孚琛并不是个好师傅,教她的时候敷衍了事,待她并不至诚用心,连传个功法都想着利用她对付自己的仇人。
    曲陵南既然宰不了他,便不在他这回事上伤神耗时,她不愿成为娘亲那样的女人,她更愿意为自己而活。在她心底,兴许还有些待我本事高强,再揍得你满地找牙的念头,可她无论如何,都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要见到孚琛悲情十足地转身离去。
    然后是再见无期。
    可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还没下手收拾这个坏师傅呢?凭什么他突然之间就如同要拯救琼华上下的大能修士一般,妄图拍屁股一走了之后她还得对这么个混蛋说声多谢?
    曲陵南顿时有股怒气自丹田处迅速涌起,她闭上眼,体内的五灵之力迅速运转,自四肢五骸中升起点点绿光,绿光聚合一处,遂成漩涡,猎风强劲,席卷周遭,丹田内初成的金丹被一股绿云托起,流转不休,霎时间漩涡大盛,瞬息冲遍全身经脉,嘭的一声,她浑身上下燃起一股纯净带绿光的三昧真火。
    火光中,她慢慢睁开眼,举起手,一把掐住身上法衣的阵眼所在,握起拳头,瞬间将法衣上的法阵烧个一干二净,禁锢她灵力的法阵一旦被毁,曲陵南登时一跃而起。她伸出手,一个火球投向洞口孚琛所下的禁制那,轰隆巨响大作,整个洞府晃动数下,头顶碎石纷纷落下。
    小柴刀不知从何处跳到半空,青攰嚣张而兴奋的笑声顿时四下响起:“哈哈哈,你要劈了这里么,待本尊代劳好了,丑女人先闪一边去。”
    曲陵南退了半步,小柴刀嗡嗡作响,顷刻间现出流光溢彩,威风凛凛的神器模样。一时间,孚琛的洞府内虎啸龙吟,灵力四溢,一声锐响过后,刀光一闪,整柄神器直直插入洞府口禁制处的符箓当中。喀嚓脆响顿时不绝于耳,自神器以下,整个禁制裂纹延伸而去,不出片刻,分崩离析,碎成断断残片,四下消弭。青攰于半空中现出人模样,依然是那个欠揍的童子脸孔,只是眉心多了一点紫红血痣,当是孚琛下在他身上的伏神咒未除之故。青攰叉腰喝道:“喂,本尊勉为其难帮你一把,你可能应允事成后将我身上这劳什子咒法去掉?”
    曲陵南淡淡地道:“我可不懂解咒的法子。”
    “由你去救那大恶人的性命,他只会欢喜得找不着北,届时你提出以此为酬谢,他定然无有不应之理。”青攰热心地嚷嚷道,“且你我千年前便有元神契约,在你手上我能使六成以上的神力,什么元婴魔修算个屁,便是化神期老怪你也可一战,你难道不想试试手持神器指哪打哪的滋味么?”
    “为何只有六成?”
    “蠢妇,我出秘境元神受损,又遭伏神咒禁锢十年,能有六成不错了!”青攰冷哼道,“若是老子元神无损,我还用得着借你之手么?只怕放眼天下,又有谁能抵挡得住我一劈之力?”
    曲陵南凉凉地道:“别吹了,神器若不为人所御,器灵再了不得又能如何?若你真个这么了得,何必当什么神器,自己成神不就好了么?”
    青攰被噎得一顿,又反驳不出什么,只得骂:“你你你现下牙尖嘴利,可没当年那般厚道。”
    “少废话,”曲陵南手一张,“过不过来吧。”
    青攰无法,只得嗖的一声飞到她手上,仍旧化作不起眼的小柴刀。曲陵南挥了挥,一劈过去,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整面石壁顿时劈成两半。
    “还成。”她道,“等会劈人也得这么管用才好。”
    “那还用说么!”青攰咬牙切齿道,“本尊劈山分海,何等厉害……”
    “可惜器灵却缺心眼。”曲陵南打断他,手一扫,天心功法隔空清出一条道来,她稳稳踏步而出。
    外面艳阳高照,春风和煦,正是琼华的好时节。
    曲陵南问:“你可能飞?”
