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强忍悲怆,含笑温声道:“谢予辞,你从来都非命微似流萤。现在不是,以前更加不是。
    从此往后,三界九州,阴阳相融。沧海碧落、凡尘烟火,皆是你我。”
    谢予辞却并没有应承。
    他怔怔的看了她一瞬,明了了她此时的意图,她难道是想与他一道……?
    但下一瞬他果决的摇头,笑容中虽有留恋,却同样坚持,“不可。”
    “昔日在皖州无暇镇,你还欠着我一个人情呢。清潭,你该不会贵人事忙,忘了吧?”
    卓清潭破涕为笑。
    “我不曾忘却,不过是你在兖州府的破月小筑亲口说过,这个人情不用我还了。”
    谢予辞疑惑的“嗯”了一声,旋即飒然一笑,挑眉狡辩道:“那便当作是我说话不算数、又反悔了吧。总之这个人情呢,如今要你兑现。”
    他敛了笑容,格外郑重的看着她。
    “纵使流年有离恨,许卿朝暮共白头。清潭,你相信我吗?”
    卓清潭敛了笑意,静静的望着他。
    谢予辞眨了眨眼,“你信我,我会回来的。但是在此之前,请你在这天地间好生替我看看。看看那些被我虚度的光阴里,不曾见过的凡尘流年。若是......”
    他说到此处,忽而微微一顿,旋即又十分洒脱的笑了笑。
    “若是日久天长,终不见故人归。那么,你便寻一处嗅得到海风之处,将我,彻彻底底忘了吧。
    东海的水泽会吹过我的神魂,告知我,你已来过。这便当是我们,已经好好告过别了。”
    话音刚落,谢予辞便再次感受到了结印封印之处圣神帝尊“太阳烛照”那股越来越暴躁的力量。
    ——来得好快!
    他知道,终于还是不能再等了。
    变化只在一瞬之间!
    于是,谢予辞不再犹豫。
    他粲然一笑,转过头去。额前元神处那抹玄紫色的光芒骤然大盛,刹那间冲破颅顶!
    “啪”!
    那是一声极为清脆的声响,仿佛瞬间炸裂在了卓清潭的心间!
    ——她知道,那是谢予辞震碎自己元神、竭力释放全部神魂之力的声音。
    “——谢予辞!吾与你这贼子不共戴天!”
    “哦?那阁下恐怕要等来世,再来寻谢某算账了。”
    谢予辞的声音笑吟吟的,但声音里却难掩虚弱:“不过,恐怕此番你身死道消,阁下也难再有来世向谢某寻仇了。”
    ——魂归混沌,永不超生,那才是这伪神最终该有的归宿!
    圣神帝尊“太阳烛照”发出不甘惊惧的嘶吼,他拼尽了全力与谢予辞的力量挣扎相抗——但是很快,他突然发现自己体内数万年来流转不息、引以为傲的那股汹涌澎湃而强大的两仪至阳神力,居然当真被谢予辞自爆下的神魂所吸引,呼啸冲破他的原身、破体而出!
    ——旋即被早已静候良久的谢予辞和卓清潭,合力以鸿蒙紫气和两仪至阴神力为引,布阵八方,引渡往复于三界之间!
    法阵——成了!
    天现异象,云霞漫天,美不胜收。
    众人悲喜交加,相拥而泣!
    谢予辞轻轻松了口气。
    其实他很想再转过身去,看一看那个令他魂牵梦绕之人,但却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这次好像,真的要先走了呢,只是实在放心不下这三界间让他无法割舍的那人。
    岁月弥久,他的心间月,终将熠熠生辉,永垂不朽。
    清潭,月色清如醇酒,敬尔……一世温柔。
    “——谢公子!”
    “——主上!”
    “——予辞!”
    朋友们的呼唤声由远及近,由清晰再到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他好像听不到了。
    这便是元神俱灭,神陨道消,六识聚散的感觉吗?
