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淮佑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朋友在那头大呼小叫,像只被插上羽翼的水上动物,第一次体验般兴奋,“今晚过来一起吃饭啊!”
    “程政南真够疯的,被俞时安拒了一次,居然还找上门第二次。但还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真让他约上了。”
    有人就纳闷了,“她怎么想的?”
    “都要结婚了,还和别的男人出来玩?”
    “哪能啊,程政南哪想这些啊?”
    “他是找人开涮呢!恨那群女的那天竟然荼毒了他的宝贝妹妹。”
    至于为什么不是找罪魁祸首而是找俞时安,这个答案,温淮佑也想知道。
    正好他那天并没有额外的行程,便就着这份热情的邀请去了。
    她掐着点到的,不早不晚。
    在意识到只有她一个异性的时候,俞时安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愣怔的表情。
    但也只有短短一瞬。
    她很快落座,并且自然地挑了个程政南身侧的位置。
    少爷只要涉及到妹妹,脾气就不会太好。
    如今她送上门来,却一副落落大方的姿态。
    程政南硬着表情,问出一句:“那么多座位,你离我这么近干什么?”
    俞时安顺着他的话,看了一圈桌上的空座椅。
    她淡淡道,“因为我猜,你应该是有话想对我说。”
    处心积虑地要请一位有婚约在身的女人吃饭,并且弄出不小的阵仗,如果不是有事相寻,何必呢?
    她这样聪明的人,从发生了什么事,到最近见过什么人,稍微想一想就了然于心。
    与其说程清音是整个程家的宝贝,不如说是他程政南的手心手背。
    他自己在外沾花惹草,让人有了可乘之机,闹到了程清音面前,又无法抛下男人尊贵的面子去苛责一个曾经的情人,就只能挑人群中拔个的刁难。
    而俞时安,很不巧,就是那天的出头鸟。
    她和郑泠鸣的婚约本就饱受流言蜚语,背地里表面上说什么都有。
    即便她想干净脱身,也难免要付出一些代价。
    程政南一直不明白,那些人到底在给俞时安什么面子。
    从前有识枫,后来有泠鸣,可靠男人的招数,向来最为人不齿。
    如今近距离与她对话,一双已经洞彻局面的眼睛,一张并不谄媚的面孔,都清晰可见。
    伸手不打笑脸人。
    原来是这个道理。
    *
    “她到底是泠鸣的未婚妻,你这样没事找事,着实太难看了。”
    “她能来,就说明泠鸣不知道。”
    朋友的眼神像在看傻子,“你错了。”
    相反,郑泠鸣很有可能默许了她的赴约。
    这说明,他很放心俞时安。
    也很相信她的周旋能力,能够让自己全身而退。
    想到这里,朋友叹了口气。
    他不怕身边人对他们的情人有多么宠爱。
    出行游玩,贵重礼物,甚至是一些无伤大雅的权力,都是一种方式,一种表面浮华。
    他最怕看到的是,一个男人,手把手教一个女人长大。
    那是一种真心。
    一种他们最忌讳的诚意。
    这顿饭吃到最后,程政南已经哑口无言。
    其他人本就是看个热闹,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即便有心想要讨好程政南,可一想到俞时安背后的郑泠鸣,也会乖乖闭上嘴。
    安静下来的盛宴,让俞时安的胃口放松了些。
    她贪多了两勺八宝豆腐,却不喜欢吃其中的海胆,于是故意弄掉了筷子,俯身去捡。
    服务员一直在暗处待命,见状赶紧上前。
    俞时安的手指已经够到了,加上心虚,客气地说不用。
    只是不知怎的,指甲意外拨动了一下。
    这筷子材质本就光滑,稍微一弄,就走得更远。
    俞时安有些懊恼,伸长了手去拿。
    冬季衣物略微厚重,她低头的时间稍长,脑袋就要充血。
    眼前有些发黑,不小心碰上了旁边人的裤腿。
    俞时安的眼睫颤了颤。
    那是一双黑色的方头楦型皮鞋,很简约的设计,并没有过多的花纹与雕饰,却能从质地与鞋底看出不菲的价格。
    清瘦的脚踝骨节凸出,被长袜裹住肌肤。
    再往上……
    她坐正了。
    服务员抱歉地收走她的筷子,另一位紧忙送来浸润过的热毛巾替她擦手。
    温暖的湿润感抹过手心与指腹,俞时安抬眸,和那男人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他上半身的西装外套早早就挂在了外面,里面只剩下同款式的马甲,极其冷淡的颜色,和那截裤腿一样,深沉似墨。
    温淮佑。
    她在心里无声地滚过他的名字。
    在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她觉得自己无处可遁。
    俞时安不禁想,这道目光,是从她不小心碰到他开始降落,还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后,才缓慢移来?
    没有对话,没有人注意这里。
    俞时安朝他笑了一下,以示歉意。
    *
    离开的时候,俞时安在门口恭送他们。
    即便是被人有心找茬,刻意看低,她也不会对此表现出愤怒或是悲伤。
    反而依旧恭敬柔和,让人挑不出错处。
    程政南和他们几个关系好的接下来还有事情要谈,朋友没有开车过来,嬉皮笑脸地挤上来。
    就要走了,车窗又降落。
    朋友表情随和,对她道:“我想起来了,前段时间你是不是和郑老夫人去过城北的拍卖会?”
    俞时安点头。
    “是的。”
    “她老人家看上的那尊玉面菩萨,被我不长眼的弟弟拍下来了,是要献给家里的长辈作寿礼,无意横刀夺爱。”
    “你看看能不能找个时间,让我有个赔礼道歉的机会?”
    旁边程政南的脸色几乎是顷刻就变了。
    俞时安笑了一下,只道:“我会替您传达的。”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很明显是不想揽这个麻烦。
    但面子功夫却做得很足。
    言下之意是,做不到,但会替你美言几句。
    朋友预料到了,道了声谢,摇上车窗,扬长而去。
    可惜司机迟钝,慢了半拍的动作,让程政南的脏话和尾气一起飘出来。
    “你怎么不早说她和老夫人的事?!”
    俞时安全然当做没听到,转过身,还有一尊大佛没送走。
    温家的人则利落多了,程政南的车刚走,司机就转着方向盘停在了酒店门口,下来替温淮佑开门。
    俞时安退了半步,给他腾出进入的位置。
    只是那双皮鞋却异常地在原地停了两秒,才缓缓抬步。
    她知道,他在看她。
    可俞时安垂着眸,含着笑,只说。
    “温先生,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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