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岂不是太酷了。”萧雪双目放光:“我竟然见过山神,还被山神认可了!是因为有你在吗?”
    “不,只是因为你而已。”
    萧雪从地上爬起来,一会儿研究花,一会儿研究小鸟。他趴在树干上看叶子,叶片上近透明的脉络在他的眼前不断涌动着金色的光芒,一只虫子顺着叶子爬上来,虫爬行时留下的痕迹如搅扰了光的流动,在叶子上留下点点波纹,无形的光点散进空中,消散而去。
    “灵”。萧雪消化了崇苏给他的概念,努力辨认灵的踪迹。世界在他眼中彻底换了模样,从前所有的旧认知被打碎,他被崇苏带领着走进这个全新的世界里,既感到陌生,又无与伦比的新鲜和好奇。
    崇苏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后:“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萧雪转过身,定定望着他。
    他忽地又红了脸,声音小了些:“你……再亲我一下,我就能确定我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崇苏露出一点意外的表情。萧雪说完这话就马上垂下眼眸,紧张地不敢看崇苏。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因为处于一个清醒和不清醒的交界点,刚刚得知这个世界上不仅有人,还有各种各样的灵,甚至神明。他就像已然站在一片神明居住的森林里,远离人类的聚居地,卸掉了凡间的万千思绪,变得轻飘飘一团。
    而他最喜欢的崇苏就在他的身边,认真地吻了他,对“是不是喜欢他”的提问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在山神守护的加持下,他连胆子都变大了。
    崇苏搂过他的腰,深深吻他。萧雪抬手抱紧他,触碰到的身体修长而充满力量,暖热的体温令他迷恋。崇苏吻得他呼吸急促,拉开距离时轻声问他:“还想不想玩?”
    萧雪点头,崇苏去取来自行车,依旧让萧雪坐在车前横杠上。他踩上踏板,沿着小溪流淌的方向继续骑行,车轮犹如乘上一阵风的轨迹,在花海上平稳地滑行。
    萧雪抱着崇苏,手抓着不放,嘴上还说:“怎么又让我坐在前面。”
    崇苏说:“老是怕你丢了。”
    萧雪笑:“怎么会呢,我又不会乱跑。”
    崇苏低头亲一下他的头发,声音低沉温和:“看。”
    萧雪看向小溪对岸,几只鹿站在林中好奇地看向他们。许多他不曾亲眼见过的森林动物就在离他很近的地方漫步,无数光点飞舞,如同插画本里描述的童话世界。接着他感到崇苏从后抱住他,自己好像在上升,他低下头,看到身下浮起一个长了绒毛和须发的脑袋,他被倏然托离地面,差点栽下去,紧接着他终于看清了。
    托起他的竟然是一条龙!
    一条青色的龙载着他们飞向天空,萧雪坐在龙头上,长长的龙须飞舞,他屏住呼吸,震惊地看着地面离他越来越远,他已经被载着离开了森林,飞入高空。
    “是龙!”萧雪既害怕又惊喜,在崇苏怀里忍不住大喊:“世界上真的有龙!”
    崇苏低声笑。他搂过紧张兴奋的萧雪:“它不是真的龙,只是灵的力量汇聚而成的虚影。真正的龙在天上和水里,它们也很久不曾出现在人间了。”
    高空的风从他们的周身穿过,形成无形的屏障。龙飞过森林,在森林的波涛中留下一条游动的巨影。鸟类在他们的下方翱翔,龙穿过流云,飞离了这座绿色的山。
    下一刻,他们进入了黑夜。天空像被熄灭了灯,萧雪还没反应过来:“天突然黑了?”
    两人忽地进入夜空,繁星从未如此近在咫尺,他们的脚下,芙蓉塘亮起星罗棋布的灯火,江水从人类的城市中间蜿蜒流过,大湖缀在群山与江河之间,湖面若地面的夜空,波中摇曳遥远的星光。
    “山里的时间流速与外面不同,有时慢,有时快。”
    崇苏望向天空下方的城市,他的眸中流转淡淡的金色光芒,似在倒映世界上某一个角落的场景,一段时光。
    “正好七夕会开始了。”崇苏说:“去吗?”
    萧雪从兜里拿出手机:“我可以先拍照吗?”
