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了一鼻子灰的贺良卿,在姜宁儿的漠视中转身离开医馆。马车就在门口,然而不管马夫如何唤他,他都全然听不见一般,盲目地往前行。
    姜宁儿看着表哥落魄的背影,终究还是心软下来,流了两行泪。
    饶是如此,她亦知道自己没有做错,是她此前太过软弱,总想逃避,爹娘不在了,她便将全部的心思都寄托在了表哥的身上,完全忘记了自己本该继承爹娘的衣钵,把姜家的金针之术发扬光大。
    唯有如此,她才能为爹娘报仇。
    这才是她真正应该做的!
    抹干净脸上的泪迹,姜宁儿正要关铺子,蓦地瞥见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突然展露出个微笑来,热情的朝着路过门前的人打招呼:“水翠姑娘?”
    水翠正是出来替自家小娘子采买些日常所需的,瞧着姜宁儿,便过来寒暄两句:“姜大夫,这是要关铺子啊?”
    姜宁儿点点头,转身拿了一包东西不由分说塞进水翠挎的小竹篮里:“水翠姑娘,这是我给你家小娘子的参茶,虽比不得你们安逸侯府那些百年千年的老参,但胜在红枣和黄芪等物都已配好,直接泡来喝便可,很是方便。”
    既是给自家主子的,水翠也不好代为拒绝,只先道谢。姜宁儿却眸心渐邃,透着十分的诚意:“是我应当谢谢她。”
    第117章 刺伤
    落日余晖斜斜铺进院子里, 将花厅也镀上了一层金辉。
    因着阿兄夏徜已许久不回府中用饭,每日都是早出晚归的,夏莳锦的一日三餐倒也用得踏实许多。
    今日用过了晚饭, 夏莳锦便直接回了倚竹轩,天冷, 她也不再去前院玩秋千消食了, 进屋时搓着手:“好冷~”
    屋里的炭火被水翠拨得正旺, 夏莳锦甫一进来便觉浑身暖融融的, 水翠连忙起身将手炉送上去。一边给自家小娘子暖着, 一边低声抱怨:“阿露你真是粗心,又忘记给娘子带手炉了,下回再旺, 小心我也忘了给你房里添炭哼~”
    阿露往日总会与水翠闹, 但这回自知有错,只乖乖陪着不是。夏莳锦知她这两个丫鬟就是太不见外了,才会如此肆无忌惮的在自己面前说教, 是以也不劝阻,只笑得合不拢嘴。
    半笑半嗔地将阿露说了一通后, 水翠便开始道起了正文儿:“娘子,今日我路过姜大夫的医馆时,她让我给您说声谢谢,还给您捎了一包参茶。”
    夏莳锦觑了眼摆在桌上的纸包, 展露出个欣慰的笑容:“看来姜大夫倒是个聪明人, 也不枉我乱管闲事点她一番。”
    “可是娘子,那个贺畜生会不会因此记恨上您?”阿露小心翼翼的问。
    不等夏莳锦开口, 水翠倒是抢了先,双手叉着腰往地上作势啐了一口:“呸!就凭他, 记恨又如何,他一个小小的从六品,还能将这大周朝翻了天不成?!”
    “水翠,你这话说得就轻狂了。”夏莳锦不得不说教一番。
    “若无意外状况,未来你们二人都是要随我一起入东宫的,故而说话也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放肆。若是在宫里说出这样的话来,被有心人听了去,只怕是要受不少苦。”
    夏莳锦挑眉瞪着水翠,水翠也知自己是应改改这毛病了,连忙道是,“娘子放心,奴婢以后会改的。”
    “还有那句贺畜生,往后你们也不要随便挂在嘴上,他在杞县搏来的美名,令他成了不少人眼中爱民如子的青天大老爷。如今入职翰林院,听说又收买了不少人心,还认了德高望重的老翰林做老师。况且人们只知他出卖了未婚妻子,却不知那倒霉的女子是谁,你若总针对着他,难免不叫入耳的人往我身上想,总是不好的。”
    听小娘子条分缕析后,水翠也觉得自己是不应对此人反应太过强烈,认同的点头:“娘子放心吧,往后就算是见了面,奴婢也不骂他,就当他是一……”
    水翠一顿,觉得那两个字不太好听,便没说出口,只略过接着说道:“总之奴婢会躲着他远远的!反正娘子出身尊贵,有侯爷和夫人护着,现在又多了太子殿下护着,看他还敢不敢再生事!”