    “我去你奶奶的能飞不能飞,本尊不是低等飞剑!!!”
    “不能飞啊,”曲陵南提气而起,凌空飘起,“清河就比你管用多了。”
    青攰被气得哇哇大叫:“谁说我不能飞,看着看着!”
    小柴刀迅速变宽变长,曲陵南稳稳踏上,青攰嗖的一声疾驰而去,上古神器充当起飞剑功效,虽说不太稳当,可也马马虎虎能用。
    就在此时,青冈峰那边长虹贯日,巨大的灵力冲击迎面扑来。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青攰激动地嚷道,“哎呀有魔气,这下可好玩了。”
    曲陵南皱起眉,凝神前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除了魔气,她还隐隐感到一股凌厉霸道的气息,尽管只是初现端倪,却已足以威震八方。
    除了化神期老怪左律,她从未在任何人或任何东西上感受过这么强劲的力道,仿佛蛰伏地底的上古神魔,蠢蠢欲动,一旦惊醒,必定翻天覆地。
    青冈峰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曲陵南还未得近前,已见到历代琼华修士埋骨禁地,此刻禁制已破,一人披头散发仗剑而立,状若癫狂,然其修为却臻至元婴末期,手下御使千万种冰剑飞射而立,对准青冈峰入口中一人,顷刻间便要形成万箭穿心之势。
    那坚守入口的修士,虽面目苍白,却神情自若,视死如归,他暴喝一声,紫炎刀团团化作刀阵,寸土不让。
    正是道微真君与孚琛。
    道微真君已走火入魔,北游剑诀之厉害之处却使得淋漓尽致,剑意锐利,剑气冲天,能以一当百,势不可挡。兼之魔气入侵,杀意不再隐瞒,一时间竟能将孚琛的紫炎刀气势压了下去。且孚琛到底练功出了岔子,在此生死相拼之紧要关头,根子不稳的弊病便显露无疑。他此时拼了老命,也不过是耗尽全身灵力,苦苦撑住紫炎刀阵,不让北游剑进逼而已。
    道微目光狠戾,手掌一张,成千上万的冰剑合二为一,一柄硕大无朋的大剑铺天盖日,剑意直侵孚琛的紫炎光,他冷冰冰地道:“为什么你就是不肯跟涵虚师弟那样,乖乖被我关起来呢?”
    孚琛吃力地抬头,微微一笑,不发一语,不屑之情跃于言表。
    “琼华一脉,以我为尊,这上下之藏,尽当为我所用,你不过一后进小辈,有什么资格挡我?”道微大喝一声,四下震动,冰剑再逼近一分,孚琛禁不住经脉震荡,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已经撑不住了啊,”道微无比可惜地道,“好歹算我琼华后起弟子第一人,这就要败了么?”
    他口气惋惜,手下却丝毫不留情,北游剑瞬息间破空而去,即刻便要刺破孚琛的防御罩,将他钉死当下。
    曲陵南倾尽全身之力,五灵之力灌入青攰神器,一跃而起,大喝一声将神器飞掷出去。半空中流光溢彩,层层重叠,清越的龙吟声中,一柄透明的巨大神器发出金色光芒,就如青攰自己所说的,以劈山分海之神力,将北游剑硬生生劈成两半。
    只听空中哐当一声巨响,北游剑气加上青攰神器之力汇成一股强大到足以翻山倒海的冲击波,朝整个青冈峰荡去。而处在此力道正中的孚琛,顿时如断线风筝一般被冲向后方,曲陵南大骇之下,使出天心功法,想隔空将她这个前师傅给揪回来。可惜四下翻天覆地,山石倾斜,一道来自青冈峰内部的凌厉之气骤然大盛,顿时将曲陵南掀翻开去,远远抛到一旁。
    烟尘滚滚中,曲陵南跳起来,睁大眼拼命看,却哪里还看得清什么?
