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舟变得很沉默。
    但如果沉栩想触碰他脸颊,他会微微俯身;如果她托起他的手,他便悄然搭扣;如果她从背后抱住他,他就安静不动,由着她依偎。
    他现在无法尽玩具的义务,也承担不了小狗的责任,只能尽量陪着她。这一切不是因为她太锋利,而是他勉强才拼凑好的自我,容易血肉淋漓。
    沉栩一个人在花房玩拼图,暖黄色台灯照亮很有限的部分,显得她格外孤单。
    韩舟走过去,坐在她身旁,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清新气息。
    她就靠进他怀里,继续玩自己的。
    韩舟眼眸低垂,去看她那枚戒指。
    灰黑色陨铁,几乎是素圈,不怎么起眼,但有个特殊设计——在一定距离内,如果一方心跳得特别快,另一枚戒指就会轻振一下。
    沉栩多数时间都拿来做吊坠,不让它检测到自己的心跳。
    对戒内侧刻有两人名字缩写,他特别要求,一定是韩舟。
    韩舟的那枚宽一些,戴在食指上。
    他轻柔摸着她发尾,用戴戒指那部分,悄然缠住一缕在指腹。原本全神贯注的沉栩,停下手中游戏,转过脸看他。
    片刻后,她闭上眼睛,和他额头相贴。
    他深深吸了口气,用额头蹭蹭她回应。
    “韩舟。”沉栩像撸小狗那样,揉揉他脸颊、下颌,“明天陪着我,去见我母亲吧。”
    她做不到让他的创口轻易愈合,但可以允许他看见自己的伤痕。
    -
    夏末蝉鸣,回响空山。
    沉栩放下雪色花束,轻轻擦拭那张黑白照片。
    韩舟默读墓碑上的刻字,亭台楼阁……他摸了摸戒指粗砺的边缘,再次清楚明白,自己有多高攀、有多幸运。
    可沉栩眼睫低垂,她不是来炫耀的,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炫耀。
    “我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母亲憎恶我,总把我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生父来探访时,她又会假装爱我一下。”
    她凝视石雕的‘蝶翼’。
    “但小时候,我还是愿意为了换这一点点爱,对着那个几乎是陌生的男人,表演‘我是世上最乖的小孩’。”
    想要爱,才会努力做乖小孩。
    韩舟明白,他也是那个不被偏爱的小孩。
    沉栩语气很平静,继续倾诉:“可她还是会在不高兴的时候打我,说要丢掉我、不要我了。”
    “甚至有一次,我说我不想学琴,她就拿起手边剪刀,猛地朝我丢过来,让我去死……”
    沉栩抬起眼睛望着他,左侧眉尾微微抖了下,“我差点瞎掉一只眼睛。”
    韩舟好像看到小小的她捂住左眼那瞬间,血从掌缝间流下来,坠落在黑白键上,如同赤色的眼泪。
    他上前半步,轻轻揽住沉栩。
    沉栩的嗓音终于有了些波动,厌弃地说:“可我还是爱她,我和她相依为命,我没有办法不爱她——”
    韩舟哑着嗓子,安慰:“孩子都会无条件爱自己的至亲,也很容易原谅……”
    沉栩摇摇头:“我不原谅她,她丢下我,从医院楼顶跳下去了,她对我没有歉意。”
    她忽然啜泣了一声,重复,“我不原谅她!”
    韩舟抱紧怀里的人:“不原谅也没关系。”
    沉栩将头埋进他肩窝,默默哭了一会,眼泪濡湿他衣衫。韩舟一直温柔地拍着她后背,像在哄一个小孩子。
    沉栩平复下来,吸吸鼻子,抓住韩舟衣角:“所以任菲那时用死来威胁,我真的非常生气,他明知道我憎恶所有选择轻生的人……”
    她抬起眼睛望着他,指尖微抖,昭示出不安,“你答应我,就算你、对我失望,也不要突然丢下我,做出些可怕的决定,好吗?”
