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贺被执行死刑后,阚然将他的骨灰埋在了乡下,每年只有清明节会回去祭拜,为了避人耳目,每次都来去匆匆。
    阚然冷道:“不用了,他不会想看到你的。”
    此话一出两人都沉默了。
    尽管表面上两人已经不再针锋相对,但实际上他们中间已经隔了万水千山,很多问题,根本没有解决。
    阚然不打算再跟常悦琛谈论这件事儿,他看得出常悦琛工作一晚上已经十分疲惫,显然是在强撑着精神。
    “睡吧,没事儿了。”
    常悦琛抓着他的手捏了捏,若有所思地问:“等我一觉醒来,你还在吗?”
    阚然像是被抓了现行的小偷,他确实想一走了之,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做这样荒诞不羁的梦了,在贝城的几年他很少梦见姜贺,跟常悦琛回来江城后却时常梦见姜贺。
    他知道他是愧疚。
    二叔要是活着,知道他还跟常悦琛在一起,怕是也不会认他了吧。
    “你还捏着我的小辫子呢,我能去哪儿?”
    “你知道我不会!”
    阚然好笑地望着常悦琛:“不会什么?”
    常悦琛的眼神闪过一丝凄厉的痛苦,苦笑着说:“不会去找秦晓慧那两母女的麻烦,不会把房子要回来,不会让她们流落街头,我根本——没有什么可以真正威胁到你的把柄!”
    阚然喉头像是哽了快生铁一般难受,眼泪不受控制地掉落。
    是啊,常悦琛是什么人他还不清楚吗?
    常悦琛正派善良,古道热肠,纵然是在他最贫困最无力的时刻,都不忘帮助别人,为助农东奔西跑,免费帮助没钱上学的闫煦,如今他怎么会去欺负两个无依无靠的市井小民,孤儿寡母。
    阚然之所以受他威胁,跟他回到江城,不过都是借口而已。
    是他自己想跟常悦琛待在一起,是他冷了太久想要靠近火源,是他像个溺水之人一样想要抓住常悦琛这颗稻草,所以才半推半就,才口是心非地赖在常悦琛身边。
    若是阚然真想走,他有一万种方法。
    阚然从来不是受制于人的角色,他生来就心比天高,若不是心甘情愿,纵然是玉石俱焚,谁又能真的拿他怎么样?
    “这些年你一直恨着我的是吧?”常悦琛苦笑道:“但是你又对我下不了手,所以用了另外一套身份信息,躲得远远的,让所有人都找不到你。阚然,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吗?”
    阚然没说话,因为他已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到底该怎么算,逃避了四年,如今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第96章 原罪
    常悦琛放开了阚然,站起身背对着阚然说:“我曾经想过不要复仇了,想过从此跟你好好在一起,但是当我发现姜贺和阚霆再次故技重施时,我改变了我的决定。如果我置身事外,他们又会害得无数人家破人亡。我曾经寄过一封警告信给他们,可被无视了。他们太自信了,也太无知了,这么多年的一帆风顺让他们丢失了警觉性,久居高位让他们觉得一切理所当然。我知道他们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他们已经无可救药了。”
    常悦琛曾为了他想放弃复仇?阚然心情复杂地问:“故技重施?”
    “对,姜贺高升以后,阚霆和姜贺又想搞笔大的,马不停蹄地批准了一个叫做‘新庆’投资的公司,等着圈钱,我知道我必须马上动手,否则悲剧便会重演。”
    “……”
    “阚然,我不是为了在你面前推脱责任才这样说。其实在我之前已经有不少人盯上了他们,只是苦于找不到关键的证据。每一个靠近你们家的人都会成为拉拢的对象,所以姜贺和阚霆倒台之快,前所未有。”
    阚然立马问:“关键的证据是什么?就是你——你在我爸电脑上找到的证据吗?”