    “可以。”
    萧雪坐在龙的脑袋上拍了几张照,从高空俯拍整座芙蓉塘实在太美了,他才真正意识到芙蓉塘坐落群山环绕的平原地带,江水带来富饶的土地,云梦泽自古滋养孕育着这里的人民,青山与绿水环绕,实在是个美丽的地方。
    崇苏在他身后安静看着他。他闭了闭眼,体内倒转逆流的灵力如翻江倒海,灼烧他的神智。这乾坤倒挂镜虽不取性命,力量却十分强大,连他都被暂时制住。龙无法在空中维持太久,载着他们缓缓下降。
    萧雪渐渐看清城中来往的人群和车辆,大湖上已缀连起七夕的灯火光点,就在莲心桥的方向,隐隐可见人头攒动,桥与步道连成一条长长的灯笼路,望波阁上的灯全部亮起,阁楼如一座指明方向的标志矗立大湖之上。
    大湖背后的山坡上,无人的角落,萧雪与崇苏落在地面。萧雪踩到实地,做梦般左右看看,龙已消失在了夜空中,崇苏的自行车再次出现在他们的身边。
    萧雪怀疑地查看自己手机相册,确认自己刚才不是做梦。崇苏站在旁边低头一起看:“拍得很好。”
    萧雪的精神快飞进外太空了,他一头星星绕圈,心想天呐,他刚才骑着一条龙在天上飞,山神还请他吃饭,他还亲了崇苏……崇苏也亲了他!
    崇苏牵过他的手:“走吧。”
    萧雪飘忽的心脏落回进胸腔,开始咚咚地用力跳起来。他与崇苏走下山坡,正巧到大湖边步道的一个岔路口。崇苏拨开矮树的枝桠,两人从湖边钻进公园,一下子又像走进了热闹的人间,整个芙蓉塘的人好像都来到了这场七夕会上,路两旁灯火通明,摆满了小摊,望波阁下搭起一个戏台,远远看去,戏台上已经开戏,台下聚集着乌泱泱的观众。
    两人在人群中穿行,萧雪忍不住看一眼崇苏。他的侧脸真好看,虽然性格冷淡,却是对待自己很有耐心、也很温柔的一个大男孩。走在熙熙攘攘喧闹的人群中,崇苏仍身形出众,气质淡然超脱。
    “崇苏。”
    “嗯。”
    萧雪心中忐忑,但崇苏的手心温暖,令他感到非常安全。
    “我们这是算在一起了吗?”他很害羞地小声问。
    崇苏放缓脚步,低声问萧雪:“什么叫‘在一起’?”
    萧雪只好再说直白点:“就是成为伴侣……谈,谈个恋爱,这样。”
    崇苏没有立即回答。萧雪不安地等待着,崇苏却安静前行,从他们面前迎面走来的游人,都被他的身影挡去了流向。
    萧雪的脑子有点乱,惴惴地不知崇苏会如何回答他。
    下一刻他听崇苏平静的声音响起:“如果你对我和你的关系定义是‘伴侣’,我想,从我在芙蓉塘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们就是这样的关系了。现在看来,你想要的很简单。但我必须告诉你,我要的远不止这些。”
    萧雪还没明白他话里的深意,有些迷惑,而崇苏已抬手轻轻揽过他的腰,开口:“萧雪,你要记住,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无论你去了哪里,变成谁,无论是遗忘,死亡还是轮回,我都不会放开你。”
    第29章 二十九
    萧雪片刻后反应过来,马上制止:“瞎、瞎说什么呢!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有什么不吉利?”崇苏无所谓地说,自然地低头亲了一下萧雪的额头。
    萧雪正被他刚才那番话震撼到,没防备被亲,连忙推开他,“这么多人……”
    “小雪哥!”
    萧雪吓一激灵,循着声音的源头看去。路旁一排摊贩中间,陈心正站在一个小摊车后与他打招呼,又冲他挤挤眼睛,眼中揶揄之意,示意刚才那一幕都被他看到了。
    陈心如他之前所说,真的在七夕会的集市上摆了个摊位画画。他的摊前还挺多人,萧雪挤过去,陈心让出个位置,示意他到自己这边来。
    陈心的摊位上放着一排卷轴,他是用毛笔作国画,笔下正画着的这副就是大湖的水芙蓉,色彩粉白淡绿,花叶勾勒得栩栩如生,一条小鱼从叶下游过,点起涟漪。
    萧雪真诚感叹:“你画得也太好了。”
    陈心谦虚道:“一般啦,喜欢就送你。”
    他加了一句:“就当作祝贺你们的小礼物。”
    萧雪腾红了脸不知该如何接话,还是一旁崇苏淡定道:“谢谢。”
    萧雪接过陈心的画,欣赏画上的水芙蓉:“说起来,我都只来大湖看过一次花,加上今天也就是第二次。”
    陈心忽然说:“小雪哥,你知道大湖原本的名字叫做什么吗?”
    萧雪皱眉思考。崇苏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不知道。听说大湖原本的名字拗口,大家好像都不记得了?”
