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洺看打得差不多了,才喊停。
    “爷上回看在母后的面子上饶了你,你倒不知好歹了。别的爷也不问,你把柳青弄哪去了?”
    半晌,程四才缓过一口气:“……爷,小的不知道啊,小的没动柳大人。”
    “再打。”朱洺轻飘飘地一句。
    “爷!”程四突然叫了声,鼻涕顺着嘴角滴下来,“小的冤枉啊,是皇后娘娘不放心,让小的问清楚柳大人和刘家的关系,还有…..”他咳嗽了几声,“问柳大人她查刘闻远案子的事,还有谁知道。”
    “……问?……你怎么问的?”朱洺声音冰冷。
    程四从没见过他家五爷如此冷静。五爷生气、发脾气,他都习惯,唯独没见过他如此,所以越看越觉得胆寒。
    “柳大人不肯回答,小的只好……用鞭子……”
    花厅里一片寂静。
    程四心里怕到了极点。
    笨重的三尺圆桌被咚地掀倒在地,还没收下去的碗碟调羹稀里哗啦地碎成一片。
    不止是程四,连旁边站着的两个小厮也被吓得一哆嗦。
    朱洺两步走到程四身旁,抬腿对着程四的身子连踢带踹地发泄。
    “你算个什么东西……爷的事……何时要你来管!”
    他满眼都是血丝,程四被他踢得缩成了一团,两个小厮在一旁看着,根本不敢上去劝。
    朱洺又嚎又踢了一会,折腾累了,才喘着粗气停下来。
    他坐回椅子里,像烂泥一样瘫在那。
    “难受吧?”他望着天花板喃喃道,“爷比你更难受!爷……”
    他才是最难受的,这种难受还不只是心疼自己心爱的女人。
    原本他心里存着侥幸,虽然柳青很可能是刘闻远的女儿,很可能与他有不共戴天之愁,但那些能直接指向他的确凿的线索早已被他斩断。若是瞒得好,说不定柳青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她父亲是死在他的手里。
    但如今程四又是绑了她,又是拷问,柳青必是已经认定他便是凶手。
    他连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爷……爷……”程四实在爬不动,趴在原地给他磕头。
    “柳青在哪?”朱洺的头耷拉在椅背上。
    “……在西郊一处农舍里。”
    朱洺握着扶手坐起来,吩咐人把程四抬上车给他指路。
    他绕过地上那片狼藉往外走,正好遇上小厮跑过来报信。
    “爷,娘娘派人来请您即刻入宫,说有急事。”
    朱洺叹了口气:“告诉他,爷有事,等办完事就进宫。”
    他心里是怨母亲的。
    他长这么大,好不容易有个真心在意的女人,母亲却非要断了他的念想。
    “.…..爷,娘娘说这事重要得很,让您无论如何一定要即刻进宫。”
    朱洺不答话,插着腰在原地踱了几步,终于叹了口气:“罢了,我随他去。你们带上丫鬟婆子,带着药,去把柳青接回来。”
    第99章
    朱洺见到皇后的时候, 皇后似乎又兴奋又焦急。面前的几盆叶子已经被她擦了好多遍,叶片上亮晶晶地泛着水光。
    “你可算来了,”她拉了朱洺的手,挥手让宫人全都退下去, “之前你父皇让刑部查吴氏的案子, 结果今日沈侍郎被革职了, 太子也还关在清宁宫里, 而且听说你父皇发了好大的火——我估摸着, 是沈侍郎没能给太子洗脱嫌疑, 那他一个杀害父皇嫔妃的‘凶犯’如何做得了皇帝,连朝堂上那些所谓的清流都不会同意。”
    “.…..母后究竟想说什么?”朱洺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皇后看了他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什么叫我想说什么,你何时才能为自己的前途好好思虑?……原本我是打算着, 若太子被放出来, 我们便只能逼宫, 让你父皇改遗诏,另立你为新君。但现在太子的罪名洗不清,我们倒可以不动武了,廷辩上我们就能占上风。”
    “母后……”朱洺听得目瞪口呆,“什么动武?怎么个动武法?”
    “你就是什么都不留心,”皇后哼了声, 将手中的叶子一甩, “自打你父皇病了, 我就让你舅舅选了些三千营的人逐渐替换宫里的侍卫,现在这些侍卫大多都是我们的人。还有管着各道宫门的内官, 如今也多是我们的人。”
    “母后, 您要对父皇......”朱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父皇本就是要死的, ”皇后果决地剪下一根枝条,“他不为我们母子考虑,我们只能自己为自己考虑。如今形势于我们有利,若是贸然动武,反而让人抓了把柄。我已经让你舅舅联系了几个御史弹劾太子,你不是帮过广德侯么,让他也帮你联络几个人。等你坐稳了皇位,再给这些人加官进爵。”
    朱洺摇摇头:“母亲,是不是太过顺利了?儿子在朝廷里的耳目比您多,沈君常可不是省油的灯。就因为这么个案子被革职?儿子是不信的。这几日父皇每次见到儿子,也都是让儿子尽快就藩。儿子觉得父皇是有所准备的。另外,儿子也不想做这个皇帝。咱们还是走吧,去开封也不错。”
    皇后看着他直着急:“你这没出息的。你若不争,日后困在开封,哪还有舒服日子过。就说吴氏的案子,太子必会怀疑你我,日后又怎会不报复?再说,你这些年不也做了准备,那些人你倒是用用。”
    “是,五年前儿子被陷害,从那以后便明白了消息灵通的重要,所以父皇让儿子选衙门历练的时候,儿子便选了消息最多的顺天府,还开始扶植自己的人。但是儿子只求自保,从未想过要做皇帝。儿子结交的也都只是低阶的官员,充当耳目而已。广德侯虽是个特例,但这只老狐狸是绝对不会帮儿子夺皇位的。”
    “你......你这些年就只做了这些?”皇后有些难以置信。
    朱洺觉得和母亲说话心累,便找了把椅子坐下。
    “母亲,这些才是正途!儿子生下来就不是太子,安安生生地做一个皇子不好么?五年前您就非要儿子留在京城,说什么多留一日便有一日的希望,结果怎么样?一步错,步步错!”
