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元莲道:“我想见父亲……”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常松竹登时觉得心酸极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元莲,求助似得往向苍海。
    苍海温和的望着元莲,解释道:“师尊就在这里。”
    元莲抬起眼皮,有些茫然的环望四周,比较之前扩大了数十倍的神识一寸寸的扫过神界的每一缕空气,却始终一无所获。
    她看着苍海:“父亲在哪儿?”
    但是不等苍海回答,她便摇摇头:“不要跟我说‘在我心里’之类的话!”
    她原本是不会哭的,现在却满眼含着泪珠,注视着苍海的目光足以让世上九成的人心软。
    苍海在心底叹息了一下,招手让常松竹将元莲送了回来,对其他人道:“你们自去吧。”
    言航不过一个带路的,自然从命离开,鹤衍犹豫了一下,对元莲道:“莲尊……不、元莲神王,请你节哀……”
    他知道自己这句话可能毫无用处,更显得苍白无趣,但是除此之外,他也确实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办法能缓解元莲的伤感。
    他们本就不是同路人,短暂的
    交集过后,就是点头之交,就连一句简单的关心安慰,都要再三斟酌措辞。
    元莲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辨别他是谁。
    鹤衍并不想知道她接下来的反应——因为大概率是没有反应,所以他低头恭敬的行了道别礼,以一种非常平静的姿态离开了。
    而兰御却不像鹤衍那么听话,眼睛盯着那个小女孩,双脚却牢牢的黏在地上。
    但可惜现在他面对的是苍海,对方连一个正眼都没给,甩了甩衣袖,人已经被甩出了千里之外。
    常松竹知道自己也得走人,但是临走之前,她将在外面游历时看到的或是有趣的或是珍稀的小玩意儿拿出来挨个儿摆在元莲面前,捏着嗓子道:“师尊,这是送给你的,你喜不喜欢呢?”
    常松竹很擅长哄小孩子,她现在这种装嫩的强调对着成年人的元莲说的话,说不定要挨骂,但是对着幼年版的元莲却恰到好处,对方抬了抬头,摸了摸眼前的一只琉璃铃铛镯,听到镯子随即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她兴致不高,但是还是抿了抿嘴,隐约露出了一只小酒窝:“谢谢小常。”
    常松竹忍了半天还是没有忍住,在苍海的十分具有存在感的视线下,到底还是伸手轻轻摸了摸小元莲头顶的揪揪。
    元莲下意识的用头顶蹭了蹭她的手心。
    常松竹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元莲仍旧闷闷不乐,她倚靠在师兄怀里,怔怔的望着云雾缭绕的山间。
    苍海的声音轻而柔和:“师尊以身合道,而天道无处不在,他一定一直在注视着你。”
    这话苍海说的很真诚,但是就算以元莲现在幼年期的心境仍然知道这其实只是一种安慰。
    所谓合道,是从身体到元神完完全全的与天道融为一体,从此便是天道的一部分,若真能保有神志,那么上古时期的另外四位神尊的意志应该也存在才是。
    但是没有,道纪神王用数十万年的时间仔仔细细的感知过,却从未搜寻到属于哥哥姐姐的半点灵智。
    天道何其残忍,一切融于祂的必定只属于祂。
    元莲不在说话,她静静的闭上眼睛,将神识散了开来,像道纪当初一般,仔仔细细的搜寻着神界的每一寸空气,试图找到哪怕一丝熟悉的气息。
    她的神识如今已经十分庞大,苍海揽着她,两人的神识交融在一起,不止覆盖了整个中州,连带其他四州的大半地域也囊括其中,当她集中心神,大到天道的波动,下到尘土的飞扬都能辨别的一清二楚。
    神界已然慢慢从大劫的余波中复苏,元莲看到的情景与两百年前灾难下的满目疮痍截然不同。
    这世上有那么多人因为那场劫难丧亲丧友,但是他们大多都能从那种痛苦中走出来,毕竟修仙一道,本就是渐渐祛除杂念,回归本真的过程。
    反倒是元莲这个新晋的至尊始终无法摆脱执念。
    苍海耐心的陪着师妹用神识观察世间,映入其中的有陌生人,当然也有不少熟人。
    来自下界万仪宗的师兄妹几人非常幸运的得以从大劫中生还,现在沈滢和匡余明两人都在外游历,封云清正在闭死关以求突破,而林缙与万仪宗一位长老之女定情,正准备结契大典,四处送请帖,忙得脚不沾地,一时半会也没空去关注师弟。
    在南州,妙嫦神王仿佛自始至终都没受到天劫影响,依旧在换了不知道多少茬的莺莺燕燕的包围中寻欢作乐,她正吻着身旁美人的香腮,突然停下动作,仔细感知了片刻,然后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笑着朝半空抛了了个媚眼,引得一众侍妾佯作不满,更加贴上来求欢,场面十分香艳。