    “半个多世纪前,芙蓉塘四周散落着很多池塘和小湖泊,那时候芙蓉塘的湖没这么大。”陈心说:“后来洪水淹没了村庄,冲击下来的雨水和江水连起那些小湖泊,才变成今天的大湖。”
    萧雪点头:“我记得你和我说过,这个村子叫河下村。”
    陈心看着萧雪,他的目光很温和。
    “那时的暴雨和洪水,带走了河下村的很多生命。”
    崇苏静静站在一旁,没有打断他们说话。他看着不远处莲心桥下的白色水芙蓉,似乎出了神。
    “天灾异象,命数无常,无常而生怨。”陈心缓缓道:“据说河下村被淹没后,大湖周边的就开始频繁出现‘闹鬼’事件,与此同时,山中草木枯萎,鸟兽离群,时常有风雨雷鸣声从山中传来。大湖的水污浊不堪,漂浮大量死鱼。”
    萧雪听得入神,问:“是洪水导致的地理环境发生改变吗?”
    陈心一笑:“也有人这么说。那几年的气候都不稳定,无论自然环境还是人,都受到了影响。不过,也有人认为是那一场洪水带走了太多无辜的生命,导致大湖中的怨气不散,继而招致灾祸。所以后来人们请来天师,希望天师能够平息冤魂的怨气,为死去的人祈福。”
    “天师带来了水芙蓉的种子,让芙蓉塘的人把种子种在莲心桥四周,也就是当年河下村的旧址上方。”陈心说:“水芙蓉开花后,所有异象都渐渐消失了。”
    萧雪觉得很神奇:“所以这些白色的水芙蓉,都是为亡魂祈福而种下的?”
    “芙蓉塘自古盛产水芙蓉,只是那场洪水后,湖中的花都死了。重新播下水芙蓉的种子,确实有希望重生的寓意。”陈心说:“天师离开之前曾为湖泊命名,不取希望未来达成之意,而取湖的来源本意,意在提醒人们遵循自然天理之道,守护天地间的生灵。”
    萧雪有点没听很懂,但还是问:“取了什么名字?”
    “不知常湖。”
    一旁一直不说话的崇苏忽而道。陈心默然。
    萧雪看向他:“不知……不知常?这个名字确实有点拗口。”
    崇苏平淡答:“‘常’即为天道,是天地循环前进的秩序和规则,也是人应当遵循的基本法则。不遵守自然与生命的法则,破坏秩序的行为,就是反常与愚昧。”
    萧雪认真听着:“如果这种秩序被破坏了,神明会降下惩罚吗?”
    崇苏说:“如果每一种愚昧的错误都会被惩罚,世间也不会有这么多枉死的灵魂。”
    陈心笑了笑:“我想,还是会的。世间的规律是在轮回中前进,无数因果相连,带来毁灭与重生。”
    萧雪看看崇苏,看看陈心,小心地提问:“所以……是从前这个村子的人做了破坏规则的事,才这样为湖取名吗?”
    两人都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不知为何,萧雪感到崇苏和陈心之间的气氛有些紧张。两人似乎对某个事情持不同的观点,而他们都不愿在自己面前进行理论。
    这时赵佳怡和彭绛子也来了。二人穿着汉服,盘了漂亮的发髻,提着包拿着团扇热热闹闹跑过来,彭绛子开心道:“小雪你终于来啦,走,逛会去,今年的集会好多摊子!”
    萧雪松了口气,点头答应:“好啊,走吧。”
    赵佳怡说:“陈心也走啦,我叫人过来帮你招呼摊子,你今晚卖了够多画了。”
    陈心笑道:“不麻烦别人了,你们玩去吧,转完一圈记得回来陪我啊。”
    夜里九点,县医院小楼的一间病房内,柳旺生躺在病床上,老旧泛黄的床单缠着他枯木般的身体。他的呼吸很慢,胸脯隔很久才有起伏。
    他的气息渐渐变弱,随后慢慢地停止。
    七月初七的夜晚,柳旺生独自死在了这座萧条的医院。
    他死亡的那一刻,身体出现奇异的变化。出现一个虚幻的人影叠加在他原本的肉体上,令他的面孔和身形泡发开来,如扭曲的一滩肉泡。他的体内同时出现两个挣扎的魂魄,一个苦苦哀嚎,一个愤怒咆哮。随着暗淡的红光一闪,病房内的黑暗中出现颀长的鬼影,来自地府的鬼使悄无声息降临柳旺生的身边,它们的袖中甩出重重铁锁,铮然锁住了柳旺生体内两个意欲逃离的灵魂。
    “小雪,来放灯了!”
    赵佳怡提来数个纸灯,给每人发一张小纸笺。几人坐在湖边的台阶上,不远处的莲心桥附近,已有不少人在湖边陆陆续续放灯。湖中雪白的水芙蓉接天盛开,星星点点的纸灯随波漂流。
    萧雪拿着纸笺在写些什么,他想去看崇苏的,却见崇苏把纸笺折来折去,折成了一朵小小的水芙蓉。
    萧雪惊叹:“折得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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