    “那怎么能叫错?......我,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胸无大志的儿子?简直是不堪一用!”
    皇后一把将手中的花茎掐断。
    朱洺长叹了口气,跟母亲从来都说不通。
    “母后,”他站起身来,“儿子只说一件事,柳青是儿子看上的女人,母后日后再不要动她。”
    “……你居然看上她了?……你趁早给我清醒清醒,人家可是把你当仇人!”
    皇后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没志向也就罢了,还给她来个要美人不要江山了!
    朱洺一听这话便觉得一刻也坐不下去了。
    “儿子懂了。儿子留在京城一日,母后便还惦记着皇位。那儿子今日晚些时候便来拜别父皇,届时儿子就说要将母后接走,估计父皇不会反对。到时即便母后不走,儿子也是要走的!”
    他说罢也不等皇后回答,行了个礼便大步跨出门去,母后在身后骂了什么他只当没听到。
    被日头晒得发白的宫道上,他石青色的后摆疾疾飘摆,那金绣的八宝纹显得分外耀眼。
    ......
    柳青是被痛醒的。
    醒来的时候,她发觉自己躺在一张凉爽的竹榻上。
    竹榻靠着窗,旁侧是一套黄花梨的玫瑰椅和一张小几,对面墙边立着黄花梨的嵌百宝顶箱柜,另一侧的墙边摆着个三足香几,托着一个极精巧的珐琅香炉。
    家俬用得如此体面,自然不是在那间农舍里了。
    两个丫鬟打扮的半大女孩儿正将药粉撒到她的腿上。她的衣裳已经被人换了,如今身上穿的是纻丝的小衫和月华裙。
    她想起身,那两个女孩儿却一把按住她。
    “小姐,药粉还没渗进去,我们爷让您好生躺着。”
    “你们爷是谁?”
    小丫鬟一愣:“就是五爷啊。”
    柳青听得心惊,那岂不是出了狼窝又入虎穴。
    可她不明白,他既然要害她,何必又假惺惺地给她治伤。
    不管那两个小丫鬟如何阻拦,她还是撑着榻沿坐起来。然而腿稍一用力,皮肉牵扯,钻心地疼。
    两个小丫鬟要上来扶她,都被她推开,她一瘸一拐地跨出门去,见院子里无人把守,只有两个小厮正在浇花。
    她便忍着疼,径直朝着前面的角门一路小跑。
    “你伤好了没,就乱跑!”
    朱洺的声音。
    柳青听得心头一震,脚下却跑得更快。
    门边没有人,她伸手去拆那门闩。
    听声音,身后有人正迈着大步朝她走来,还越走越快,光凭声音就能感觉到此人的怒气。
    她不敢回头看那人,双手哆哆嗦嗦地好不容易把门闩拿下来,却感觉身后的一团怒气已经包围上来。
    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已经身子一轻,被那人抱在怀里。
    那人穿了身松绿绣金的直裰,五官精致,脑门上的青筋鼓着。
    正是朱洺。
    柳青又恨又怕,见手里还握着个门闩,挣扎中便拿门闩往他头上拍。
    几行鲜血立时沿着他的脸颊淌下来。
    朱洺原本是要抱她回屋的,却猛地挨了一下。他眼前金星直晃,觉得耳边热流淌过。
    “你疯了?”他咬牙骂了句。
    他左手扶着她的腰,让她脚落地,右手一把掐住她握着门闩的手,稍一用力,她的手便软了下来,门闩当啷落到地上。
    柳青想趁机挣开他,便抬手去拔他的胳膊,可是他实在比她强壮太多,她使足了吃奶的劲,也拔不开他的胳膊。
    她气得张开嘴咬他。
    这一口咬得结实,舌尖上瞬间尝出了血腥味。
    朱洺又痛又气,脸直发白,然而再如何痛,他也仍是牢牢拢着她的身子不撒手。
    “蠢女人!你说你蠢不蠢?爷若是松手了,您能有个好?”
    柳青不理他,像要将他的手臂咬断一般,使足了狠劲。
    朱洺一整条胳膊都跟着疼起来,他自幼都是被人捧着哄着的,哪经历过这种事,一时间真想松手算了,让这女人吃点痛老实老实。
    然而他一抬胳膊,却见她小脸涨得通红,一条晶莹的泪痕从眼角一路挂到下颌。那拼足了力气咬他的样子,倒像只被人欺负了之后跑回来报复的小猫。
    他心便又软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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