四日前。
    「教主!」凄怨的声音从漆黑神秘的洞穴内回荡开去,吓得洞外群鸦飞舞、呱呱地叫、羽毛四散地上。
    少女伏在一副柚木棺材上痛哭,单薄的鲜红色披肩盖在她纤小的背项。
    「教主!为什么……为什么你突然离开了?为什么……」少女边抽泣着,勉力吐出说话,寂静的空间只剩下她的喃喃话语。
    良久,少女拭去眼痕,转身站了起来,她收起了柔弱的表情,怒目射向下方,厉声道:「你们为何不早点通知我?」
    魔教圣女-妘晓荧。
    在梯阶下列队而排,俯视着妘晓荧的教眾们皆默不作声,有些面面相覷、有些低头回避,心怕说错一句话,便会遭到她的严厉惩治。
    「圣女大人。」杨友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道:「教主起初所受的只是轻伤,不料近几日病情突然恶化,我当时立即委派信使通知你,奈何信使出发了不久,教主大人已回天……乏术……」他说到最后一句,亦禁不住抽泣起来。
    数百名教眾像是被受杨友山感染,纷纷发出悽愴的哀慟,而站在右边的那些教徒更仆在地上,彷似失去了亲生孩儿的,大叫着「教主!」、「天妒英才」等说话。
    但妘晓荧精明的双瞳已看出右边那些举止浮夸的白虎堂教徒只是附和演戏,意欲搏取同情而免受责备。不过,她也不好意思直言道破,继续质问杨友山:「杨堂主,教主究竟是怎样受伤的?请你娓娓道来。」
    杨友山支吾了半刻,整理一下思绪,道:「傲教主五天前率百馀名教眾攻打雷家堡,不料那些狗贼放冷箭,教主一时大意,被射中了胸口。当时伤口不深,教主满以为是皮外伤,打算休息三两天再战,不料箭头下了雷家的独门毒药-天心丧命散,这种毒中了后不会立即呈现徵兆,但待血气流动,毒素流遍全身才一併发作,才一天时间,便夺去了教主的性命。」
    「那就奇怪,傲教主的暗系真气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别说弓箭,即便是利刀、长枪,未碰到他的身体便会被散发出的真气侵蚀,又怎会被暗箭所伤呢?」
    「那个……」杨友山眉头一皱,不再接话下去,反而望着站在他右边的中年汉,道:「叶神医,请你详细说明一下。」
    那人四十来岁,双颊深陷,脸色憔悴、眼圈深邃,彷似几天没休息过,是为魔教中的首席医师-叶松筀,而他穿的是一身纯白色的长袍,在人群人格外显眼。
    叶松筀被妘晓荧和杨友山的目光盯着得浑身不自在,支吾了半刻,道:「那天正巧到是傲教主的衰弱期,当时傲教主已感到力量不济,但见战况佔优,不想退兵令前功尽废,结果……唉!」
    「衰弱期……那么巧……」妘晓荧托着腮思度,似有怀疑。
    「圣女远道来奔丧,我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咳咳……」说话的是一名眉清目秀的瘦弱男子,他是已故教主傲影之弟──傲义。
    和英明神武的傲影不同,傲义一向体弱多病,彷彿轻轻一掌便能把他那弱不禁风的身子推倒,他每隔一个月就要找来教中医师作身体检查。魔教毕竟是靠武力奠下根基,若他不是傲义的亲生兄弟,恐怕连成为教徒的资格也没有。
    「傲义大人别这样说,这几天有赖你为傲教主的丧事劳心劳力了。」
    「但是,圣女不是受大哥所托进行秘密任务吗?现在突然回来,会否有点儿不妥……别误会,我不是怪责圣女。」
    「比起处理教主的后事,我手头上的任务便是微不足道,我身为本教圣女,对重整本教之事更是责无旁贷。」妘晓荧说罢,便转首问杨友山:「教主临终之前,可有什么遗言?」
    「傲教主毒发后一直昏迷不醒,未有交代后事。」杨友山叹道:「唉!我们教中上下一向唯教主马首是瞻,现在倒真是失了方寸……」
    「死者已矣,我们缅怀教主,但需要展望将来。」忽一道声音从人群中响出,眾人立时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妘晓荧见说话者是白虎堂堂主─佘坤,立时露出鄙色。
    「教不可一日无主,我教应尽快另选贤能担当教主之职,以安上下数百教眾之心。」佘坤向傲义拱手道:「我认为应由傲义大人继任教主之位。」
    「我……我何德何能?武艺比我好、战功比我高的教眾多的是。」傲义连忙推辞。
    佘坤说:「自古『以武服人者霸,以德服人者王』,要统领教中上下,也不一定要拥有鹤立鸡群的武艺,我认为傲义大人才德兼备,几年来教劳心劳力,兄弟们有目共睹,加上是傲教主唯一的在世亲人,可担此重任。」
    「这么……」傲义低下头来,怯怯瞧着妘晓荧。
    妘晓荧对这些阿諛奉承的话语深感烦厌,奈何她没有更好的提议,一时拿不出说话反驳佘坤。
    「我记得……傲教主在昏迷之前,经常反覆嚷着几句说话。」一道声音打破了沉默,说话的是一名刚加入不久的初级教徒。
    「什么?」妘晓荧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立即走了上前,急问:「教主说了什么?」