    韩舟眼睛睁大。
    原来她在担心这些,他竟然只顾着自己舔伤口,不曾留意到……
    韩舟松开怀抱,触碰她眼底因忧愁而生的暗沉,很心疼:“沉栩,我没有对你失望,你非常温柔,也对我很好……”
    他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怎么会轻易放弃生命。
    “我只是需要点时间。”
    -
    墓园依山而建,台阶陡峭漫长。
    沉栩和韩舟并肩缓行,另一侧,有位年轻妇人款款而来。
    保镖撑着巨大遮阳伞,伞下一袭肃穆黑裙,澳白项链贵气逼人,她怀中的花束像是刚切下般鲜艳。
    相距几步台阶时,妇人突然顿住脚步,露出真容,向沉栩颔首:“小羽。”
    沉栩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欧阳盈。
    她停下,冷眼看着她,眼角鼻尖带着点粉,暴露她不久前才哭过。
    欧阳盈见她没说话,面不改色,只改口:“沉小姐。”
    沉栩才问:“你来做什么?”
    欧阳盈望向高处示意:“每年这时候,我都会代盛楼来看她。”
    沉栩参加完丧礼就去留学了,还真是第一次在忌日这天来,但她知道顾盛楼安排祭扫,绝非出自温情。
    若问心无愧,何须畏惧梦中的蝴蝶?
    如果那只白蝶是闯入沉栩梦中,她甚至愿意为她种满整座花园。
    顾盛楼和沉青山是一类人,既要利益,又要好名声,没几分真心。
    沉栩和欧阳盈则完全不同,自然更是相看两厌。
    沉栩乜着她手中那束姹紫嫣红,拆穿虚伪:“我舅舅没有说过,她喜欢素色的花?”
    欧阳盈脸上浮现出一丝歉意,依旧是毫无破绽:“下次一定注意。”
    她开始拾级而上,和沉栩错身而过,回过头,“毕竟,我还得谢谢晓阁‘铺路’。”
    沉栩听她沉不住气,终于开始还击了,反而压下浮躁,注视着她:“那就看好你的路。”
    双方渐行渐远。
    沉栩撇了下嘴:“欧阳盈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最好别让我抓到把柄。”
    “欧阳盈?”韩舟在慈善晚宴,远远看见过顾盛楼夫人,现在才知道她叫什么。
    他原先的公司天悦影视传媒,也有位神秘创始股东,叫欧阳盈,只是出资比例很低,人也从来没出现过。
    韩舟和公司打起违约官司,才发现还有这个人。
    “对,她原先在医院工作,是我妈主治大夫的助理医师。有段时间,她负责专门来顾家汇报病情,做一些家属沟通之类的事。”
    沉栩摇摇头,“我一直觉得她很水,并且心术不正。开始她想勾引的是傅宴祯,傅二可不吃那套。”
    后来不知欧阳盈用了什么手段,竟直接拿下顾盛楼,堂而皇之踏入豪门。
    沉栩在国外听闻婚变,无比愤慨,只觉得舅舅真是老糊涂了!
    可傅姨姨本人对此并无过多怨愤。
    联姻夫妻,本就谈不上深情厚谊,孩子早已成年,只要财产分割明确,她和她的家族利益没有额外损失,就不算什么事。
    有时候沉栩会想,要是顾晓阁也有这么清醒该多好。
    韩舟跟她提起前公司股东一事,沉栩以前只觉得欧阳盈讨厌,没什么兴趣研究她,还不知道她投过哪些领域。
    如果真是她,那可能在读医科时,她就已经是这家娱乐公司的股东了。
    沉栩表示会去查查看。
    天悦那个草台班子不仅没有关张大吉,还因为各路解约赔款,一直在续命,甚至成功捧出名了一位流量小生——就是照着韩舟曾经的路子打造的。
    两人不仅在对医疗剧的角色做最后争夺,还要一起参加下期《兄弟抱一下》。
    可惜沉栩不能陪他去录制,她得先完成《将错》的后期配音。
    _____
    作话:
    《兄弟抱一下》是综艺的名字,之前一直没想好叫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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