    原来当年她剥离一身神骨,护他一世清白那刻,便是这种感觉。
    耀眼夺目的玄紫色光芒,瞬间笼罩在整座崇阿山,将整个云州府照映得如梦如幻。
    然而下一刻,那光芒盛极而衰,由内而外,缓缓......溢散而开。
    卓清潭怔怔的看着那道仙尘散尽、与圣神帝尊一同消散于三界的身影,久久无法动上一动。
    ——甚至连她方才结印施法的双手,都仿佛凝固僵硬了一般,始终忘记放下。
    她的眼、她的心,如他所愿,在这一刻,只余下一人,再容不下其他。
    那抹渐渐消散于眼前的身影,长身如玉,衣袂翩跹,一如昔年的东海边。
    九千年日升月落,她的神骨在那少年心底,终生月华。
    ——他是她生命轨迹偏转的惊世意外,亦是她骨间生出的最为绚烂的龄竺花。
    ……
    卓清潭怔忪的望着谢予辞消失的方向,三界中突如其来涌动流淌的那股两仪至阳神力,与东海天地法阵生生不息生出的两仪至阴神力交融相汇,它们温润而又格外明媚,就像……它们那位真正的主人。
    就像……他在拥抱着她。
    “……谢予辞。”
    青竹早凋,山河无恙。
    旧梦一场,终成空响。
    ————end————
    (正文完)
    第268章 番外1 人间又一春
    自是一岁枯荣好,人间烟雨又一春。
    打从千年前那场震惊三界八荒的“真神”与“伪神”之战后,转眼又是千年岁月静静流淌,天地春去冬来、花开花败,匆匆一年又一年。
    真正的太阳真神谢予辞自爆神魂后,将两仪至阳神力引入三界流转。两仪至阳神力与天地交融,日复一日、生生不息,与那东海之滨太阴真神昔年所设的天地至阴法阵遥相辉映,夜以继日的维系着三界苍生两仪阴阳相谐。
    凡间阴阳永恒,欣欣向荣。
    四海昌平永寿,万物复苏。
    不知为何,许多上古时期渐渐泯灭消失于三界的一些仙株神草,居然渐渐在凡间大地上显现踪影,就连那海外三大仙山也日益稳定、不再漂泊,最终静伫于东海,以至于许多凡间修士们慕名而往,寻一仙途机缘。
    三界有传说,那是因为天地诸神终于拨乱反正,伪神阴谋破灭自此消亡,致使上古遗物纷纷现世。
    ——听闻就连那凡间的王侯将相亦心驰神往,盼寻到“仙山”与仙丹,获得永生,这些是后话。
    与此同时,九重天上那紧闭近万年的四方天门,亦在那一战旷古之战后重新开放——往圣帝君太阴幽荧重塑神体,以凡体之身肉身成圣,归位回天!
    而帝君归天后的第一道法旨,就是重启四大天门,着天界众仙各司其命,各尽其职,尽心护佑凡间秩序如旧。
    自此千年,凡间偶有幸运的凡人,又可以在机缘巧合之下有幸得遇下凡公干的仙神,流传出来不少佳话与传说。
    只是可惜,尽管众望所归,天界诸多仙家上书力荐,往圣帝君却始终不肯接任“帝尊”之职。
    她甚至连“帝君”都不想做,只想做一介散仙。不过好在九重天上众仙苦苦哀求,于是往圣帝君总算收回了她的“突发奇想”。
    ——只是虽然如此,帝君回位归天后的第二道法旨,却从此废除了自打混沌初开延续至今的上神掌权三界的旧例,从此九重天在三界一言堂的局面被破!
    往圣帝君感召了万妖之王、那位曾经隐世避居凡间九渊的相柳,自此由相柳主持妖魔界的秩序,负责统领妖族;
    她授命九幽大帝全权负责凡间轮回和九幽之下的法度,掌管生死轮回和评判身后罪恶与善果;
    又命九重天上的四大上仙分别执掌三界天地运势、四时风雨、仙神任免和规律法......
    从此三界各司其职,各有法度,相护助益,九重天虽不再一言定天下,却反而使得三界众生更加敬重和尊崇天界。
    但是遗憾的是自从三界秩序陆续稳定后,每次三界之主上天述职,就再也无法亲自面圣帝君了,等闲仙神甚至都难以再见往圣帝君的圣颜一面。
    ——据传闻说,这位古往开来真正意义上的三界第一人,其实并不喜欢定居于高高在上的九重天上,于是帝君陛下大多时候都是化身临凡去往凡间,在凡土大地上四处游历着。
    上神有她的道要渡,亦有她的劫要修。
    凡间,云州城。
    一名身形高挑纤细的女子戴着一顶长过膝盖的兰色幂篱,单手随意的牵着一匹外形似马非马、似鹿非鹿的白色“马鹿”,走过繁荣的云州市集街巷。
    市集上络绎叫卖不绝,虽然那顶幂篱遮住了女子的容貌,但是牵着一匹如此形貌迥异的坐骑过市,还是引来了往来不少路人的视线瞩目。
    好在此处地处云州,坐拥着凡间第一仙门端虚宫。因此附近的百姓平日见多了修仙之士收服的各种妖兽之流,虽然觉得这女子牵着的“马儿”过于奇怪,但也还能接受。
    她自然也注意到了周围百姓和路人若有似无的好奇的目光,知道那白色“马鹿”此时多有几分不自在了,于是微微摇头淡笑道:
    “说了让你在城外山中玩耍等候我便好,你非要来见识云州的集市,被人当做妖兽了罢?”
    那“马鹿”嘴巴明明没有动,但女子耳中却分明传来一个略带委屈的少女的声音。
    “......帝君,他们看我的眼神怎么这么奇怪啊,该不会是看我圆润可爱,便想吃掉我吧?”
    卓清潭失笑摇头,小声笑道:“胡说八道。”
    然后又安慰她道:“白泽,莫怕,他们没有恶意,只是没见过你这般形貌的兽身,一时好奇罢了。”
    原来,那外形似马非马、似鹿非鹿的白色“马鹿”,正是一只修出了神识的仙兽白泽!只是因为她此时是以坐骑之身陪伴帝君来游历人间的,因此施以障眼法化形隐藏了自己头上那对如同银白色珊瑚般美丽的白泽角。
    说起来,当年这只白泽未开神识神志、不通人性之时,“钧别”也曾照顾过幼兽时期的她许多年——她正是昔年仙山岱舆不曾覆灭之前,曾经生长于岱舆中的众多仙兽中的一只,还是只性格柔软又娇憨的雌性小白泽。
    此时,他们一人一兽已经走到了云州城最大的酒楼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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