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握也对曜初道:“你只管去吧,阿鲤你也不必操心,待我们去上阳宫时,从东宫捎上阿鲤就是了。”
    曜初应了一声。
    才欲走,圣神皇帝又道:“若婉儿也在,就一并带她过去。”
    *
    曜初才走没多久,周王和殷王处的帖子也都由宦官捎回了御前。
    上面写明了今日能参与家宴的皇三代。
    春日本就是多疾之时,孩子又较大人更易生病,周王武显处就有一儿一女不能参宴,殷王武旦处,也有一个年不足三岁,最小的小五娘病着,不能出门。
    圣神皇帝将两份花笺名帖递给姜握看——
    就算膝下各有子女不能参宴,但周王与殷王处送来的名单还都是一长串:如今周王已有三子四女。殷王虽是弟弟,却是后来者居上,有四子五女。
    姜握也知道,就这还没完,史册上中宗睿宗的孩子都是两位数的。
    她不由微微一叹。
    这是没法子改变的,生理上的问题:男子想要继承人,就是比女子容易许多,不必他们亲自去生。
    周王和殷王还都是曜初的弟弟,比曜初小几l岁呢,膝下子女都能组马球队了。
    “阿鲤也已经七岁了。”
    圣神皇帝声音如轻如窗外春风:“我知道你心疼曜初,便如当年担心我。”
    时人皆以多子嗣为福,圣神皇帝记性甚佳,自然记得当年她做皇后时,每回有孕宫中从皇帝到宫人都是欢喜沸腾贺喜不绝。
    之后诞下子嗣,先帝也是设宴群臣多有赏赐。
    但自她第一回 有弘儿起,便察觉到姜握总是更担心她本人一些。尤其是她后来有令月和旦儿时,已经是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给她担心坏了。
    圣神皇帝又道:“其实曜初自己,也一直是有打算的,只是想让后面的孩子与阿鲤差上几l岁。”
    若如她和太平,是长姐和幼妹就好。
    姜握看着手中的花笺,也点头道:“我知道,晋阳也与我说过:女子初产的话,三十五岁就是高龄产妇大有风险。”
    好在曜初已然有了阿鲤,不用按初产算。
    但就算是经产之人,若是过了四十岁再有子嗣,风险也会更大。无论是对大人还是对孩子,皆是如此。
    而此时,坐在马车上去往太平公主府的曜初,也在想这件事。
    这九年来,每年年节下家宴,她几l乎都能发现,弟弟们那边会多出一到两个孩子。
    而她这边,只有阿鲤。
    曜初又想起,当年她预备要子嗣之前,还曾与妹妹太平深谈了一次,教她务必上进。
    其实,那何尝不是她给自己设的警戒线呢。
    人非圣贤,总会有惰性之时。
    若是曜初知道母亲和姨母除了她无人可选,哪怕她惫懒一些犯点错误,母亲也无法舍她而去选显儿和旦儿——她是不是也难以做到数年如一日的勤勉?
    正因还有太平。
    而太平的优秀,有她教导的缘故,也更是对她自己的一种鞭策:一个深得母亲宠爱,从军事学院顺利毕业,如自己一般也能为母亲分忧的妹妹,是曜初的警戒线。
    **
    蓬莱宫。
    圣神皇帝见姜握还在看花笺,就与她说起旁的:“你特意将春日宴设在上阳宫艺术学院,是网罗到了新的人才?”
    姜握回神:“陛下一猜就中。”
    她之所以将此宴安排在艺术学院,正是因她为圣神皇帝备了一场剑舞。
    是王鸣珂特意引荐入学的人才。
    其实早在许多年前,王鸣珂为她写《东女国》系列话本之前,她自己写着玩的是彼时很流行的侠女类传奇。
    比如传说中越王勾践特意派人去请的“剑术天成的女剑士”之《春秋越女传》
    自春秋战国养士之风起,便有了‘游侠’一词。连司马迁做史记,都有《游侠列传》。
    魏晋之时,咏侠的诗文更多,一直延续至今。
    神都南北市也时不时会出现游侠。
    而前些日子,王鸣珂便极为兴奋来寻姜握,道她发现了一位剑器天才,出身游侠之家,跟随父母来到神都洛阳,曾于坊间略露剑舞。
    简直如同传说中的越女一般。
    才十三四岁的少女,舞剑之时便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之姿。
    王鸣珂力荐:“这若不录入艺术学院,实在是一大损失!”
