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比从前沧桑不少的眼睛,望着顾菀时有几分泪意:“有时候,我都觉得无颜见你。”
    “当年要不是祖母点头,带了我去京郊庄子上,恐怕早就看不见我了。”顾菀抬手替老夫人拭去眼泪,郑重询问道:“祖母,如今提及顾府,你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么?”
    这问题让老夫人沉默半晌,面容越垂越低。
    顾菀耐心地等待着。
    她知道,老夫人对于顾府的情即便放下了,也没可能那么快终结。她要趁着此时老夫人对她的愧疚,软着逼老夫人割舍些东西。
    房间中幽香袅袅,一炷香燃了大半,上头的香灰摇摇欲坠。
    “菀丫头……我、我想将那祖上传下来的爵位多留些时日。”老夫人终于开了口,嗓音像沉沉坠下的香灰:“你父……顾耀他为官这么些年,做下的孽事恐怕不少,上回不过是圣上没有追查的缘故。”
    “往后若有个意外,顾耀定是逃不过剥去爵位的命运。”
    “教出个这么辱没先祖的儿子,甚至丢了祖宗打拼下的爵位……我实在没脸面去见顾氏的列祖列宗。”
    ……老夫人放弃了顾耀。
    顾菀一直轻拧着的眉尖松开,低低对老夫人道:“祖母,我记得,当初□□皇帝封爵时,未曾说,一定要嫡系继承。”
    “也为曾说过,不可转让出去。”
    “只要名字记载族谱上,都可承袭爵位。”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顾莲为太子承徽◎
    这是顾菀从曾经的一桩前朝迁爵之案得出来的灵感。
    既能完满地保住老夫人最心心念念的顾氏爵位, 亦能以此重创如今的镇国中尉。
    ……没了战功赫赫的祖先保佑,镇国中尉又该如何保全自身呢?
    更何况嫡女顾莲已经和太子牵扯纠缠不清,他原先抱着的中立想法也就在此破灭。可哪怕他从此专心效忠于太子, 此时亦得罪了李丞相府与李皇后——康阳郡主的道路被堵死,这个太子妃之位定然是要留给李丞相府的千金李文的。
    偏正妃未定,侧室就要急匆匆地被赐婚,将来说起来总是没得叫人笑话。
    正如顾菀所想, 镇国中尉此时正面临两难的局面,进退不得。他想着怒斥女儿不自爱,顺带训一训蓝氏以消散怒气,李文与蓝晶儿就堵上了门。昔日里和顾莲关系融洽的闺阁姐妹,此刻动手撕扯起来, 是分毫的不留情面。
    镇国中尉瞧着女眷们动手又话语嘲讽的场景, 心中焦急,不好上手阻拦,又恐府中妈妈们动作大了,伤了李文与蓝晶儿, 再有个得罪人的事情,故而焦躁得团团转,甚至不死心地让管家再来肃王府探探口风。
    不过这回学聪明了些,只说身为儿子要在老夫人面前尽孝, 想求见老夫人。
    自然被对顾耀格外失望的老夫人拒绝了。
    瞧着老夫人干脆利落地饮了安神汤,预备回屋再睡一趟回笼觉, 顾菀神色安然地告退, 回“合韵同声”寻谢锦安, 问及外头顾府闹出的事情。
    谢锦安含笑点头, 神情中有些惊讶:“我从前没仔细留意过那位李文小姐, 还以为是和李丞相一样的老辣狡诈,没想到行事之风倒是很接地气,直接带着家丁就去顾府面前堵人了。”
    要不是蓝氏护得快,听闻那顾大小姐就要当街衣不敝体了。
    谢锦安想了想,将这句话默默吞下,眉眼中含了几分的不喜。
    顾菀见谢锦安未曾多说,就知道没闹出说明大事情,于是抿唇轻笑,若有所思道:“这太子妃之位,当真是令人趋之若鹜。”
    即便太子是那样一副烂泥样儿,依旧有人对太子妃这一名位虎视眈眈。
    譬如顾莲,譬如李文,又譬如虽未曾显露,但今日依旧跟过去看表姐笑话的蓝晶儿。
    “只是莫约明日……李文小姐就顾不上去顾府闹事情了。”顾菀在谢锦安身边坐下,算了算时间:“今日前朝还没有什么动静,应当是武王与德妃还在准备中罢?”
