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不犀利么,阿原亲自教出来的孩子。
    “确实没品。”师娘如闲庭信步般走了来,看似悠闲,实则速度奇快,青雀身后的宫人只觉眼前一花,邵夫人已气定神闲的站在皇后面前了。
    师娘横了青雀一眼,“你这凶巴巴的模样,把我乖徒孙吓着可如何是好。甭跟我抱怨小敢淘气,小孩子哪有不淘气的?做长辈的要耐下心来,慢慢教导。”
    青雀振振有辞,“谁说小孩子没有不淘气的?我小时候可是乖巧的要命,从不调皮捣蛋!”
    “你哪有。”英娘笑吟吟的来了,揭穿青雀的真面目,“你小时候,我和林嬷嬷两个人都看不了哄不下呢。妞妞,你甜甜睡着的时候,我俩常常累的浑身跟散了架似的。”
    妞妞你确是懂事的孩子,可你淘起气来,也能活活累死人啊。
    青雀心虚,“呃,我有么?”师娘不厚道的嘲笑道:“瞅瞅,本想糊弄我的,结果被拆穿了吧?丫头,你三四岁时的事我不知道,可有人知道啊。”
    师娘和英娘相互看了一眼,眼神很是默契:丫头(妞妞)你想苛待我们的小公主,门儿都没有!
    小公主淘气怎么了?你小时候也不省心。
    “姨婆,外祖母!”小敢见着这两座大靠山,从松树后轻盈的跑过来。师娘、英娘前一刻还冲着青雀讲理呢,见了小敢,脸色瞬间齐变,温柔的仿佛能掐出水来,“小公主吓着没有啊。”两人一起蹲□子,心疼的问着小敢。
    “没有!”小敢嘻嘻笑着,快活的、示威的暼了青雀一眼。姨婆向着我!外祖母也向着我!
    青雀无语看了小女儿半晌,仰头向天,心中长叹。有了小敢,祁青雀将军真是人老珠黄,风光不再啊。
    师娘和英娘心有灵犀,“小公主被她娘亲围追堵截,定是疲倦的很了。”一边儿一个牵起小敢,到浮碧亭中坐下。
    少顷,邵太后也被宫女簇拥着来了,行礼厮见过,邵太后别人且顾不上,牵过小敢问东问西。小敢沐浴在祖母、外祖母、姨婆的关爱中,小脸发光,得意非凡。
    师 娘清清嗓子,看向英娘,“丫头小时候的淘气事,多讲几件让我和姐姐听听可好?若她再想对小敢行凶,我们便有话说了。”邵太后一乐,“极是!快告诉给我们, 我们好堵她的嘴。”小青雀,不是大姨不向着你,实在是你以大欺小,忒不像话。这不,犯众怒了,你师娘、英娘和大姨一样,也为我们小敢抱不平呢。
    英娘抿嘴笑,“她呀,懂事的时候极懂事,淘气的时候极淘气!”把青雀小时候和伴当们一起爬树捉鱼打架等事一一讲了,师娘和邵太后听的津津有味。小青雀你还这样呢,下回小敢调皮,可不能管的太严了。谁家孩子不淘气,对不对?
    青雀幽怨的看着师娘、英娘、大姨,寂廖的转过身。眼前是数十株花开似锦、妩媚动人的海棠花,一阵春风吹过,花瓣飘落,宛如红色雪花纷纷降下一般。此情此景,青雀更觉寂廖。
    华年已逝,风光不再啊。
    阳武侯府,薛能小心的捧过汤药,满脸陪笑,“玉儿,趁热喝了药,好不好?”祁玉厌倦的转过头,“不要,太苦了。”整天喝药喝药的,烦不烦啊。
    虽然薛能一直很体贴,可是祁玉一点也不快乐。忠诚体贴的丈夫确是难得,可若她只思念风流俊俏的邓麒,薛能的忠诚和体贴对她来说全是折磨,永无尽头的折磨。
    薛 扬在南京过的很好,去年又生下第四个孩子,谨哥儿。公公邓麒对她简直称得上溺爱,邓之翰对她依旧千依百顺,两人情好日密。孙夫人已被岁月消磨光了锐气,只 求儿孙平安,只求日子顺遂,她一向是不喜青雀的,可是青雀做了皇后,她不敢招惹,半分不敢招惹,连带的对薛扬都十分迁就。邓家若敢亏待了阿扬,青雀会怎 样?孙夫人想想都头皮发麻。
    见薛扬这样,薛能这做父亲的大感欣慰,“阿扬过的好,比什么不强。”祁玉却是心中郁结,一直没想开。阿扬离我十万八里呢,哪里好了?