    该教徒被妘晓荧近距离盯着,稍为心怯,道:「教主他……经常说『彩云』、『我的孩子』这两个词语。」
    「彩云?她是谁?」眾人议论纷纷,教中可是没一个人叫「彩云」。
    「呀!莫非?」杨友山忽地叫了出来,像是惊醒了什么,直至眾人把目光射向他,他才道:「我记得傲教主有次在宴会中跟教中兄弟说过,他曾经跟一名叫『彩云』的女子有过一段情,莫非那个女子怀有教主的骨肉……」
    「胡扯!」佘坤打断了杨友山的说话,道:「傲教主素来不近女色,连年忙着征战,此乃教中人所共知之事,又怎会突然冒出一段情史?我看杨堂主你是老糊涂,记错了。」
    一名教徒抢着说:「不!我也记得傲教主有说过这段话,两年前本教为击退官兵而庆功,大伙儿兴之所至,谈起世界各地的美女,纷纷搬出自己的风流事跡时,教主便说十五年前曾跟一个叫『彩云』的女子有过一段情,我起初以为教主只是酒后胡言,现在推想回来,很可能真有其事。」
    「对啊!我也记起了,教主确是提过『彩云』这个女子。」
    「没错!当时我也在场。」
    杨友山身后的教眾争相附和,也不知是捞起了记忆,还是出于羊群心理,而佘坤一直沉着脸,似是盘思着反驳的理据。
    「肃静!」妘晓荧问那初级教徒:「那么,这位叫『彩云』的女子身在何处?教主又在什么地方跟她邂逅?」
    「那个……好像叫胡家村……」
    「不,是刘家村。」
    「你们都错了,是赵家村。」
    那些教眾你一言我一语,却久久未能共议出统一的答案。
    妘晓荧陷入深思之中,正如佘坤所说,她跟随傲影多年,从未见过他对任何女人產生兴趣,儘管部下多次向他奉献美女,他仍是不为所动。另一方面,想起那名素未谋面的女子竟能在傲影心中留下一席位,心中不免產生嫉妒。
    妘晓荧一方面对教眾之话存疑,但另一方面她又不希望放过任何找到傲影骨肉的希望,便喃喃地道:「两年前的十五年前,那时候我还未加遇到傲教主……杨堂主,十七年前教中发生了什么印象深刻的事?」
    「十七年前……十七年前……莫非是……」
    妘晓荧见杨友山说话吞吞吐吐,不禁眉头略皱,道:「此事兹事体大,请杨堂主直言不讳。」
    杨友山合上双掌,眼珠往上滚动,默唸着:「教主在天有灵,勿怪我折你威风。」又看着妘晓荧道:「十七年前,傲教主率领教眾跟朝廷在南寧山一带作战,奈何当时本教羽翼未丰、又中了敌人的埋伏,教主虽奋勇杀敌,但亦难以抗衡对方的人海战术,负伤而走。教眾们仓皇逃命,总算摆脱了敌军,傲教主却不知所终,以致眾心散涣,解散本教之声始起彼落。几天后,我们的行踪被敌军发现,眼看身边的兄弟死的死、伤的伤,幸好傲教主及时现身,击退了追捕了我们的官军,本教才逃过了全军覆没的厄运。」
    说到此处,几十位较年长的教徒均摇头叹息,他们有些人的五官、肢体有所残缺,可想而知当时的战况是多么惨烈。
    杨友山续道:「事后,无论是任何人问起教主在这段期间去了哪处?发生了什么事?教主总是避而不谈,于是这件事便逐渐被淡忘了。」
    妘晓荧道:「那么说,教主是在这段期间邂逅了那位『彩云』姑娘?」
    「那我便不敢肯定,但自此之后,教主的眼神偶然便会流露出缅怀之色,而且越来越频密,很可能是想念那位跟他有一段情缘的姑娘以及他们的孩子吧!」
    佘坤冷冷说道:「哼!说到底,只不过是你们凭空猜测,如果傲教主真的故念旧情,为何从没有把他两母子接回来总坛?」
    妘晓荧说:「是不是凭空猜测?待我去走一趟自然会明白。」
    杨友山问:「圣女大人,你有打算怎样?」
    「还用说?当然是找教主的儿子回来,让他继承魔教教主之位。」妘晓荧抖动如赤炎般的披肩,自信地踏着长长的地毯迈步向前,教眾们立时自动往两边拨开,恭送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圣女离去。
    妘晓荧的回忆告一段落,她把当时的情况大概忆述给小丘听。
    「于是,我便隻身赶到南寧山一带,明查暗访,终于让我找到你,小丘,你就是傲教主唯一的血脉。」
    妘晓荧本以为小丘会因丧父而痛哭一场,甚至当场晕倒,但见他只是略现惋惜之情,道:「是吗?原来父亲是那么掛念我和母亲。」
    「小丘,你不会怪教主,怪他久久不来接你们两母子吗?」
    小丘猛然摇头,道:「父亲是一教之主,是数百个教眾依赖和尊仰的对象,我又岂可以因一己之私怪责他呢?更何况,父亲不来接我们,一定是别有内情,一定是觉得这样对大家是最好的。」
    妘晓荧知道再成熟的小孩也绝不可能不埋怨拋弃自己的父亲,一定是彩云那么多年来一直灌输这种信念给他,可想而知,彩云的确是很爱教主、凡事以他为先的好姑娘。这一刻,妘晓荧连她仅馀的少许嫉妒心也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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