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算喜欢,怎样算不喜欢?潘寧世无法回答。
    令他意外的是,潘靄明难得的没有追击,身为风口行业上市上柜公司的亚洲区CEO,她的时间不比弟弟多,更何况潘寧世对感情迟钝的问题并非一两天,她这个做姊姊的也不是真的那么冷酷强势,非得现在就釐清什么。
    接下来的用餐时间相安无事,两人间聊了一些近日大小事,潘靄明着重了解了潘寧世食物中毒的前因后果。
    「你说,蜗牛老师燉的那锅汤,是一种你没见过的顏色?」潘靄明看着弟弟毫无所觉得点头,神色莫辨。「喝下去感觉如何?」
    「味道很丰富,非常有层次感,是我第一次尝到的味道。」潘寧世回答的很真诚,甚至有些窃喜。
    「这样……」潘靄明放下叉子,斟酌着要怎么继续这个话题,要不要提醒一下弟弟,食物中毒的主因很可能就是这锅丰富有层次的汤?「蜗牛老师没尝过味道吗?」
    「他本来要尝的,但我打断了他。」
    「你没分主人一碗汤喝?毕竟是他忙碌的成果,总该尝一尝成功的果实。」
    「那锅汤不多,蜗牛老师捨不得自己喝。」潘寧世回答的那么坦然又理所当然,潘靄明深深感觉自己是不是太过强势,把弟弟养成了个脑子不转弯的笨蛋?
    「下回的鸡汤……」潘靄明点上皇家咖啡汤匙上浸泡了白兰地的方糖,在蓝色的火光间露出浅笑:「你记得跟他一起分,俗话说的好,食物跟人分享过后,会更加美味。」
    潘寧世在那艷丽无畴的笑容中抖了抖,不是很甘愿但又无法抵抗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食物中毒到底是不是因为那锅排骨汤,目前已经不可考。所幸,还有一锅鸡汤能在未来当作排异数据参照,潘靄明会静静期待的。反正也就下个月的事情。
    很快用完餐,今天轮到潘寧世请客,他付完钱回来主动替潘靄明拎起了沉重的公事包,问道:「姊夫来接你还是叫车回去?」
    「喔,我忘了跟你说这件事。」潘靄明像是才想起什么,轻描淡写道:「我跟那个男人离婚了。」
    「又离婚了?」潘寧世倒抽一口凉气,不可置信。「这是第三个了吧?这次有超过半年吗?」
    「有规定人一生中只能离几次婚吗?」潘靄明不解。「合则来不合则去,何必彼此迁就折磨?」
    「迁就……夫妻之间本来就是需要一点磨合的,有这么折磨吗?」潘寧世张口结舌,他不懂自己喜不喜欢夏知书,也不懂姊姊为什么可以把婚姻关係看得得比鸿毛还要轻。
    「我们交往的时候已经磨合过了,结婚后还要再磨合一次,我觉得很没有效率。」夜风有点凉,潘靄明套上薄外套,拿出手机叫车。「另外,我这是第四次离婚,你忘记算我在阿拉斯加那一次。」
    「我根本不知道什么阿拉斯加那一次……」潘寧世头痛得揉揉太阳穴。「那你为什么还要结婚?可以不结婚的。」
    闻言,潘靄明噗嗤笑出来,侧身亲暱地拍了拍弟弟的脸颊,虽然已经是中年男子,但在她眼里还是很可爱的。
    「你觉得婚姻很神圣,我觉得婚姻只是一个阶段。这个阶段我踩上去了不喜欢,那我就走下来换个阶段待着,反正每次我都有签婚前协议,没有被分走什么财產,没孩子也没有赡养费,你不用担心。」
    这到底该说是豁达还是随兴还是根本在乱来?潘寧世很难下评论,现实上他也没资格对自己的马夫提出任何质疑。
    「那你为什么结婚呢?」离开餐厅,陪姊姊在路边等车时,潘寧是仍然忍不住又问了一次。「你能这么果断的选择分开,代表一开始这个选项就在最前面吧?」
    「离婚不应该是结婚的考虑选项之一吗?」潘靄明侧头好奇。「你还记得,国中的时候你考虑了三个月后,告诉我你想养仓鼠这件事吗?」
    潘寧世思索了片刻,才在那久远的记忆碎片里挖出这件事来,迟疑地点点头。