    薛挥已和固安郡主成了亲。薛挥的聘礼是程氏张罗的,非常隆重,隆重的简直超出了薛挥这阳武侯府幼子的身份,“阿挥是小儿子没错,可他媳妇儿是邵太后义女,郡主身份,不好简薄了。”薛能、薛护都这么说,程氏舍得也好,不舍得也好,只能听命行事。
    聘 礼送到穆家,穆老夫人一听儿子、儿媳要照着聘礼的规格给义女添妆,立即炸了,“放着舅舅家不贴补,大把银子贴给外人!我不依!”穆夫人正好言好语劝着她, 礼部把固安郡安的嫁妆单子送过来了,“除郡主应有的妆奁之外,太后、皇上、皇后都另外有赏赐,较之寻常皇室郡主,已是体面不少。”穆老夫人见状,才不闹 了。这丫头是郡主,嫁妆合该皇上和太后出!莫牵扯我们穆家!
    穆仝夫妇背着老夫人,还是给义女添了不少妆奁。穆家不缺这些财物,孩子一辈子的大事,不可轻忽。
    薛挥隆重迎娶了固安郡主。婚后,两人离开京城,一起去了西北边陲。薛挥在宁夏军中履立战功,如鱼得水,他和妻子也甚是和美,如今固安郡主已有了身孕。
    薛能想到小儿子也要当爹了,真是喜从中来,做梦都想笑醒。“阿挥要当爹了,这是多好的事。”薛能乐呵呵。
    祁玉笑了笑,可是笑容很快隐去了。阿挥即将为人父,这当然是好事,可是孩子出自穆家义女,却是令人不快。
    没有一种喜悦是纯粹的。祁玉觉得悲哀。
    这年三月,直浙总督、宣城伯祁震凯旋回京,皇帝率文武百官亲至郊外迎接。旌旗蔽日,车驾如云,在东南沿海苦战多年的将士们见到皇帝陛下,整齐的拜倒,山呼万岁。
    祁震在浙江不只擒拿了几名大海盗头子,斩杀不少倭寇,他更肃清了沿海的秩序,派官船巡逻海上,护卫持有勘合的正规商船,打击私船,打击海盗。如今的东南沿海,虽不能说是秩序井然,却也不是原来倭寇伙同海盗肆意作乱的情形,稳定多了。
    献俘、祭庙等种种繁琐礼仪之后,祁震带着所属将士入宫领庆功宴。太子、楚王、梁王亲来向外祖父敬酒,祁震好些年没见着孩子们了,捧着酒杯,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花。
    祁皇后也是多年没见英爹,自然是想念的。庆功宴后,祁震被小聪、小明、小勇三兄弟带着,到了宫后苑的清望阁。清望阁前,青雀牵着小敢,等候已久。
    “这是外祖父。”青雀看着大踏步走过来的英爹,笑咪咪告诉女儿。
    小敢好奇的看着英爹,外祖父长这样啊,很神气!
    祁震上前抱起小敢,小敢冲他甜甜笑,“外祖父!”说来也怪,她和祁震还是头回见面,可毫不见外,好像已经认识了很久似的。
    青雀心花怒放,“小敢你真有灵气!才见英爹一面,便知道他是亲人!”这会儿,青雀看小敢可是顺眼多了。
    祁震抱小敢坐在中间,小聪、小明、小勇和青雀围着他,问着别后情形。小勇最是好战,听的热血沸腾,“外祖父,我长大了也打倭寇去!您别把倭寇杀完了呀,好歹给我留几个!”
