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园园总觉得,好像每年只要生日一过,漫长无边的暑假就过一天少一天,一下子局促起来。
    早晨被姆妈拎着辫子,把积了一层灰的暑期作业重新找出来,只能老老实实坐在堂屋桌子前,从最前面开始一点一点补起来。
    姆妈一上班去,她又把手里的笔搁下来,作业本被吊扇吹得哗哗作响,隔一道玻璃门,奶奶背对她蹲在院子里的自来水龙头下,哗啦哗啦不知道在洗些什么。
    总有太多能让她分心的事物。
    周园园终于推开门,踢拉着拖鞋跑到了奶奶身边去,“奶奶,晚上陪我去展销会玩好不好?”
    奶奶头也不抬,“人太多,去了做啥,我不去。你爷爷在活动室里搓麻将,你去问问他。”
    周园园烈阳底下穿着拖鞋一路跑到老年活动室,推门进去乌烟瘴气一张脸也看不清,她朝里面大喊一声,“爷爷!”
    埋在七筒八万里的爷爷终于抬了头,皱了眉头一挥手,“园园,快回家去。有什么等等再说。”
    周园园只好又一路跑回去,拖鞋一踢,人懒洋洋蜷在沙发上,一个字也写不进去了。
    她闷闷不乐到傍晚姆妈下班,问清楚原委姆妈说,“你自己找同学,找得到人跟你一起去那你就去。”
    周园园闻言把脸翻转到了沙发内侧去,突然又听姆妈说,“这样,你去问问嘉树有没有空跟你一起去。”
    她急起来一个鲤鱼打挺翻过身,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不要不要。”
    姆妈也就不说话。
    晚饭之前,姆妈到电话前去拨了号,听她叫出一声“嘉树同学”,周园园才反应过来,再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周园园一赌气,连晚饭也不肯吃,嘴里嘟嘟嚷嚷说,“我不去了不去了不去了。”
    爸爸忽然说,“咦,同学怎么来了?”
    她慌慌忙忙跑到门口去张望,门前明明一个人也没有。
    再回屋里头,她看家里人脸上都憋着笑,明白过来被作弄,脸一热一赌气,干脆跑到小房间里关门不见人。
    过一会儿姆妈去敲她门,正色说,“跟嘉树说好了,六点半在桥边碰面。你要快一点。”
    周园园别扭个两下子,到底开门走出来,乖乖坐到饭桌边吃饭,一面任了姆妈梳辫子。
    梳完辫子放下饭碗,她在姆妈的叮嘱里出门去,开始一步两步故意放慢脚步,出了门口去,立即像只脱缰的小马驹,沿了桥的方向一路兴高采烈奔过去。
    暑假过完,四年级开学,班级又重新分过,嘉树分到尖子生云集的一班,周园园在四班。
    分了两个班,每个星期一却没变,周园园照例走过学校门口一段路,跟嘉树在梧桐树旁边碰头,一起去他家里做作业。
    九月到了中旬,天还是热,不同于盛夏的那种热,天是阴的,太阳躲到了云里,热度一点不减,屋里屋外静止不动都能闷出一身汗,大人说这是秋老虎。
    进门洗过手,顺便把脸也洗一把,嘉树开冰箱,拿了两盒冰镇雪菲力,给了周园园一盒,边喝边做作业。
    做完作业,周园园看到搁在墙边的棋盘,好奇问他,“围棋好玩吗?我也想试试看。”
    嘉树想一想,找来一张白纸一把尺,“先来玩玩五子棋。”
    周园园看着他用尺一点点画出细格子,再用铅笔点了空心圆和实心圆的棋子,告诉她谁先把五颗棋子连在一起谁就赢。
    听起来简单,一跟嘉树玩起来,连了几盘都是输,嘉树让她好几颗,结果到了最后还是输,周园园终于没了劲,撅撅嘴说不好玩。
    嘉树笑笑收起纸和笔,“还是看电视吧。”
    他们转到客厅去,偏偏这个下午的电视节目很无聊,周园园看到电视机下方的DVD影碟机,灵机一动就问嘉树有没有动画片,嘉树打开电视柜抽屉,两个人一起翻起影碟来。