    “这也正是我想早些点醒姜大夫的原由。”回想杞县那时的遭遇,夏莳锦至今心有余悸,“我有那么多人护着,还险些被他卖了,姜大夫独身一人,失怙失恃,若是跟了他,便会完全被他拿捏。”
    “嗯,这么说姜大夫还真可怜,没了爹娘,还痴心错付到这种人身上!好在她现在知道此人不是良配,早些离开了也是造化。”水翠附和道。
    说话间,外间突然风声疾劲,摇动着树枝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尽管屋子里点了灯树,还是能感觉到光线明显暗淡了许多。
    水翠走到窗前掀开看了两眼,便急着将窗关好,“娘子,外头起风了,今晚大抵是要下雨了。”
    说罢,便叫着阿露,两人一起将里外间所有的门窗都紧紧闭上,不留一丝缝隙。
    入夜之时,风更大了,果然也落了雨。
    外间蓝雷暗闪,屋内的夏莳锦却睡得正熟,丝毫不为这些所惊扰。然而就在她全然不觉之际,突然有什么东西塞入了她的口中!
    夏莳锦猛然间惊醒,睁眼的同时想要发出声音,这才发觉自己的口中塞满了棉布,让她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与此同时,一双有力的大手将她的两条胳膊死死钳住,令她无法取下口中的布。
    夏莳锦极力挣扎,也无法从那人的掌下挣脱,但她渐渐辨认出面前人的轮廓。
    是个很年轻的男人,只是眉眼掩在床帐的阴影里,看不分明。
    若能说话,她此时必会先问他是谁,想做什么?可她偏偏被堵了嘴,问不出话来,是以只能继续拼命挣扎,手动不了,就拼命的抬腿想要去踢面前的男人。
    这男人应当是不懂功夫的,完全躲不开,就这么生挨了夏莳锦几脚,只是他意志坚定,就这么死死钳着她的手不松,她除了踢几脚外也一时拿他没有办法。
    “莳妹,是我!”那男人在又挨了一脚后,终于开了口。
    这个声音让夏莳锦心底一震,是贺良卿!且贺良卿开口说话时,一阵浓烈的酒气迎面扑来,夏莳锦呛得将头扭向一旁。
    她说不了话,只在心下猜度着贺良卿今晚来她房里想做什么,他又是如何突破重重护院还能不被睡在耳房的水翠和阿露发现,偷溜进来?
    很快夏莳锦便感觉到一阵风吹过,她知道了,贺良卿是从窗子翻进来的,利用雷声作掩护,躲过耳房两个丫鬟的耳朵。
    贺良卿虽不是练家子,可到底还是个身量高挑的男子,在段禛那样的男子面前他的确只能算个文弱书生,可在她的面前,他的力气便足够用了。
    是以夏莳锦明白,自己再如何挣扎下去,他也不会放了自己,反倒更加的警觉防备。倒不如先将他稳住,让他帮她取了口中的棉布,毕竟他冒险前来,应该是有话想同她说,不可能一整晚都塞着她的嘴。
    于是夏莳锦放弃乱踢乱动,安静下来。果然贺良卿钳着她双手的力道小了一些,不至于太疼。
    经过先前的一番反抗,夏莳锦这会儿急促喘着气,贺良卿便低声安抚她:“不要怕莳妹,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夏莳锦仰躺着,点了点头,这令贺良卿分外惊喜,脸上露出个满意笑容,手上的力道又松了几分。
    “莳妹,我叫宁儿送来的信,你为什么连看都不肯看一眼?”贺良卿已渐渐适应了房内的黑暗,他能隐约看见夏莳锦的眉眼,目光深深凝在她的身上,略带幽怨。
    “嗯哼嗯——”夏莳锦发出一些细微的动静,让他明白她想说话,奈何开不了口。
    然而贺良卿虽看懂了她的意思,却没有中计,他并未去帮她取下口中的棉布,只自顾自说着:“你还将那把钥匙给了宁儿……那木函里的东西,是你我之间的秘密,那是谁也不能窥探的!”