    姜握当时就心中一动,问道:“那女娘……”
    鸣珂道:“她复姓公孙,因是家中长女,外人都以‘公孙大娘’唤她。”
    果然。
    姜握听到这个名字,立时便想起杜甫的那首“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这是杜甫开元五年,‘尚童稚’时所见的剑舞,只是他写下这首诗时,却是五十年过去安史之乱后,再不闻公孙大娘之踪迹,他见到的只是公孙大娘的弟子李十二娘舞剑器,心有所感而做此诗。
    姜握转头望着窗外春光。
    如今的公孙大娘,才只是十三四岁的女娘。
    将来她还会剑器一舞动四方,只是……
    不会再入宫为唐玄宗李隆基贺寿舞剑,也不会再经历安史之乱从此流离无踪了。[2]
    第373章 新的一步
    洛阳皇城清思宫。
    殷王旦的宫殿。
    刘王妃看着眼前站着的一溜儿孩子,跟宫里套娃玩器似的,从大到小从高到低排着。
    殷王有四子五女,除了生病的小五娘,就都在这里了。
    这里面只有一子两女是她所生。
    不过此番要出席家宴,她并没有分出嫡庶彼此:所有的孩子都是一般的打扮,女娘们穿着一色的裙,头上的钗鬟都是一样的。小郎君们也都穿着同样淡蓝色锦缎裁成的袍子。
    如此打扮相同,大小不一,就更像套娃了。
    刘王妃例行嘱咐了几句帝王所召家宴的礼仪事,尤其是对几个五六岁的小郎君小娘子,更是多说了几遍:见到陛下要恭敬见礼,有问不可不答,无问不得抢话等规矩。
    再有就是嘱咐孩子们,虽是家宴,但见到皇储与郡主,也要先守着礼数问好。
    这就是连几个年龄大的孩子也嘱咐到了:可别想着郡主年纪比你们小,就真当成‘妹妹’,还等着人家先来问候。
    毕竟如今皇三代里,除了东宫郡主,还无有得陛下封爵的孙辈。
    不出意外,现在她眼前这些套娃们,将来都得在武赪小郡主手下过日子。
    等刘王妃嘱咐完毕,准备带着孩子们出门时,侧座上一位殷王孺人窦氏却开口了:“如今边关战捷,陛下龙心大悦。”
    “这才晌午于太庙接宁将军献俘,午后便欲召行家宴。”
    “陛下既圣心大悦,王妃也该趁此替咱们府上的孩子多说说好话才是——”
    窦氏起身,走到排序第三的男孩背后,拍了拍她亲生儿子的肩膀:“三郎至今还没有名字呢!”
    说起来,窦氏也觉得倒霉。
    王妃的嫡长子是出生四岁后得了圣神皇帝赐名——毕竟从孩子出生起,就一直处于先太子薨逝后先帝病重,后先帝驾崩,改朝换代等事的过程中,实在没人注意到一个孩子的名字。
    直到诸事尘埃落定,圣神皇帝才集体给孙辈赐了一波名字,很有点批发的意思。
    比如刘王妃的嫡长子名武成守,之后崔孺人的庶子就跟着成字辈,起名为武成义。
    周王显处的子嗣也是一样的,不过是换了重字为中间字。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当时两王府已经出生的女孩儿们,也一并赐了名,而且都是按照成字辈,甚至名字听着还更吉利用心些——
    比如刘王妃的长女出生的时候有点弱,圣神皇帝就为孙女起名为‘武成寿’,王妃的次女出生在上阳宫学校开学的月份,便名为武成昌。
    然后……
    皇帝显然又忙得把这件事情忘记了。
    于是从那以后出生的孩子,就只好先叫着几郎,几娘。
    比如窦氏的儿子,如今就只能叫三郎,已经叫到六岁了。算起来,这孩子就比小郡主小一岁,但这日子过的真是处处没法比。
    窦氏想想就委屈。
    今日显而易见是皇帝心情好,召行家宴。
    窦氏就跟着儿子三郎一起过来了:“王妃的儿女都已经有了名字,可三郎他们不也得叫王妃一声母亲?王妃在宫中一向有贤惠的名声,必会看顾孩子们的。”
    自从窦氏开始开口,刘王妃面上不动,心里的眉头都已经拧成疙瘩了。三郎出生六年,为了三郎没有名字,窦氏真是见缝插针就要提一提这件事。
    因后宫无有皇后,圣神皇帝又忙于朝政,连正经的孙辈都一年见不上几回,何况是窦氏为殷王孺人,连家宴也去不到。
    估计圣神皇帝都忘了有这号人了。
    所以窦氏想给儿子弄个名字,只好来聒噪王妃。
    其实这种后宫往来,绵里藏针的话,刘王妃入宫十来年其实早听多了。
    但今日忽然就格外心烦起来——
    这几年,尤其是今年,她总想起自己初入皇室的事儿:当时先帝还在,只是她入宫有些不巧,偏赶上东宫太子李弘薨逝,储位悬而未决。
    当时她有些忐忑不知该如何做这个王妃。
    殷王就告诉她,可以学一个人:从前的太子妃裴含平。
    刘王妃刘筠想起:当时她其实有点同情太子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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