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掌门洛工,的确当被铭记。
    “九针。”东家点点头,“好名字。”
    说到这里又露出笑脸。
    “掌门要成亲了,咱们这边的礼物准备好了吗?”
    掌柜的笑意浓浓点头:“准备好了,今日就装车运去北堂。”
    大路上人来人往,车马粼粼。
    随着行路,梁二子和梁六子的携带的包袱越来越大。
    “我看还是雇个车吧!”梁六子拉着脸说,“我穿上铠甲,带上兵器,都没这么负重!”
    梁二子向前望,前方官路交叉口,有好大一座茶楼,春光下五彩旗子飞扬。
    “到了。”他说指着前方,“三弟四弟约定的汇合之地,就是这里。”
    两人很快驶近,一眼就看到外间马棚下不少军马,另有一辆大车,悬挂着梁氏军旗。
    梁六子顿时乐了:“还是三哥四哥聪明,直接拉了车。”说着也不急着进茶楼里,跳下马就喊着随从卸包袱,“快,把我的也装上去,我可不能再驮着了。”
    梁三子梁四子坐在二楼上,也看到了他们,此时倚着窗喊:“老六,又不是你驮着!”
    双方哈哈大笑着,两年未见,脸上都是难掩高兴,梁六子和梁二子大步进了楼内,见一楼的大厅也坐满了人,尤其是内里一处围着屏风的位置,人格外多,坐着站着,不断发出嘈杂声,有叫好,有哀叹,夹杂着骰子撞击声
    “聚众赌博?”梁六子瞪眼,“这地方官府不管吗?”
    他的话音落,就听见那边传来懒懒声音“喂,外地人,别乱说啊,我们这是玩游戏呢!”
    人多再加上屏风遮挡,也看不到说话人的模样,听声音是个年轻人。
    耳朵倒是尖!梁六子心里说,有心要反驳,被梁二子抓住。
    “少惹事!”梁二子喝斥,将他一推,“上去。”
    梁六子看了那边屏风一眼,撇撇嘴,蹬蹬蹬上楼去了。
    这边屏风人群喧嚣依旧,还有人催促“快点开始吧。”
    “跟外地人打什么嘴仗!”
    “快快这次我全押上了,一定赢。”
    被一群眼红的人围着坐着的年轻人差点被挤翻。
    “别急,别催。”他说道,“踩到我的鞋子,踩坏了——”
    说着抬脚,挤过来的四五人只觉得一晃,如风扫过,向后一退。
    年轻人低着头,将掉落的鞋子穿在脚上。
    这是一只草鞋。
    “一个破草鞋,踩坏就坏了,值几个钱!”站在旁边的男人没好气说,一边抖动怀里的钱袋,“来来来,大爷给你一个钱,你去买一双!”
    “一个钱,可不够。”年轻人说抬起头,露出清爽俊逸的脸,以及将脚一抬,几乎递到了那人鼻尖前,“我这草鞋,可是镶金的。”
    镶金
    谁家草鞋镶金啊?
    但看着鼻尖前的草鞋,眯着眼可以看到其内缠绕着金丝银线,视线里闪闪发光。
    下一刻脚放下去,换成了年轻人闪闪的笑脸,他举起手,指着桌案上摆着的三个瓷碗。
    “风来有钱,吹走无影。”
    “有来有去,慧眼识金。”
    “来来来,瞧一瞧,猜一猜,金在哪个碗,谁猜对了就归谁。”
    伴着他的吆喝,围着的人群顿时涌涌,发出更大的喧嚣。
    喧嚣并没有没完没了,梁家兄弟们下楼的时候,看到屏风前的热闹已经散去,有一个年轻人斜靠在椅子上,面前只坐着一个失魂落魄的男人。
    “哥哥,不是我不带你玩,你没钱了,还欠我这么多钱,怎么玩啊。”
    年轻人无奈地说,一口一个哥哥,神情亲切,但接下来的话却没那么亲切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一个手艺人,你总不能欺负我吧。”
    “你要是欺负我,我只能去报官,其实报官了也好解决,县衙那位大人,很喜欢砍人手”
    他说着,伸出手轻轻划过男人放在桌上的手。
    宛如被蛇爬过,失魂落魄的男人陡然惊醒,畏惧地向后躲:“别,别砍我的手,我还,我还——”
    年轻男人看着他:“你拿什么还?你上次把房子当了吧?你又没地,还有什么?”
    男人喃喃:“我还有什么?”忽地眼一亮,“我还有个老婆!”