    ☆、第 116 章
    一百一十六
    就在此时,半空中一声尖利锐响,曲陵南一抬头,道微真君长发当风,道袍鼓鼓,嘴角沁出血丝,却脸色紫涨,青筋冒出,手下连连结出法诀,霎时间漫天剑气冲起,风声鹤唳,空中结成巨大的剑影,随即直冲而下。
    他是想趁机将孚琛打个魂飞魄散。
    曲陵南大急,想也不想,手下一运灵力,一个硕大的火球迎面投掷而去,火光四溢,将北游剑只挡了一挡,然剑气如虹,加之杀意太锐,却丝毫不起作用。曲陵南纵身一跃,手下不停结法诀,青玄功法所过之处,半空中浮起无数绿色灵光,瞬间凝结成一张巨大的绿色藤蔓,缠绕上那柄大冰剑。曲陵南运起浑身的五灵之力,手下狠命一收,绿藤蔓越绞越紧,试图将那柄冰剑整个绞断。而道微真君又岂可小觑,他冷冷一笑,手下袖风转动,利剑破空之声传来,空气中无数冰剑结成,瞬间朝曲陵南飞扑而去。曲陵南手下转动,虚空剑亦迎面而上,漫天只见剑影森森,剑气纵横。
    曲陵南此刻不过金丹初成,便是有天底下最好的功法傍身,也无法与一个元婴后期的高手分庭抗礼。虚空剑虚实相间,变幻多端,但创虚空剑诀之人却是道微真君的师弟涵虚真君,在真正的剑修大家眼里,这点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实在不够看。若不是她一再以五灵之力佐以三昧真火赋于剑上,只怕不出片刻便会被入魔的道微真君击毙。
    然而这等苦苦支撑,终究太过勉强。道微真君的北游剑诀出神入化,已是挡无可挡,虚实剑之间的破绽被他的剑意一一击破,那些亦真亦幻的分化剑影,在他跟前犹如小孩玩泥沙,不过尔尔。他手下一扫,北游剑一分为二,分击曲陵南上下致命之要穴。剑气疾驰而至,曲陵南运起三昧真火迎面抗击,巨大的威压之下,她被硬生生逼退数十丈,五脏六腑几乎被压得移位。曲陵南脸色惨白,退无可退,只能咬牙硬拼。此时此刻,她脑子里不知为何浮现了这么个念头:
    原本再上琼华,除了寻毕璩元神之外,实际上也存了揍孚琛一顿的念头。可人还没揍到,又莫名其妙要为他拼命。
    莫非真像欠了这个混蛋的?
    也罢,还了便是。只是若能重来,她定会在见到孚琛第一眼就挥拳头直接打上他鼻梁处,最好打得他鼻青脸肿,再也装不了那幅生死茫茫的深情模样。
    但这个愿望大概是实现不了了。
    曲陵南清叱一声,将残余的全部灵力凝结在手上,手一挥,青玄功法自然而生,无数绿色光点自天上地下齐齐飘起,纷纷附上道微真君的北游剑上,整柄冰剑宛若结了无数苔藓绿叶,嗤嗤声四起,那剑上的凌厉杀意,竟像被人拿一块大抹布反复擦拭一样。绿意愈来愈重,那柄原本嗜血欲狂的北游剑慢慢缓和了下来,剑由心生,北游剑本就是道微真君功法所化,这柄剑悬在半空,那边道微真君脸上癫狂渐渐平歇了下来,他浑身恨不得毁天灭地的狂肆之气亦如春风化雨,缓缓自身上消融剥落。
    他目光呆滞,茫茫然停于半空,似乎在疑惑,又像在思索。
    曲陵南脚下一软,整个人力竭跪下,她手一松,绿色光点便四下散开,道微真君猛然睁眼,眼底一片赤红,他暴喝一声,北游剑顿时嗡嗡作响,剑尖直指曲陵南眉心,道微手一挥,那剑即时以破空之势,呼啸而至。
    可惜了,就差一点,五灵之力没准便能毁了这柄入魔的剑,没准道微真君的心魔亦能就此斩除。
    可惜了。
    曲陵南有些无奈地闭上眼,剑尖凉意已达,眉毛几乎能感受到那冰雪之感。下一刻,她便会被北游剑穿眉心而过,整个人被钉死当下。
    这么个死法可不好看。
    但死就死了,好不好看,可顾不上。
    曲陵南甚至有些想笑,于是她笑了。
    这本是瞬息定生死之事,可她笑完了,却发现那剑仍然没动静。
    曲陵南蓦地睁开眼,却发现,原来那柄巨大的冰剑,被一只手牢牢扣住。