    贺良卿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怨怒,随着阵阵酒气压下来,夏莳锦将脸侧向一旁,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就默默的听着。
    “你故意将钥匙给了宁儿,诱她去看我写给你的信,你当我不知打的什么算盘?”
    这话令夏莳锦的心微微一震,看来是叫阿露说中了,贺良卿果真因为此事记恨上自己了。
    贺良卿全然不管她心里如何猜测,继续说道:“你就是想气走宁儿对不对?莳妹,其实你的心里一直有我对不对?你一边不想放手太子,一边又不想我娶别人,你可真毒!”
    借着酒意,贺良卿肆无忌惮的说着心中的怨怪,不过他并不气,甚至还有些一丝得意:“不过我不会真的怪你,至少你让我知道你在乎我,怕失去我,你别不承认了,你就是在吃醋……可你怎么这么傻啊莳妹?你知道我心里一直爱的人是你,只要你点头,我立马可以带着你远走高飞!”
    “你不是不肯看我写给你的信么?那我告诉你,我的信里就是对你说了这个,你不要再隐藏自己的感情的,跟我走,我们去西凉或者去其它什么地方,离开大周,管他什么大周的太子皇子!只要不在大周,他又能拿我们怎么办?!”
    发泄一般说了许多,贺良卿才想起被他钳着的人没有任何反应,他开始在意起来,认真问她:“莳妹,今晚我就带你走,你愿意不愿意?”
    夏莳锦下意识的摇头,她委实受不了这人的自作多情!
    然而她的拒绝,却彻底激怒了酒醉的贺良卿,他突然咬牙切齿,纵是夏莳锦看不清他的面容,也能听见细微磨牙的声音。
    贺良卿咬牙切齿的从牙缝儿里挤出几个字来:“你辜负了我的一片深情……你贪恋荣华……你不肯跟我走,却还要逼走我身边的人!”
    声音落地,一声雷鸣炸响在天际,从窗外照进来一片白光,终于在那一瞬将贺良卿的嘴脸照亮,叫夏莳锦看了个清楚。
    短短一息之间,夏莳锦却看到了贺良卿爬满红血丝的双眼里,冒着森然的恨意。
    她沉稳心神,决定还是先稳住他再说。
    见她安静下来手上不再用力挣脱,贺良卿的气似乎消了一些,渐渐冷静下来,又问了一遍:“莳妹,你随不随我走?”
    这回夏莳锦不摇头的,但也不点头,就这么静静的躺在那儿,没有任何答案。
    等了良久,贺良卿忍不住皱眉催促:“莳妹,你倒是说话啊。”
    “唔——嗯——”夏莳锦艰难的发出两声轻响,提醒他自己说不了话。
    这回贺良卿倒是中计了,伸手去取下她嘴里的棉帕:“莳妹,你想说什么?”