    “对,你爸他们收受贿赂、做假账和暗箱操作金融市场的所有证据。其实这些只是个开头,把人控制住后,警方又调查出其他案件。牵一发动全身,口子一开,无数苦主得以申冤,桩桩件件,令人发指……阚然,你去过法庭听审,你知道这些都是真的,甚至包括秦晓慧丈夫的死,大概率也是姜贺他们授意,而这只是他们无数恶行中不起眼的一件……”
    阚然呼吸一泠,大吼一声,“够了!”
    常悦琛住了嘴,深深地看着嘴唇哆嗦的阚然,有些懊悔自己把话说得这样直白。
    等阚然平静了些,他问:“常悦琛,那你恨我吗?”
    “不,我当然不恨你,你没办法选择自己的亲人。”
    阚然嘲讽地苦笑了下,“常悦琛,如果有得选,我还是会选择他们做我的亲人,我还是爱我的爸爸和二叔。即便我知道他们罪大恶极罪不可赦,我还是割舍不下,我就是这样冥顽不灵。”
    阚然痛苦地抓了抓头发,接着说:
    “常悦琛,其实我……早就理解了你,也原谅了你。当我亲眼见到过被害人的痛苦生活时,才开始慢慢理解你的心情。其实我不配。我根本不配对你说原谅两个字,不配住在这样的别墅里,更不配跟你在一起。我爸和我二叔用罪恶养大了我,给我最好的资源,让我享受了所有特权和便利……我出生就带着原罪,一辈子都要背着这些罪恶,所以,你一开始说的是对的,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也不必为我开脱……”
    常悦琛颤声问:“阚然,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阚然觉得胃里一阵发虚,委屈得想哭。他好不容易开口,有点语不成声:“常悦琛,你救不了我 你别再趟这趟浑水了。你让我走吧,让我自生自灭,别再管我了。”
    常悦琛转身抱住了阚然,阚然感觉自己的手腕快被常悦琛捏碎了,常悦琛剧烈的心跳不断从背部传来,他感觉心脏像是漏风一般难受。
    阚然说:“那时我们刚在一起,你对我说,‘你就是你,你只是你’,但常悦琛,我不只是我,我是阚霆的儿子,是姜贺的侄儿……”
    如果……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好了,如果不是这些事儿,他死都不会放开常悦琛,可是……天不遂人愿。
    常悦琛紧捏着阚然的手,声音里带着一丝愠怒:“晚了,阚然,从你来招惹我那天开始,我就失去了置身事外的机会。”
    *
    自那天起,阚然就失去了最后的自由。
    常悦琛把所有门窗都反锁了,阚然每日的活动范围只限于这栋双层别墅和后面的小花园。
    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和谐画面亦不复存在。
    常悦琛要么早出晚归,要么晨昏颠倒,几天不出现也是常事儿。
    阚然变得懒懒的,连游戏也提不起兴致玩儿了,实在无聊的时候就翻出以前的课本看看或者在花园里的长条椅上坐着发呆。
    常悦琛说开了年让他去上学,不知道还算话不,总不能这样关他一辈子。他倒没有预想中的愤怒,只觉得常悦琛这样自欺欺人有点可笑。
    真以为这样能关的住他吗?那晚过后,他确实动了心思要离开,常悦琛也敏感地觉察到了这一点,所以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相比于愤怒,阚然更多是一种惆怅和不甘,想到和常悦琛的种种,每次的结论都是造化弄人。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电视剧里那种有情人不得不分开的戏码。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就到年关了,江城冬天从不下雪,只是钻心的冷。
    好在别墅里四季如春,阚然每天穿着熊猫睡袍,在别墅里游荡。
    常悦琛不在家的时候,三餐就会变成两餐或者一餐,睡觉的时间也不固定,有时候能从下午三四点睡到晚上一两点,然后起来拿本大部头的英文小说看到天亮。
    这样的日子让他无比期待常悦琛回来,有时候半夜会在常悦琛怀里醒来,等再一眯眼睁眼,常悦琛又消失不见了,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梦。
    常悦琛这晚上回家比较早,还买了些菜,自制三菜一汤。
    “阚然,你想在哪儿过年?”