    小敢神情严肃的附合,“留几个!”青雀嘴角直抽抽。小敢,你不会跟你哥哥一样,也是一心惦记要上马杀贼吧?你若真这样,那可热闹了。
    “去年你还一门心思要打鞑靼,今年改倭寇了?”皇帝笑着走进来,打趣小勇,“再这么着,你大哥许是要睡不好觉了。”
    弟弟老想着揽兵权,太子哥哥不得犯怵啊。
    小明慢吞吞道:“小勇这样,他大哥是能安枕的,他二哥没法睡觉。”
    他大哥远在慈庆宫,小勇晚上要打扰他也打扰不着。他二哥和他同住皇子所,离的近,该睡觉的时候常常被他拎出来讨论兵书战策,不理他都不行。
    小勇,是很蛮横的。
    小明这话,引起一片哄笑声。小勇气愤的环顾四周,“笑什么,笑什么?很好笑么?”看他张牙舞爪的样子,众人愈觉可乐。
    皇帝看见小敢便觉心里痒痒,意意思思的想伸手抱过来。青雀瞪了他一眼,抢什么?英爹多少年没回来了?皇帝咳了一声,负手站着,身姿潇洒。
    祁震跟皇帝、青雀说了不少直浙防务之后,宫门快要落钥了,才告辞出宫。“您快回罢。”青雀笑道:“英娘在家里定是望眼欲穿,您再不回,她要变成望夫石了!”祁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快步离去。
    英娘,我回来了!祁震一路疾驰,回了宣城伯府。
    “这么说,小姐这两年都没进过宫,没和妞妞见过面?”家人团聚之后,夜深人静,祁震泡着脚,英娘坐在他身边,两人说着话。
    “是啊。”英娘愁眉苦脸。
    她想为祁玉说话来着,可是皇帝专程把她请了去,一脸沉痛,“妞妞说梦话,遗憾亲娘从小到大没有抱过她一回,没有亲过她一回。英娘,你家小姐是有多苦多难,才连抱抱青雀的功夫也没有?”英娘无言以对。
    祁震怔了半晌,叹道:“母女之间,何至于此!”亲娘,亲闺女,至于么。
    英娘嚅嚅,“反正我是不敢管,一句话也不敢说。小姐是挺难的,妞妞也可怜,她们俩啊,各有各的难处。”
    薛扬嫁了,要跟着夫家走,没什么可说的;薛挥,一意要建功立业,做父母的不能把他圈在家里,让他壮志消磨,终日和纨绔为伍;青雀,打小不是祁玉养的,一直不亲近。看着祁玉凄惨可怜,可是逐一细数,哪个也是情有可原,没什么可指责的。
    祁震是祁家义子,英娘是祁家婢女,一直忠心的都是祁家。祁玉这个情形,不管,他们过意不去;管吧,又觉无处着手。夫妇二人相对半晌,英娘打起精神,“青树要回来了呢,二弟、二弟妹,很快能见着了!”
    祁震和莫二郎,已分别多年。
    提起这个,祁震脸上也有了笑容,“这可想死我了!”
    祁震回京不久,青树也带着莫爹莫娘、青林,回京了。青树、青林都已成亲生子,莫二郎夫妇最是纯朴,到了这会儿,真是心满意足,笑口常开。
    祁震和莫二郎见了面,哥儿俩抱在一处,毫无形象的哭了半天。青峰、青树、青林等人一旁看着,眼圈也是红红的。英妇和莫娘手拉手,说不完的话。
    当晚宫里便来了内侍,派来一堆一堆的赏赐,“皇后娘娘说了,请二老先歇歇,明日若精神好了,便到宫里逛逛。若要多歇几日,也使得。”内侍满脸陪笑,问莫爹莫娘明日可否进宫。
    “我们精神好的很。”莫爹吭吭吃吃说不出话,莫娘爽利的答应,“不用歇,歇啥呢?”内侍高兴的跟他们定下,“那便明日辰时末,车驾来迎接。”
    “接啥?咱自己去吧,别麻烦妞妞。”内侍走了之后,莫爹小声嘟囔。
    青峰、青树都笑,“这是姐姐的心意,您就甭客气了。”莫娘也笑,“接咱咋了?应该的。”妞妞吃我的奶长大的,你把她扛在肩头长大的,跟妞妞,咱还用虚客气?
    莫娘这会儿话说的满,等到第二天内侍来迎接,她和莫爹、青树、青林等人一起,才到宫门下马车,便惊的走不动路了,“这……这多大的庙啊……”
    青树忍笑,“娘,这是皇宫。”莫娘根本迈不动腿,“小树,我……我走不了。”青树正有些为难,四名健壮宫女抬着一乘轿子过来了,请莫娘上轿。
    把莫爹乐的,孩子娘,昨晚你还笑话我呢,瞅瞅你,还不如我!
    一行人进到坤宁宫,莫娘也稳住心神了。等到和青雀、聪明勇敢四兄妹见了面,没多大会儿莫娘就恢复了平日的爽利,绘声绘色说着自己闹的笑话,青雀笑的不行。
    莫爹蹲□子,仔细看着小敢。小敢也瞪大眼睛,好奇的打量他。莫爹叹息,“和妞妞真像啊!妞妞跟她这般大的时候,也是这副小模样。”青雀凑过来,蹲在莫爹身边,殷勤道:“爹,我比她可爱!我懂事,她可闹腾了!”
