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给我画,”吴虞指一指季时秋:“是给他。”
    季时秋闻言,当即抬腿要走。
    她像勒马那样硬生生拉停他:“你走得不累么,刚好坐下休息会儿。”
    少男少女瞧着他们失笑。
    吴虞双手别至脑后,取下花交予少年:“画他也只要我头上的花么?”
    少年接过去:“嗯,都一样。”
    季时秋对吴虞的心血来潮无计可施,只能将她放下,并坐在河堤上。
    微风轻拂,光束从叶隙打下来,像在落一场透金色的雨。
    作画的少年调整画板朝向,拖了拖折叠椅,坐正身体,开始速写。
    其余同学都离座围观,交头接耳,看个热闹和新鲜。
    也就十来分钟光景,少年询问是否介意他署名,吴虞摇摇头,他便在右下角提上waves,随后离开画板,将纸交过来。
    使用的画具是软碳,看似草草几笔,就将人物涂绘得惟妙惟肖,连神韵都别无二致。
    得到物超所值的成品,吴虞稍感意外。
    她比照一眼身畔的季时秋,夸赞:“很像。”
    少年抿笑,重新回到画幕后。
    而季时秋从头到尾兴致缺缺,只消遣般不时将手边的石子抛向水面。
    吴虞将画放到他腿面:“喏,你的新生儿画像。”
    话音刚落,季时秋讶然侧眸,而女人的注意力已不在这边。
    她抱腿凝视着面前的山景。
    闪烁的河水在她瞳仁里流动,熠熠的。
    季时秋没有说话,倾低脑袋,定定看纸上的自己。
    光斑滴落在色调简单的画纸上,有一处刚好点在他眼里。像有魔力,画里的人突然就有了灵魂。
    第9章 第九片落叶
    下午四点,他们出现在村头。林姐早在旅社门口翘首以盼,一望到人,忙迎上前来关心:“哎呀呀可算下来咯,我差点要找人上山。”
    见吴虞被背着,小腿还缠有布条,又问:“你摔着了?”
    吴虞嗯了声。
    林姐跟他们进门,帮忙将吴虞搀坐到桌边:“严重吗?要不要让小秋陪你去卫生院看看?”
    季时秋拧矿泉水瓶盖的手一顿,然后举起来喝。
    吴虞轻描淡写:“我没事。”话罢站起身,从容走了几步,稳稳当当。
    与刚刚软在季时秋身上的她判若两人。
    林姐目瞪口呆。
    季时秋也愣住,水鼓在腮帮子里,过了会才吞咽下去。
    上楼后,他不爽地把包丢地上:“你一直这么会演么?”
    吴虞没答话,从抽屉里找出烟盒与打火机。
    嗒一声,焰苗闪跳,她衔住烟深吸一口,无辜腔:“我演什么了。你摸也摸了,诊也诊了,最后要背我。这是你选的。”
    季时秋无可辩驳。
    吴虞靠坐到椅子上,闲惬地叼着烟,把包拖自己跟前,从内袋取出那卷现金,又拨下手腕上的黑色细皮筋,将它捆实,递出去:“这里有一千六,去皖北绰绰有余,你拿着找辆车滚吧。”
    话音刚落,屋内死寂。
    季时秋隔着段距离看她,没有接那些钱,目光深黑。
    吴虞抖抖烟灰:“接着。”
    季时秋转头出门,吴虞眉梢微扬,不疑惑,也不挽留。
    楼梯间步履急促,渐渐无声。周遭恢复宁静,吴虞枯坐在那里,无所事事地按亮了手机。她没有解锁,只睇着壁纸发呆,右上角信号格全满,但她却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断链感,好像独自一人回到幽邃的山谷,徒留空寂作伴。她徐徐抽完了整根烟,刚要去烟盒里摸第二支,哐啷一声,门板又被推开,季时秋去而复返,手里还拎着小袋东西。
    吴虞有些讶然。
    男生一步步走过来,把塑料袋放她面前。
    吴虞翻了翻。里面装着碘伏,棉球和创可贴。她盯了它们好一会,费解:“你哪来的钱?”
    季时秋说:“跟林姐拿的。”想想更换措辞:“跟林姐赊的,你预存的钱。”
    吴虞:“……”
    她伸出腿,没好气蹬他一脚。
    女人动作突然,季时秋自是避不开。
    他躬身掸去裤腿上张狂的鞋印,再抬眸,吴虞光裸的小腿二次探近。
    她将药品袋子扯过来:“你给我上药。”
    季时秋问:“你没手?”