    “马玟偲让我去他家过,你让我去吗?”
    “你想去吗?”
    “想。”
    吃完饭,常悦琛对阚然说:“那我提前把新年礼物给你吧。”
    常悦琛打开了大门,阚然跟在他身后,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踏出这个大门。
    阚然一眼就看到了那辆银灰色的阿斯顿马丁,它就像是个老熟人一般停在别墅的前院,还是那么崭新炫酷,让阚然想起以往开着它风驰电掣的样子。
    “你,你把它赎回来了?”
    “对,去试试吧。”
    第97章 生日礼物
    常悦琛把车钥匙给阚然,阚然接过钥匙,疑惑常悦琛怎么突然大发慈悲。
    不过当他坐上车后,就没有其他什么想法了,阿斯顿马丁的优越性能一如既往,阚然开着它上了高架桥,风驰电掣两个小时后才回到别墅。
    阚然看到桌上有几个淡黄色的牛皮纸袋,他隐隐感到一种不安,他大声叫常悦琛的名字,可是没人回答。
    阚然深吸一口气拿起其中一个牛皮纸袋,打开一看,是一份资金代理协议,那是常悦琛送他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一张支票掉落出来,当初的两万块,现在已经成了四百二十五万,也不过五六年时间而已。
    文件袋里还附有厚厚一沓资料,密密麻麻全是常悦琛的交易操作记录。
    阚然细细看下来,惊叹于常悦琛那异于常人的判断力和执行力,几乎每一次买入卖出都是成倍的收入,特别是今年,随着本金的增加,盈利十分可观。
    常悦琛的操作很有规律,每个工作日都有交易记录。
    阚然细细看下来,注意到交易记录在他离开江城那段时间中断过几个月,一年后又中断了几个月,不知道是不是常悦琛当时生他的气,才将这个账号搁置了。
    如果加上这些中断的时间,阚然相信这四百多万绝对能变成千万级的数字。
    这两万本金是常悦琛打工赚的钱,这钱应该是常悦琛的,可账户那白纸黑字赫然显示的归属人是阚然的名字,常悦琛只是代理人。
    阚然感觉眼睛有点湿润,那时候常悦琛就已经在为今天做打算了吗?常悦琛知道他会失去一切,所以用两万块来保证他今后不至于流落街头。
    阚然打开第二个和第三个文件袋,分别是这栋别墅和那辆阿斯顿马丁的赠与转让协议。
    协议上常悦琛的签名写得遒劲有力,美观大方,跟初见时课本上那个让阚然心动的字迹差不多。
    只要阚然在末页签上自己的名字,那么这一切就变成他的了。
    阚然猛地扔下这些纸张,疯了一般跑上楼,发现常悦琛已经把他自己的衣服和电脑都带走了,甚至连卫生间的剃须刀也拿走了,整个别墅看起来就像是阚然在独居。
    两个小时就够常悦琛收拾好一切吗?
    阚然讥讽地笑了,不,这不是一时兴起,常悦琛一定是早就想好了。
    巨大的不安笼罩了他,他心口一阵发寒,阚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几乎就快站立不稳,只能瘫坐在沙发上,手指无力地蜷着。
    他自由了,可是却失去了常悦琛。
    再一次失去了常悦琛。
    尽管自己那么恨常悦琛,可现在他突然消失不见,阚然依然觉得无比的落寞。
    他连续不断地打了一个小时的电话,常悦琛终于接了,阚然颤声问:“常悦琛,你什么意思?”
    “哭了?”
    “你他妈别废话!”
    “我早告诉过你,哭泣并没有什么用。”
    可那是在床上说的,阚然真想大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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