    「我那时候问你,为什么选择养仓鼠,而不是养猫养狗?明明,论起陪伴或者玩伴来说,猫跟狗都比仓鼠更适合国中生。」忆起往昔,潘靄明眼中流洩出一抹怀念的柔软光芒,她仰望着又高又壮的弟弟,当年那个十二岁,又矮又白还呆呆的小男生,彷彿昨天都还在眼前。「你还记的自己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养宠物这件事,实际上是父母给的课题。潘寧世想要玩伴,但他又有点社恐,不太喜欢跟同年龄的人相处,打篮球也寧可自己打,最多就是跟隔壁邻居打个一对一比赛。
    发觉自己儿子好像有点太孤僻,以一个小朋友来说恐怕会社会化不足,潘靄明又过度强势聪明,在父母没意识到问题前就帮弟弟建立了一个可以孤独自处的象牙塔,可以说是尽责到有点过度,变相的切断了年幼的弟弟探索周围环境的触角,这对人格发育不是好事。
    潘家父母一商量,决定来个宠物疗法,不只针对潘寧世,也针对潘靄明,至于要养什么宠物就由姊弟两人共同决定,而潘靄明把最终决定权交给了弟弟。
    突然被这么一问,潘寧世呆愣片刻,努力思索了片刻,最终摇摇头:「我已经忘记了,是因为仓鼠特别可爱吗?」
    讲到可爱的仓鼠,就想到夏知书,他心里微动,不自觉伸手进口袋里摸了摸手机,对方还没回讯息。
    「你说,因为仓鼠活得很短,死得很快。这样万一你选错了,只需要忍耐两三年。」
    这个回答让潘寧世自己都惊呆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姊姊,下意识否认:「我说过这么糟糕的话吗?」
    「我倒不觉得有多糟糕。」潘靄明耸肩,抬手又揉了把弟弟的脸颊,中年男人熬夜多天,工作忙碌又不修边幅,鬍子都没刮乾净,摸起来手心痒痒的。「我认为你很认真地思考过各种可能,也了解自己。当时养宠物是爸妈的意思,不是你的。所以你考虑到厌烦的可能性,在热呼呼可以陪伴陪玩的茸毛宠物里,仓鼠确实是CP值最高的。」
    「所以?」潘寧世还在震惊中,但仔细想想好像也不算太意外。他几乎都要忘记自己曾经养过两隻仓鼠,在他的人生中佔据的时间真的太短了。只是他不明白,潘靄明为什么特别讲这件事。
    「我对婚姻也是一样的,我真诚的思考过后,决定结婚。但我不认为婚姻能够把我绑死一辈子,于是我将离婚放进了出现问题时的最优解决方案。如果你更细心点,你会发现你四任姊夫都是很好打发的男人。」
    要说没发现也不正确,潘寧世恍然地想,他有发现自己的姊夫全都是温柔到接近没主见的男人,家境殷实、家庭环境温馨、本身有能力但并非有野心的人,很随遇而安……嗯?总觉得好像跟谁很像?他思绪中断了下,但很快把这个奇怪的念头挥去。
    确实如潘靄明所说,他知道的三任姊夫都是很好分开的人,不会有什么大争执,也能给彼此留体面。本来以为这是他姊的喜好,现在看来更像是有意识的筛选。
    看弟弟一脸震惊又迷惘的呆愣,潘靄明笑出声:「我是不是不应该跟你说这件事啊?我的弟弟还没长大呢,会不会让你对感情更却步了?」
    「我对感情没有却步。」潘寧世想也不想就反驳。「我只是很谨慎。」
    潘靄明无所谓地耸耸肩。「你说是就是吧,不过前提是,你得先弄清楚自己到底对那位蜗牛老师是什么想法,不清不楚地相处下去,最后会变得很难收拾。」
    语尾敬告流洩出的威严,让潘寧世缩了缩肩,他也莫名开始慌乱起来,但又像无头苍蝇不知道问题究竟发生在哪里。
    「卢渊然干嘛跟你说,都几岁的人了还跟姊姊告状……」他嘟囔,后面长长叹了一口气。「等我忙完再说吧。」
    「哈,缩头乌龟。」潘靄明从来不惯着自己的弟弟,她轻嗤声,看见自己叫的车到了。「我要回去了,你继续去忙吧。」
    「喔。」潘寧世帮着打开后车门,看清楚司机的脸以及营业登记编号后,才让潘靄明上车。「到家传个讯息给我。」
    「知道了。」坐上车,关车门前潘靄明突然问:「最近可以的话,还是记得抽空去疗养院看望一下吧。她很想你。」
    回应她的是潘寧世关上的车门,隔着车窗,男人把落在前额的发往后梳,随意摆摆手,没有说好或不好,表情淡淡的也看不出什么意思。
    目送车子远去,潘寧世正准备回办公室继续忙,手机突然震动了下,他连忙掏出来点开。
    ──那就约下个月三号吧!你喜欢香菇鸡汤还是蛤蠣山药鸡汤?