    厚厚一沓全是大人看的电影碟,园园从中找出一张用白色纸壳装起来的,封面空无一物的碟片,她像发现了新大陆,“我们就看这个吧,只有这张不一样。”
    嘉树接过放进影碟机,机器滋滋运转,电视机上出现一大片草坪,金发碧眼的一男一女说着英语走过来——是部外国片。
    周园园有些失望,刚想要让嘉树换一部,那对男女突然停下脚步,嘴对嘴起来。
    平常在家里看电视,一看到电视剧里男女主角嘴对嘴,姆妈就会逼她把头转过去不许看
    姆妈越这样她越好奇,人是转了过去,眼睛却通过玻璃柜上的反光还在偷偷看。
    这一回她目不转睛大大方方看,一旁嘉树脸红了,心里其实也好奇,两个人一声不吭都盯牢了屏幕。
    他们一路亲到屋子里,关了门,叽里咕噜又说一阵话,突然互相脱起衣服来,很快一丝不挂着上了床,满眼睛陌生的赤裸裸的肉,白的部分鼓的部分黑的部分硬的部分,床吱呀呀摇着,人在呻吟嘶吼,画面四面八方不停歇地转,坐着不动的人也看出一身汗。
    嘉树关了影碟机,把那张影碟原式原样装进纸壳里,再放回那沓影碟中,关上电视柜抽屉,他满手心里都是汗。
    周园园突然问,“他们这样是舒服还是难受?”
    嘉树答,“不知道。”抽了一张纸巾擦手。
    周园园扯扯他的衣袖子,他回头去看她,朝南客厅里太明亮,隔得又太近,映得她的瞳仁像浅茶色玻璃,就连脸上每根细小的绒毛都一清二楚。
    说不出来是谁先起头,只能说是想到了一处去。
    就跌跌撞撞,很笨拙地学起片子嘴对嘴,结果一不留神脸对脸地跌在了地板上,周园园一口乳牙几乎吃糖全蛀光了,刚长出来几颗冒尖尖的小米牙,嘉树牙齿不当心磕到她牙肉。她痛得一激灵,两个人同时停下来,全都弄了一脸湿漉漉。
    他的眼睛在她身上两处地方飘忽,她双眼圆睁,不加掩饰好奇地盯着他的裤子中央
    秋蝉隔窗有气无力拉腔拉调,发着最后的鼓噪嘶鸣,蝉好像也有些热昏了头。
    迷迷糊糊里,他的短裤半褪下来,她的上衣也脱了下来。
    周园园伸手慢慢触到男孩子刚开始萌芽的部分,新奇的,又有些惧怕,小心翼翼,像对着动物园里初生的雏鸟。
    她胸前的部分只是两枚淡色的点,幼白皮下隐约浮现青色的毛细血管和胸骨轮廓。
    嘉树轻轻把手覆上去,那块皮肤柔嫩得像玉兰的花瓣,发着高热一样烫手,她的心在他的手掌下扑通扑通地跳。
    突然爸妈房间里发出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响。
    好像两个一道干坏事遭人当众拆穿的同谋,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全吓傻了。
    嘉树先回过神来,提上短裤飞跑过去接电话。
    他回来时,周园园已经把上衣穿好了,她皮肤白,面颊上的两块红像被烫伤了,前额刘海洗过一样被汗完全浸透。
    她把头埋着,眼睛茫然地看地板,过一会儿,却一声不响去把书包背上了。
    “我回去了吧。”她嗫嚅说。
    嘉树还记得她想借的那本书,他叫住她,返回去拿了那本《希腊神话》,机械地放在她手上。
    周园园默默接过来放进书包里,头还是低着,心不在焉一步一步往外走。
    周园园穿鞋,嘉树替她开门,一开门,蝉声一下子清晰了,几千几百只,好像同时贴着他的耳朵叫。
    他说,“再见。”嘴唇翕动了两下,不知道为什么也没发出声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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