    吴虞没回嘴,只将碘伏瓶推倒,手背一扫,让它往桌边滚。
    眼见要掉出桌面,一只掌骨分明的手快速捞住。
    手的主人面色微沉,屈身架住她那条伤腿。
    他小心解开之前当作替代品的布料,凑近检查伤势。
    然后拧开碘伏,倾倒少量在瓶盖里,用棉球蘸取,仔细擦拭创口。
    为方便操作,季时秋又是半跪姿势。男生浓黑的眉眼隐在刘海里,有种一丝不苟的专心,像根牢固的弦,让人想把它弄断。
    吴虞的小腹热了起来。
    固定创可贴两端时,他干燥的手指捻过吴虞腿肚。牵动伤口痛,她情不自禁地呻.吟一声。
    轻微,短促,但在两人间足够鲜明。
    季时秋顿了顿,打算起身。同一时刻,女人另一条腿抬高,搭上他左肩。
    他吃惊抬头,脸刚好对着那中间的位置。
    季时秋偏开眼。
    吴虞卡着他肩膀:“怎么回来了?”
    季时秋没回答,再次尝试起身。
    意外的是,那么细一条腿,使上了劲竟真能将他铐回原处:“想留下,可是有条件的。”
    季时秋心烦意乱地摆脱她腿窝的钳制,起立一瞬,又被吴虞拽住小臂。她借力从椅子上起来,凑近他,食指划过他人中,好像要借此刷开一道门——那就是季时秋的嘴唇。它们习惯性地抿着,牙关闭合,透着些不矫饰的自持。打从第一天见他,她就想把手指伸进去,被这样的唇裹住。
    季时秋下颌紧绷:“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吴虞捏捏他嘴角肉,像在逗小孩儿:“你会嘛你?”
    季时秋鼻息凝滞:“你带我下山就是为了这个?”
    吴虞说:“不然呢,”她从他身侧绕开,态度冷淡:“你还有什么能给我?”
    季时秋被激恼,回身追过去,将她反推至床边。
    ……
    状况出乎意料。上山,下山,长达一天一宿的跋涉并未让季时秋体能殆尽。急不择路的鲁莽过后,他在短时间内变得得心应手,掌控局面。而吴虞,只能吊着他脖子,上气不接下气。
    他俯身掐着她下巴,迫使她看自己眼睛:“就要这个?”
    “就要这样给你?”
    他的这些浑话无师自通,像助兴的灵药,吴虞被从里到外地催化。过去几年间,她没少给过男人入场券,但从不走心,叫声是演出,情态是虚幻的投影,她灵魂离体地观赏纵情放浪的自己,并以此为乐。而季时秋不同,他是刚被强拽回生门的人,体内有积压的欲和自毁般的恨,还有年轻的蛮横和滚烫。任谁成为容器,都能颠倒其中。
    第10章 第十片落叶
    直至结束他们都没有接吻,有时情绪迭顶过快,前奏反倒显得多余。床单上似落了场来势急乱的夏雨,水痕遍布。
    卫生间里也在下雨,是季时秋在淋浴,出来后,男生顶着一头湿漉,没回床上,拉开窗户借自然风吹头。
    吴虞支起头看他:“感觉怎么样?”
    季时秋斜来一眼:“什么怎么样?”
    吴虞问:“不想听听我的评价?”
    季时秋的刘海在山风里簌簌动着:“你已经评价过了。”
    刚在床上,吴虞并未言语,无非是泄出些不堪入耳的动静,但季时秋这样消遣她,她当然得杠回去:“我评价什么了?”
    季时秋话少,更不想在这档子事上多做纠缠,遂不作声。他揉揉不再滴水的头发,套上衣服:“下楼吃饭了。”
    林姐的饭桌上多了个陌生男人,据介绍是个村里一位鳏夫,先前在县城中学当音乐老师,后来车祸伤了腿落下病根出行不便,不到四十五就退休在家,提前过上种地养老的安逸日子。
    林姐亲近地唤他“老郑”。
    吴虞接过林姐盛好的晚饭,挤眉弄眼,瞧得那老男人都面红耳燥起来。
    林姐扬高饭铲,作势要打她:“什么德行,就许你有男人?”
    吴虞仍是笑,问老郑:“你教音乐,你会什么啊?”
    “钢琴,口琴,都会。”老郑从裤兜里摸出一管银色口琴,抬眼看林姐:“我今天刚好带来了,她说要听歌。”
    林姐顿时埋低脸。
    吴虞搭腮:“吃完我们能一起听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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