    那只手形状优美,夹住威震天下的北游剑,就像随手抓住哪个顽童抛向半空的飞梭一流。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只手曲陵南熟悉得不得了。
    她顺着这只手看过去,熟悉的蓝色长袍,熟悉的黑墨长发,熟悉的俊美面容,连脸上带着的笑容都一样欠揍。
    就在刚刚她还在感慨,为了免他魂飞魄散,自己莫名其妙又为他拼了一次命。
    可他居然安然无恙,不仅安然无恙,其浑身流转的气息,竟然大象无形,悄无声息,根本感觉不到修为,连一丝一毫的灵力都不外露。
    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凡人。
    可他一出手,就把元婴后期的入魔修士得意之作捏到手里。
    “你你你……”曲陵南结结巴巴地说,“你不会被夺舍了吧,还还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
    “乖徒儿,你怎的如此之笨?为师若不是本人,哪个还耐烦管你死活?”孚琛回头冲她微微一笑,手指收紧,那柄大大的北游剑,咔嚓两声被折成两半。
    那可是北游剑啊。
    她刚刚拼死拼活也毁不了的北游剑啊。
    曲陵南骇然地盯着眼前这个男人,只觉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熟悉,那不是对孚琛本人的熟悉,却是对某个梦境,某个见过后又忘却的人物的熟悉。
    她忽然就想起来了,这个孚琛,不就是那夜她入孚琛紫府内所见的男子么,他们虽是一模一样的面容,可那个男人举手投足,皆是凌厉霸气。
    “你累了,且看为师如何替你出气。”
    他手一抬,青攰神器跃然而上,顿时天显异象,紫云满布,四下龙吟清啸,萧杀威仪。
    这柄神器一现世,道微真君即脸色一变,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它尚未出鞘,便已能杀敌千里之外。
    这才是真正的青攰神器。
    它与孚琛,都像两颗蒙尘的宝石,一朝得以抹去遮蔽其上的灰扑扑之尘土,现出本来神采,立即惊动四方,折服天下。
    曲陵南忽而觉着,也许这才是青攰吵吵嚷嚷非要跟着她来的原因。
    ☆、第 117 章
    一百一十七
    接下来,曲陵南目睹了一场毫无悬念的打斗。
    孚琛手一松,青攰神器飞上半空,放出万丈光芒,两条青龙呼啸而去,道微真君狙剑迎敌,然他历经适才连番恶斗,灵力已是强弩之末,且青攰神器威震八方,锐不可当,又加之御使之人乃此刻骤然间修为古怪到深不可测的孚琛,纵使“北游剑诀”再厉害,却也支撑不了多久。
    漫天炫彩,刀光剑影,龙吟虎啸,杀意森然,然而此时此刻对曲陵南而言,却仿佛整个世界只余下黑白二色,而正背着她的那个颀长身影,却浓墨重彩,血色长袍。
    烈风如刀,曲陵南微微闭上眼,她将五灵之力融入神识,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孚琛与以往再不相同,他浑身灵力充沛霸道,却又收放自如,仿佛隐匿于四肢八骸当中,消融于经脉之下,宛若毛孔收缩绽放,一呼一吸间流转顺畅。
    他根本无需如一般修士那般历经气沉丹田这一过程,只需心随意动,体内无穷无尽的灵力便仿佛天成,瞬间便能若天河冲泄,若江海倒灌。
    再细细端详,那灵力带有极为纯粹的紫色,紫得鲜艳欲滴,紫得璀璨夺目。
    连孚琛的长发黑眸,亦隐隐之间有紫光暗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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