    苍海按住不由自主跳动的额角,飞快的引着元莲屏蔽了这一方地界。
    定天陵中玄鉴神王自大劫之后便在闭关,元莲和苍海并没有用去打扰。
    神识扫过东州,灵气最为充沛的是剑山,一出山峰处真元正剧烈涌动,生生不止。
    那是剑山山主王定风和他已被逐出师门的首徒淳钧。
    两人均是盘膝而坐,双手结出一模一样的法印,正将源源不断的灵力注入在两人之间趺坐的青年。
    那人现在是合道修为,正处在晋升地仙的关键时刻,但是他灵根之上满是裂痕,根基一碰就碎,因此两位玉仙为其护法,看上去仍然距离成功差上不少,苍海一眼便能看出,他们这次必定是无用功。
    这自然是元莲的老熟人,剑山的天骄景撤。
    他为何落到这步田地苍海自然清楚,不过察觉到元莲一心一意寻找道纪神王
    残存的灵智,神识自剑山一扫而过,甚至压根不曾在这人身上多停留一瞬,苍海便也不再多作关注,至于禁魔窟那个……正喝的烂醉昏迷在一个犄角旮旯的山洞里,根本不值一提。
    待到元莲收回神识,她仍旧一无所获。
    她也没表现出失望,只是仍然有些愣怔,脑海中压制不住的痛苦和杂念渐渐又汇聚成一团,开始滋生心魔。
    元莲深吸了一口气,抿着嘴努力平心静气,继续压制心魔。
    苍海无法帮助她,之能在一边静静的守着她,慢慢的等待时光流淌。
    他想,元莲自降生以来,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太多,而真正失去的却几乎没有,第一次经历,就失去了她最不能割舍的父亲,这使得她远比一般的子女丧父更加痛苦崩溃,完全无法接受——即使这让她突破了瓶颈,晋升成为了最后一位神王。
    有时候苍海甚至觉得,若是真的让元莲来选择,她恐怕宁愿整个神界连带着三千世界一起在天劫下消亡。
    这样的想法可能会显得苍海过于悲观,但是他也并不至于因此难过,他与元莲心意相通,元莲过于极端的情绪波动无可避免的会影响到他。
    他与道纪神王的感情当然不比元莲对父亲的深刻,但是他却能体会并且理解她的爱憎,在一定意义上也算得上感同身受了。
    就在他守着元莲,看着她蹙着眉头压制心魔时,突然一阵异样的感觉袭上心头。
    苍海不由得坐直了身子,下意识地伸手护住元莲此刻最脆弱的魂台。
    但是这没有什么用,连神王都反应不及的一道细微的波动掠过他的手掌,就像一阵最普通不过的微风,轻轻的触碰着女孩的额头。
    苍海愣了一下。
    元莲现在已经是神王了,但是她完全没有察觉任何异样。
    看着这道清风在元莲身边徘徊,苍海下意识动了动嘴唇,下一刻却心生感应,他顿了顿,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有开口打扰,只是默默的看着那细微的波动吹过小元莲细软的发丝,又碰了碰小耳朵,之后缓缓盘旋在她身边,过了许久许久,在元莲结束这次入定之间,静悄悄的消散了。
    等元莲醒来时,一切都恢复了原样,平静的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过。
    她睁开眼睛,正看到苍海脸上带着思索的神情。
    “师兄?”
    话一出口,她便察觉到了什么,低头一瞧双手,见那双肉嘟嘟的小胖手变得纤长白皙。
    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回了了成年的形态。
    这个形态使得元莲的思想更为成熟周全,她停顿了一会儿,方才理智地问道:“发生了什么?”
    苍海神情微动,但是他抬头望了望天空,最终却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这是元莲自大劫之后第一次转变形态,她清晰又深刻的感觉到了神王与仙尊,幼年体与成年体的区别。
    既能感受到充沛的情绪感情,又能极其理智的思考,完善的情丝和冷静的心境居然可以这样完美的做到互不影响。
    元莲先是感受了一下这种奇异的状态,接着静静地看了师兄片刻,没有追问下去,只是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她主动握住了苍海的双手,轻声道:“谢谢你,师兄。”
    苍海叹了一声,反手握住她:“不着急,慢慢来……”
    元莲抬起头,仿佛再追寻着什么,待到仍旧一无所获之后,她方才低下头,低声应道:“对,我不急,毕竟……来日方长。”
    毕竟,仙人的寿命这样悠长,他们有许许多多,望也望不到头的时间。
    一缕暖阳艰难的透过层层的云层,温和的照在了她的额头上。
    元莲微微眯起双眸,顺着这缕光,望向了高悬的天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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