    感觉都挺好喝的,潘寧世虽然刚吃饱,但看着手机里的讯息,好像又有点饿了。
    「我都喜欢,看你方便。」这倒不是敷衍,他真诚觉得无论哪种口味,夏知书肯定都能给他惊喜的。
    ──那我问问盼盼吧。三号你要来前两个小时跟我说,我把材料放下去燉,这样你来就可以喝到刚燉好的鸡汤了。
    潘寧世回了一个可爱的「遵命」表情,心情好到几乎要飞起来般,早就忘记刚刚跟潘靄明讨论仓鼠只能活两三年的沉重故事了。
    ※※※
    卢渊然总算确定了,有个男人在跟踪潘寧世。
    那是个身材瘦削,皮肤白得不健康的男人。他大约有一百八,在亚洲人里也算是挺傲人的身高,总是一身黑色高领上衣,搭配着黑色牛仔裤,脚上是深色切尔西靴,搭配得很简约精緻。
    一开始卢渊然以为自己多想了,毕竟那个男人也没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只是连续几天他都在办公室楼下的咖啡厅,看到过那个男人。
    每天都是一样的衣着这点很引人注意,穿着打扮也不像台湾人,起码很少台湾人会在这种没有寒流的天气穿高领。
    除了一双手跟一张脸,男人全身上下没有在露出更多肌肤。
    他的头发略长,在后颈绑了一个小马尾,前面的瀏海略略遮挡住他的眼睛,气质因此显得很阴鬱。男人总是安静地坐在靠窗的角落,那个角度可以看到潘寧世公司所在的办公大楼大门,儘管隔着一条大马路,但进进出出的人也仍然可以看得很清楚。
    卢渊然会发现那个人在跟踪潘寧世,完全是巧合。
    他一个前密友手误传错了一张照片给他,说是先前特别去日本参加的作者签名会,很幸运抽中了合照机会,开心地与作者拍了照后特别要炫耀给新男友看的。
    那个前密友是个日推狂热粉丝,对日本推理作家如数家珍,但凡时间上安排得了,就会想办法去参加作家的公开活动。要说这人最爱的作家,很巧的又是老熟人──藤林月见。
    是的,那张照片就是与藤林月见的合照。正因为藤林是个极为低调的作者,那张合照才会这么有价值。
    这个连续几天都在咖啡厅相同位置的男人,与藤林月见长得一模一样。
    卢渊然是看过藤林月见最新那本书的,也参与过读者之间的讨论小团体,大家都在说里面的竹间卯是藤林月见的化身,而蝉衣应该就是很久很久之前,读者间曾流传过的,那个藤林月见的初恋。
    其实谁也没见过传说中的初恋,甚至藤林月见都没有公开承认过这个传言,但也因没闢过谣,多数老读者都默认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这本书说的应该就是藤林月见和初恋之间的故事吧?卢渊然对这个论调持不认同也不排斥的态度,就他来看,竹间卯的爱情故事太过理想化,那是一种偏激的理想化,脆弱又岌岌可危,他是看不出什么甜美梦幻。
    因此可以推断,如果竹间卯等于藤林月见,那写的也不是什么初恋的故事,而是他暗恋的幻想故事。
    当然,无论读者社群里讨论得有多热烈,藤林月见一如以往不承认也不否认,他好像根本没把读者们的讨论当一回事。
    记得潘寧世说过,国际书展有邀请藤林月见,要举办签书会。藤林月见同意了,还说会自己处理交通跟食宿问题。
    「藤林老师真是太体贴了。」潘寧世还这样跟卢渊然感叹过。
    卢渊然轻轻哼笑了声,他坐在离藤林月见不远的一张单人座位上,开始了他第二天的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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