    “救命!”夏莳锦甫一能张嘴,便先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奈何她的嘴已被布帕塞了许久,喉咙早已干涸,这会儿张口太急,发出的声音本就不清晰,还混在一片乱雷里,完全被雷声淹没了。好容易得来的求救机会,却只有身边的贺良卿听见了她的声音,换来的,自然是他再次将那布帕塞回她的口中。
    夏莳锦起身反抗,被他狠狠摔回榻上,左肩头撞到某处床柱,疼得她即便隔着布帕也发出了一声闷哼。
    “莳妹,你没事吧?”贺良卿一脸担忧之色,而这担忧却叫人看了无端犯恶心。
    不过夏莳锦却也因此被他松开了一只手,她去揉撞伤的左肩,却也趁机摸去了软枕下,于一片黑暗之中突然抽了什么,只见亮光一闪,伴着电光闪现出一道冷森森的白芒,接着便听贺良卿“啊”了一声,捂着自己的胳膊往后退去!双眼圆瞪着,不敢置信地看着夏莳锦。
    “莳妹,你……”
    夏莳锦早已趁机下了榻,双手握着一把小刀,叫他不敢再次靠近。这把小金刀,正是段禛此前在春山行宫送给她的那一把传世宝刀,因着是七夕的定情信物,夏莳锦一直将它放在枕下,总要枕着它睡才能觉得安稳。
    第118章 教训
    想不到今日竟是意外有了用处。
    “贺良卿, 你好大的胆子!”夏莳锦握着小金刀的手虽有些轻颤,但人却是无比冷静的,仿佛这把刀在她手里, 就如段禛站在她的身前,带给她无穷的勇气。
    “水翠!阿露!快去叫人来!”她扬声喊, 这回虽嗓子不干了, 能将话清晰喊出来, 奈何这阵雷点密集, 将她的声音吞了七七八八, 依旧是很难将耳房的两个丫头唤醒。
    而此时按着受伤的胳膊倚在衣柜上的贺良卿,却发出一声轻笑:“你叫吧,你尽管叫人来吧!今晚的事闹大了, 所有人都会知道我半夜进过你的房间, 以及当初在杞县被我典过的未婚妻了,也很快就会昭然天下!”
    贺良卿说这些话时,声量并不低, 然而因着外间的雷雨声,他的话也就仅有夏莳锦可以听清楚。
    “杞县百姓将我视为再生父母, 便是官家也不会冒着失民心的危险将我判处重刑,而你,太子妃的路可就彻底断了!”贺良卿厉声要挟道,面目在光闪下显得极为狰狞。
    夏莳锦一言不发, 紧握着手中的小金刀, 缓步逼近衣柜,她的唇上渐渐露出一个笑容。
    “的确, 为了我自己的名节我不会声张今夜之事,因为即使我不在乎, 太子将我视为珍宝,我不想听见有人说他眼光有误……”
    说到这儿时,她已欺近到贺良卿的身前,贺良卿起先不觉她真对自己下得了狠手,但越近便越觉察到她的危险,不由绷直了身子,尽量往后靠去。
    不安的问:“莳妹……你、你想做什么?”
    夏莳锦又向前欺近半步,彻底将贺良卿逼进死角里,然后将手中的小刀狠狠刺了下去!
    这一刀,刺在贺良卿的大腿上,刀剑刺穿皮肉的声音,伴着一声响彻天际的痛嘶,若不是恰巧有一串雷鸣声炸响,只怕这悲戚的声音能将整座安逸侯府的人都唤醒。
    夏莳锦柔弱却清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贺良卿,我是圣上下旨赐的婚,你胆敢夜闯我的闺房点我我的名声,便是藐视圣上与太子。你以为若今晚之事声张出去,你会安然无恙么?”
    “呵呵~”她发出几声轻笑:“圣上或许不会明面上处置你,可你若以为他会真的放过你这个给天家蒙羞的人,那你可就太天真了!指不定哪日你在街上走着走着,就被被一辆疾驰的马车撞飞。对了,还有你娘,兴许哪日游个湖,就会莫名坠湖殒命~”
    夏莳锦手下略用力,将那刺入贺良卿大腿的刀刺得更深一些,整根剑刃没入皮肉,她又用力一搅,伤口再次横向撕裂,贺良卿疼得挤出了眼泪!
    “所以,不若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当今晚没来过,我也当今晚未见你,我们都当作哑巴吃黄连吧?”
    “好……”发出这个声音时,贺良卿的音调和他的人都是在抖的。
    夏莳锦满意的将刀子抽出,低声却决绝的吐出一个字:“滚。”
    贺良卿手臂挨了一刀,腿上也挨了一刀,是以离开时一手捂胳膊,一手捂大腿,一瘸一拐出了门。
    门外,两个黑衣人隐在夜色里,一见他出来,便即上前一左一右将他扶稳,夹带着他几个腾挪便上了侯府的院墙,转眼便翻出了这高墙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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