    听到这里时,竖着耳朵的梁六子哈了一声:“这不是赌是什么,都要卖妻——”
    话没说完就被梁三子梁四子架住,拖向外边去。
    “这种事多了,你想干什么?”
    “那人能在这茶棚摆摊子聚赌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没人管,你能管?”
    “还有,管了这小子,又能怎样?
    那赌徒已经疯了,没救了,不在这里赌,还会去其他地方赌。”
    两人将梁六子拉出了茶棚。
    “老六,人只有自救,救不了他人。”
    梁二子说,梁六子回头看了眼,见那男人似乎得了什么承诺,满脸喜色向外跑来,在他身后,那年轻人靠坐椅子,带着笑抛着一个骰盅,笑很好看,也让人心生寒意
    他一甩袖子,啐了口,转身向马棚走去。
    “走走,回家去!接新媳妇了!”
    一行人车马粼粼,喧嚣着向北而去,坐在茶棚里的年轻人懒懒看着荡起的尘烟。
    “姓梁真是蠢。”他摇头自言自语,“七星嫁过去,真是还好,那狗东西不姓梁了。”
    他将摆着的三个碗拿起一只,举起来对店伙计喊。
    “来点咸豆!”
    店伙计应声将咸豆送过来倒进碗里。
    年轻人豆子一颗一颗吃,吃的专注又认真,对外界宛如隔绝,直到茶棚外的先前奔出去的赌徒又冲了进来,手里拉拽着一个干瘦的妇人。
    “小爷,小爷,人带来了。”赌徒高兴地说,将一张卖妻文书拍在桌子上,再将妻子往前一推,“给,给你了。”
    年轻人抬眼皮看了眼那妇人,再抬了抬下巴:“喏,欠条。”
    那赌徒高兴地从桌上抓过几张欠条,欢天喜地就要走,又被年轻人叫住。
    “我看你媳妇长得还不错。”他笑吟吟说,再伸手一点桌上倒扣的一个碗,“不能占你便宜,再给你添点钱。”
    那赌徒大喜,掀开那碗,见下边果然摆着一块银子,他扑抓起来。
    “你拿着钱,说不定还能翻身呢。”年轻人笑说。
    如果赌徒认真看,就能看到这笑意里的残忍和寒意森森,但赌徒除了钱除了赌钱什么都看不到,抓着钱大笑几声“对对,我要翻身了,我要发财了,我一定要赢了。”
    喊罢冲了出去。
    此时天近傍晚,茶棚里的客人不多了,看着赌徒如此,也没人多看几眼,店里的伙计更是视若无睹,只走过去给这年轻人斟茶。
    “小爷要吃点什么?”他恭敬问。
    年轻人摇头:“一天天坐着,不饿,不吃。”说罢看了眼一旁站着的妇人。
    见他看来,原本神情麻木的妇人带着几分畏怯缩了缩身子。
    “哎,你吃吗?”年轻人问。
    妇人不敢说话,将头恨不得埋进地下,眼角的余光看着那年轻人修长的手翻弄着身契。
    “陶大妮,你是陶家庄人,家里还有亲人吗?”
    听到问,妇人喃喃:“有,有个老娘。”
    娘字滑过舌尖,她本已经流干的眼泪再次涌出来。
    娘因为她已经苦不堪言,如果得知她被卖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活。
    也罢,娘俩一起死了吧,黄泉路上作伴。
    “你男人呢,还会再赌,再赌他就死定了。”年轻人的声音传来,“你可以回家去了,以后再无后患,跟你娘好好过日子吧。”
    听到这句话,妇人似乎没听懂,抬起头呆呆看着这年轻人。
    什么?
    “我说你,可以走了,回家去吧。”年轻人不耐烦说,“哦,回你的家。”
    他说着将身契一甩。
    看似轻飘飘的一张纸没有落地,而是准准落在妇人怀里。
    妇人下意识抓住,身子颤抖,似乎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哦,还有。”年轻人再次敲了敲桌上另一个倒扣的碗,伸手掀开,“这是你男人的钱,你拿着过日子去吧。”
    看着碗下宛如凭空出现的一块金子,妇人再撑不住,噗通跪地上,对着年轻人重重叩头。
    “恩公——”
    麻木干涩的眼泪如泉涌,模糊了视线,哑涩了声音。
    “恩公——”
    “恩公啊——”
    年轻人看着跪地大哭叩头的妇人,靠在椅背上,抬手轻轻抚过鬓角。
    “我不叫恩公。”他说,“你可以叫我无名。”
    这名号,够响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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