    谢锦安则将重新装了银炭的手炉放到顾菀手中,应道:“阿菀说得对,最早明日,最晚三日后,就会有数不清参奏李丞相的折子飞到皇上的御桌上了。”
    “但要扳倒李丞相……不看圣心,只看李丞相过往的手段,武王必不能如愿。”
    “皇上还正是在猜忌试探的时候呢。”顾菀将手炉宝贝似的抱紧:“武王这样急于求成,定然会让皇上愈加疑心,面上却什么都不说,引得武王觉得自己势在必得,行事越来越肆无忌惮。”
    她顿了顿,将自己的打算缓缓道来:“德妃想要宫权,最根本的是要在宫中树立超过李皇后的威严,那最好的开头,就是在除夕宴之前将我挤下去。”
    “正巧,上回殿中省的人换过了,可旁的地方没找着理由换人。”顾菀说到此处,露出个狡黠的甜笑:“我想着用上林苑的人,过两日就给德妃娘娘将那错处送去。”
    不能是那种板上钉钉的错处,而要那种顾菀自身并不知晓、却粘连了一点儿干系,给德妃一个勉强借口的错处。
    谢锦安见顾菀面色灵黠俏皮,不免沉沉低笑,眼中满是信任:“阿菀觉得好,就去做,要是有用得上我的,只管和我去说。我往后的一段时间很是得闲,除了上朝时,既要在武王面前做与世无争、被他教导的傻皇弟,还要在皇上面前扮演孝顺关怀的儿子。”
    “只是过两日就给回去么?会不会有些太着急了?”
    “不用锦安,我一个人就能做好。”顾菀扬了扬下巴,起身去作书房的侧厅中,当着谢锦安的面,从书架的暗格中取出一叠厚厚的账册来,递到谢锦安手中。
    见谢锦安面有疑惑,她温声细语解释道:“这还要谢谢皇后娘娘手下的那个殿中省总管呢,误打误撞就把许多账目送到了我手上。”
    “我对完往年的章程,觉得无聊,就顺手查了查洛州行宫的账目,发觉了许多的问题。”
    “我们也算是好人嘛,自然是要帮人帮到底的。”顾菀眨了眨眼,一对红痣泛出光彩:“锦安可有门路,不着痕迹地送到武王一党的手上?”
    不必顾菀多说,谢锦安立时就想起,李氏一族大多还留在祖籍洛州。李皇后掌管后宫,这洛州行宫的管理自然就留给了自己母族。这样厚厚的账目,可见李氏一族这些年贪赃枉法的事情并没有少干。
    那一双桃花眸子明明亮起,像是夜空中流淌的星河,十分郑重地从顾菀手中接过那一本账目,认真点头道:“必然不负阿菀所托。”
    说罢,他敛目,极轻地唤了一声“惊羽”。
    屋中登时就多出一道影子样的高大身影,乍然出现得让顾菀小惊了一下。
    惊羽第一回 正式在顾菀面前出现,见顾菀受惊,忙拱手请罪:“属下惊扰了王妃。”
    “没惊扰,是我自己反应大了些。”顾菀温声让惊羽请起:“我猜从前有许多事情,定然也有你在其中出力的缘故,辛苦了。”
    “回头我算算自入府以来的红包,补一份给你。”
    “王妃多给你一份赏赐,要好好记在心中。”谢锦安拦住惊羽要推辞的动作,将账目交到对方手中:“这一份东西很重要,还是按照老方法,交予那些人。”
    惊羽颔首接过,将账目揣到自己怀中,不再多说,行了一礼之后就再次动作极快地消失。
    “这是召惊羽等人的铃铛。”谢锦安望着顾菀满眼的惊奇轻轻一笑,将一直系在腰间的小铃铛取下,转而系在顾菀的腰间:“上回阿菀不是还问我,说着铃铛怎么轻易不响动么?”
    “是里头作了些玄机,需要将手指伸出去,拨动里头的铃铛舌头,才会发出轻微的响声,常人不易察觉,但让暗卫们听见是足够的了。”虽然顾菀昨日才拒绝了他要拨派人手的提议,此刻谢锦安仍带着些坚持将那铃铛送上:“阿菀以后要是有要事,琥珀她们不能想帮的,就动一动这铃铛。”
    “好,那我就却之不恭了。”顾菀没再拒绝,问起另外一件事情:“我想问一问,你同惊羽说的‘那些人’是……”
    谢锦安长眉轻展:“是本次春闱中,那些有真才实学,却被世家权贵用贿赂考官的法子刷下去的贡士们。”
    “他们许多都是家境贫寒、一路苦读出来的,没有中举,自是准备回到家乡,要么咬牙再考,要么因生活所迫放弃科考,去经营家中的活计。”
    “我派人去联络了他们,愿意给他们一次雪中送炭的机会,让他们被人举荐,作京城中不同官员的幕僚。这样一来,既可以继续留在京城备考、轻松方便,也不必给家中太大的压力。”
    因为身家清白,腹有经纶,大多都成功成为官员幕僚,其中不乏在太子一党与武王一党之中。
    朝堂中明处瞧着是太子与武王较劲,实际上谢锦安的势力,就像从瓦檐上滴下的圆润水珠,落在两个相互对面、呲牙咧嘴的石狮子身上,看着毫不起眼,但日复一日地渗透进去,时间长了,已然成滴水穿石之势。
    顾菀眼眸中有流光划过,由衷叹笑道:“锦安真的很厉害。”
    “阿菀才真的厉害。”
    “对了,我打算着就在里头挑选给你四妹妹做夫婿的人,若有合适的世家子弟也挑上,多一些选择总归是好的。”谢锦安轻笑起来,尾音上扬,伸出手揽过顾菀的细肩,低首亲昵了一番。