    小敢撅撅嘴,莫爹一阵心疼,低声埋怨青雀,“你也闹腾呢,不省心。”青雀汗颜。
    青雀在宫后苑设宴款待莫爹莫娘一行人,席间莫娘讲笑话,“李二婶子和卢嫂子有一天见着了,李二婶子便说,‘宫里的皇后娘娘不定怎么奢侈呢,我说,她定是顿顿烙油饼!’卢嫂嗤笑,‘油饼哪行?她定是顿顿包水饺!’”
    小聪、小明、小勇从没听过这些话,新鲜的不行。
    小敢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也是堆了一脸笑。
    青树已是很沉稳的文官,说话行事,颇有章法。青雀嗔怪,“早让你带爹娘回京,你只是不肯!说什么你一定要在地方上做出政绩,才肯回来。”青树微笑,“姐,岁月不饶人,我不趁着年轻时候干出番名堂,岂不是老大徒伤悲?”
    不能因为姐姐做了皇后,亲人都要靠着她、依附她。男人,不该靠着裙带关系出人头地。
    青雀见他执拗,笑咪咪道:“随你啦。”
    宴席快结束的时候皇帝一身常服来了,大家相见,十分欢悦。只是莫娘有些失望,“皇帝这样么?怎不是金光闪闪的?”皇帝这回穿的是青色常服。
    青雀热切看向皇帝,皇帝知趣,“爹,娘,过会子我换身儿金光闪闪的,给二老看看。”果然之后他换了明黄十二团龙衮服,皮弁服、武弁服等,给莫爹莫娘开眼界。
    “我这辈子,值了。”莫娘大感满意,叹息着下了结论。
    小聪、小明等人快笑抽了。爹爹这满腹无奈频频换装的样子,真是……难得一见啊。
    廷议论功,祁震封为恪国公,世袭罔替。虽然按他的功劳是应该的,可他是皇后的父亲,朝中有人顾虑外戚势大,颇有议论。祁震很快上折辞官,要求回乡养老,他在奏折中言辞恳切的写着,因为征战多年,多处受伤,他身体欠佳,已是难以再为国效力。
    他的辞官折子一上,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想知道皇帝会如何处置。皇帝若批了,大概他是真辞;若挽留,不过是假意推辞、欺世盗名罢了。
    十天之后,皇帝准了祁震的辞呈。辞呈虽然准了,却不许他回乡养老,“卿留在京城,皇后也可稍尽孝道。”
    祁震卸下所有官职,一身轻松。朝中的官员们也心松了,开始笑容满面的称颂恪国公。
    祁震虽不能如愿回乡养老,可也不爱在城里住着,嫌吵闹。英娘和他一起住到了西山别苑,时不时的泡泡温泉,看看山景,怡然自得。
    邵太后千秋节时,英娘也在朝贺之列。她是国公夫人,又是皇后的母亲,外命妇中她最为引人注目,连英国公夫人在她身边也显得黯然失色。
    邓之屏嫁了位三代没领实差的侯爷,做了汝阳侯夫人。说是侯夫人,其实她一年连宫也进不了几回,便是进了宫也是无人注意的小角色,默默无闻。她丈夫不领实差,手里没实权,不能为皇帝办事,谁会理会她呢。
    邓之屏站在一群侯夫人当中,艳羡的远远看着英娘。她原来是个什么身份啊,就因为祁青雀,竟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而自己这跟她相比曾经无限风光的宁国公府大小姐,却沦落到了角落里。
    “姐姐,真是无情。”邓之屏对青雀,不是不怨恨的。青雀对她和对邓之翰一样,不会害,也不会帮。邓之屏夫家不拘再怎么潦倒,青雀都视而不见。
    “你是皇后,帮我一把怎么了。”邓之屏看看自己的一身装扮,不禁心酸。汝阳侯府根本就是个空架子,自己若要维持体面,便不得不拿嫁妆贴补。这些年来,嫁妆已用的差不多,自己连添件新首饰都为难了。
    曾几何时,境地已如此不堪了?邓之屏恻然。
    姐妹啊,我和她是姐妹!她高在云端,我却已低到了尘埃里。
    阳武侯夫人身子不适,邵太后千秋节,她请假没来。邵太后很是关切,“青雀,你姑母要不要紧?差人去看看吧。”青雀小声道:“差太医去了,她不理。送的补品、药材,她也不要。”仙女娘总是这样,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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