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婵初次用了“求”这个字,曹淮安内心万转千愁,后悔不迭。孟魑的话她已听进耳里,所谓耳不可洗目亦不可濯,说余语不过惹人烦,自知再也瞒不住,实逼处此,他只能和盘托出。
    曹淮安骗了萧婵这么多次,心中战战兢兢,他一个人受不住萧婵失控的情绪,便把嬛娘也喊了过来,希望借嬛娘之力来减轻萧婵的几分悲伤。
    几年下来,萧婵胆子一天大过一天,而他曹淮安的胆子一天小过一天。
    话还没开始说,萧婵已悲悲切切地哭成了一个小泪人儿模样,待话说出来,她是何种情绪模样,曹淮安不敢去想,只是苦笑,他不知从何处说起才能让伤害慢一点到来。
    沉默了好一会儿,曹淮安启唇,字字清楚的说了半个时辰,从真正的身份说到了暗产一事再说到江陵的情势。
    满屋子只听得曹淮安无起无伏的声音,嬛娘今日才得知江陵的事情,听到最后老泪纵横,转过脸抹去痛泪。
    萧婵听到最后,如闻青天霹雳,眼泪不滴里搭拉地落在衣襟上,她无心无暇去修饰悲伤。嬛娘先稳住了自己的情绪才拥住她,嘴里哄孩儿似的左一句翁主乖,右一句翁主莫哭的唤着。
    曹淮安想靠近慰藉,却被人冷冷推开。
    这一夜,萧婵梦寐不安,受了噩梦的扰,心里本就三上五落的,现在又受了各种惊与骇,神智显然混沌不清。她淡眉锁着愁与恨,自落着滚烫的眼泪,哭得哑声的喉咙言自语地说道:“是萧婵的不好,是萧婵错了。萧婵到了江陵,就如一个祸机潜伏在江陵。是萧婵害了祖母,害了父亲,害了兄长,一切都是萧婵的错……我果真是个央人货。”
    话一收,萧婵闷闷地只把哭声迭放,撕心裂肺的哭声听的人胸口震震如有钟撞。
    顾世陵疑江陵藏有玉玺,这份怀疑应是来江陵观风前就有了。萧婵哭到极点,想到玉玺在自己手中,她推开嬛娘,像一只翅膀负伤的蝴蝶翻下榻,一个站脚不住,忽然“噗”地翻在冰凉的地上,娇膝先着地,免不了一道磕伤。
    萧婵想爬进榻底下取来玉玺,然后双手奉给顾世陵,求他放了萧家,可爬了几步才想到双手奉上玉玺为时已晚也。
    祖母回不来了,兄长的臂膀也长不出来了,她复失声痛哭,似乎是要以身来殉。
    实实舍不得她伤心又受伤,曹淮安慌慌张张地上前,展臂紧紧拦住她,道:“萧婵冷静一些。”
    萧婵悲不自胜,不住地蹬跶两脚,直着声嘶喊:“为什么要一直骗我,凭什么,我讨厌你,曹淮安我讨厌你,你早点告诉我,祖母就不会死,兄长也不会失去臂,都是你的错,都是你!”
    她浑身都在抗拒曹淮安的拥抱,竭力挣脱时肩髃都听到了“咔”响,险些走了作。
    萧婵不是什么善弱之人,怨咎曹淮安的意思十分明显,从一开始她什么都被蒙在鼓里,萧家灾祸重如此,她却在没心没肺的玩闹,几次疑惑又被几句好话骗过去。
    明明能救祖母的东西就在她手里。
    此时此刻说多错多,曹淮安话不敢多说,紧紧抱住她而已。
    空气死僵,只听有萧婵的哭声。
    想到一个时辰前曹淮安还拿甜话偎人,一股怒气涌上了心头,萧婵发了跑躁一般失声大叫,送出一掌,急如星火的朝他胸口打去,“你凭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啊……”
    此掌暗藏着万分的气力,打在胸口上发出了一阵闷响。打在外边痛在里面,曹淮安蹙起眉头,硬语回道:“告诉你,你能如何做?只会给你父亲添更多的麻烦不是吗?”
    情绪失控之际,好话都听不进去,更别不入耳的硬语。萧婵停止了挣扎,抹去脸上的泪,决眦向他,笑道:“其实你是怕我给你添麻烦吧?”
    一大口寡气盈胸,曹淮安有预感,接下来听到的话他并不能承受。
    珠泪盈盈尚承睫,萧婵随意眨了一眼,珠泪骤落,她自恃精明,收回了刚才的笑容,恶狠狠的翻眼看他,丧声歪气地道:“今日终于知道曹淮安为何娶萧婵了,是为了皇位。当初问你想要姑娘还是公子,你回答了姑娘,可是怕生出公子,你就登不上皇位了?”
    今次曹淮安没有再遮遮掩掩,把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谶语一事自然也提及,可他没想到萧婵会往这方面去想。
    萧婵说的话让曹淮安热突突的吃了一个蹬心拳头,他猝然心痛,眼眶涩红盈盈有光,道:“婵儿到此时怎还说出这种话来?”
    他多次掬心相示,可到矛盾的当口,萧婵从不信任他对她的喜爱是真的。曹淮安心里好生酸,好生涩,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冷热交替,眼梢竟然落下了一滴泪来,眼泪滑过脸颊滴在了萧婵的手背上。
    男儿膝下有黄金,那男儿眼里则有力量,力量非常之大。
    嬛娘前来好言排解,萧婵看到曹淮安的眼泪顿时清醒三分,但怨咎他隐瞒的意思并没有减少,她转过脸,道:“曹淮安我不想看见你。”
    曹淮安伤心伤得神疲气殆,勉强打叠剩下的温柔把萧婵抱回榻上,移步到案旁倒了一杯温水服侍她呷净,一杯温水分了七八口才呷净。
    饮了温水之后,干白的唇回润转粉,曹淮安细心吩咐嬛娘几句之后才离开。
    萧婵哭闹了一夕,精神仍旧有十二分高强,她慢下情绪,对嬛娘说:“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嬛娘就在不远处候着。”嬛娘离开前添了些炭火。
    在萧婵身边二十年,真正能懂她脾气的人,可能只有嬛娘,就算曹淮安自以为如反掌观纹一样懂她的脾气,也只是懂个八分而已。
    萧婵真的需要人慰藉的时候,会一点也不忸怩的扑进人怀里索求慰藉。她没有这种举动,说明这种慰藉在此时毫无用处。
    一室里只有一个有生息的活物,安静得只有炭火刺啦的声音。
    萧婵缩在被窝里冷静地回想曹淮安的话。
    很多事情她至今难以接受,比如自己并非是父亲的息女,而是皇后之女,再比如祖母已过身,兄长不再是健全之人,自己竟有过孩子……
    唯一能接受的就是顾世陵是个贼子。
    萧婵想着想着,想到了祖母与兄长,一颗心痛如有冲车狠狠碾过,她蓦地翻身下榻,从榻底取出滑如羊脂的玉玺,目光黯然,暗中发指,口中喃喃道:“贼子就该有贼子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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