    再开口时,就有了几分眷恋不舍:“我要先去作皇上吩咐的事情了,依着武王所说,要我做完,先给他看一番,再呈交给皇上。”
    他话中平平,顾菀却一下子领悟到谢锦安暗含的话语,面上多了几分心疼之色:“辛苦锦安要作两份了。”
    一份交给武王,一份等皇上查问时再行拿出。
    “阿菀午膳陪着老夫人吃吧,我一个人在书房解决就好。”谢锦安露出个轻松的笑,挽了挽顾菀鬓边松散的发,就起身往书房去处置朝政。
    顾菀用小指勾了一下谢锦安,面颊泛粉,极小声地说道:“记得晚上早些回来,还有新的里衣要试穿呢。”
    闻言,谢锦安一张俊面忽地闪过一分浅笑,对顾菀挑眉:“阿菀放心,我今日下午定会将所有的朝政事务都赶着处理出来。”
    顾菀送了谢锦安出院子。
    刚准备转身回屋,外头就传来了消息:
    太后有旨,太子与皇后忽然染病,欲为冲喜,又有太子之情愿,故封镇国中尉之嫡长女顾莲为太子承徽,三日后入东宫侍奉。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有说不出的心动与心安◎
    皇宫中妃嫔品级众多, 层层规矩森严。
    皇子妃妾的亦不遑多让,尤其是东宫,太子妃之下, 还有侧妃、良姊、承徽、奉仪、昭训。
    太后虽然极为厌恶顾莲的心思与举动,但到底顾及太子与闺阁的颜面,没有和自己生气时所想那样,给个最低的昭训, 而是给了顾莲一个承徽的位份,不算高也不算低。
    毕竟顾莲早已经不是一品镇国公的嫡长女,而是刚刚犯了事、被削爵的六品镇国中尉嫡长女,侧妃之位是万万指望不上的,良姊与承徽倒还可以考虑一二。
    可是……若是依着顾莲的眼睛来看, 这承徽之位, 是低之又低的。
    她自诩容貌清丽、才华满腹,当年以诗词与太子传情,盯准的就是太子妃之位。元旦宴上有些孤注一掷地去赴太子邀约,亦是心怀期待。
    哪怕被皇上皇后当场捉住、羞愤难当, 出宫时顾菀亦能从她眼睛中看出几分期许——她与太子是互有情分的,这件事情算起来是她吃了亏,怎么着、怎么着也能有个侧妃之位罢?
    顾菀想起顾莲那一种堪称痴心妄想的眼神,不免勾唇冷笑了一下。
    琉璃大约知晓事情的前因后果, 在后头与琥珀咬耳朵:“太后娘娘当真是心善,要是我, 才不会圆一个冲喜的由头, 还说什么太子情愿这种话, 平白叫那顾大小姐高兴。”
    “人前人后, 都不许议论太后娘娘的旨意。”琥珀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琉璃的鼻尖, 教训了一句后接着道:“你倒是多想了,也不想想现在,那李文小姐与蓝晶儿小姐还在顾府闹着呢,怎么会叫顾大小姐高兴?”
    她们从前是玩得好的姐妹,此刻来行杀人诛心之事,自然最知道往哪儿戳。
    琉璃听完这话,生性中爱八卦的那根弦就弹动了起来,眼睛亮亮地望着顾菀。
    顾菀唇角那一缕冷笑化为暖意,有些无奈地轻轻挥了挥手:“想打听就去打听打听,也叫我看看你如今的本事怎么样——只一点,不要打扰到祖母歇息。”
    琉璃清清脆脆地应下声来,就安排人去打听顾府的相关事宜。
    正如琥珀所想的那样,待蓝氏与镇国中尉谄媚笑着送走传旨的李公公后,李文第一时间从地上站起,轻蔑的眼风扫到了顾莲生出几分欢喜的面上,嗤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多有本事,结果自甘下.贱,做出这种自荐枕席、折辱京城贵女颜面的事情,连个侧妃位置都捞不到,只能做个承徽——嗳呦,太后娘娘的懿旨上可是写了,里头有太子表哥的意思呢。”
    “你可别得意,哪怕你提前入了东宫,在表哥心中,只有那么一点承徽的份量呢。”
    她伸出手,用特意带了护甲的指头划过顾莲有几分红肿掌印的面儿,一张清秀的脸上满是狠毒之意:“到底要恭喜了,承徽小主,好好为姑姑与表哥冲喜,这也是你唯一的作用了。”
    顾莲亦不曾是被人欺负的主儿,接过明黄的懿旨,就冷冷拍开李文的手,眼中有几分阴沉:“不论如何,太子殿下都是愿意为我请旨的——只是不知道,将来李文小姐入主东宫的旨意,是太子殿下心甘情愿的,还是皇后娘娘自作主张呢?”
    “今日李文小姐这两巴掌我也记住了。”顾莲冷哼一声:“将来时日还长,若有机会,定然会还给你的。”
    蓝晶儿一如从前那样,静静地立在旁边,瞧着两人放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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