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双能执笔挽弓的手,温暖干燥,沈观衣摩挲着那粒细小的痣,直到马车开出城外,她才在李鹤珣的搀扶中?走下马车。
    今日灯会很是?热闹,来往百姓众多,街道两旁的摊贩更是?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灯笼挂满街道,比白昼都要明亮璀璨。
    李鹤珣从未来过灯会,虽知晓热闹,但瞧着几乎肩并肩拥挤的百姓,忍不住蹙眉道:“人有?些多了?。”
    “人多才热闹。”沈观衣不以为然,方才在马车上的昏昏欲睡一扫而空,兴致勃勃的四处张望着。
    李鹤珣瞧了?归言一眼,归言顿时明白,转身没入了?人群。
    同一时辰,一辆马车停在了?酒楼门前,从酒楼内走出来一名戴着面纱的女子,藕色襦裙淡雅高贵,可穿在她身上却?多了?几分春风迷人眼的意味,丰臀细腰,眉目流转间顾盼生辉,这般卓越的风姿,引得不少公子频频相望。
    秦三从马车上下来,跟在他身边的三两好友顿时看直了?眼。
    女子乃是?春风阁前些时日新当选的花魁,论?姿容,秦楼楚馆中?无人可比,秦三也是?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人约到此处的,果真没叫他失望。
    他眼底快速闪过一丝惊艳,笑?称道:“今日,便要麻烦云苏姑娘了?。”
    被唤作云苏的女子微微福身,落落大方,眉眼含笑?,虽出身风尘,可一颦一笑?,一静一动都与大家闺秀无异。
    秦三满意的点点头,正欲说?话?,突然被好友拉着往旁边走了?两步,对?方小声道:“这样做,当真不会让李大人生气?”
    “怎么会,云苏姑娘平日可是?不轻易见客的,李家虽有?规矩,儿郎不许去烟花之地,但我觉着,世上哪个男子不爱美色,便是?那少夫人再美也就如云苏姑娘这般了?。”
    他信誓旦旦的反问道:“若让你选一个还?是?一双,你怎么选?”
    那人忽然被噎住,觉着他说?的有?些道理。
    “我银子都花了?,不试探一二岂不白费,放心吧,我自有?分寸。无论?成与否,至少知晓了?李大人的喜好,不然就凭你我的学识,如何能在明年科考时名列前茅!”
    那人张了?张嘴,不知是?羞还?是?恼,指着秦三心直口快道:“你……我一直拿你当朋友,本以为你只是?爱玩乐,对?李大人颇为好奇,没承想你竟打着贿赂的心思!”
    “行了?。”秦三拍下他的手,“你清高,你不贿赂,那你走,待明年我及第面圣,你就站在人群中?多替我欢呼一二。”
    ……
    秦三带着云苏瞧见李鹤珣时,他正与沈观衣站在卖糖画的摊子前,沈观衣低头挑选半晌,都觉着不够好看。
    李鹤珣落后她一步,替她挡着来往的百姓,瞧着倒像是?个护卫般。
    秦三不敢离的太近,与云苏坐在馄饨摊前,打开折扇遮住脸,只露出眼睛,盯着不远处的两人。
    可李鹤珣护的太紧,他隐隐只能看清女子小腹拢起,行走稍显吃力,或是?因着有?身孕之故,身姿略显丰盈,倒是?瞧不出美或不美。
    忽然,他看见李鹤珣低头与女子说?着什么,随后带着女子走到老板先前的位置,挽袖执勺,那双写策论?绘丹青的手,竟然在市井之中?作糖画!
    沈观衣也没承想到他竟会这个,她只说?了?一句想要一只大老虎,老板便满脸为难,李鹤珣却?说?他可一试。
    一刻钟后,沈观衣看着手中?黏糊糊的一团,分不清模样的大圆片,没忍住侧头看了?一眼李鹤珣,“大老虎?”
    他抿唇片刻,作势要再画一次。
    沈观衣含着糖,目不转睛的盯着,这次稍比方才快了?一些,且隐隐能瞧清楚轮廓与模样,虽算不得栩栩如生,倒也有?几分好看。
    老板忍不住夸赞道:“这位公子好天赋,这糖画啊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准稳,以公子的手艺,若是?支个摊子,客人定?会络绎不绝。”
    沈观衣没忍住嗤笑?出声,看向李鹤珣,“夫君,日后我与孩子的日子能不能过的好些,就靠你的手艺了?。”
    “你尝尝,是?不是?很好吃?”她将?糖贴在他的唇瓣,眉眼弯弯。
    面对?老板的满脸笑?意,李鹤珣只觉有?些无所适从,二十来年尊崇的规矩似乎与眼前的女子来回撕扯,他强忍着些微的不适,张口咬下一点糖碎,“嗯,还?不错。”
    吹吹打打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方才还?围在各处摊贩前的百姓都朝着前方涌去,舞狮与杂耍游街,热闹的仿佛元宵降至,沈观衣也慢悠悠的朝着那方走去。李鹤珣不过刚将?银子拿出来,一抬头的时间便瞧见沈观衣已然走到前面去了?。
    他瞧了?一眼藏匿在百姓中?的护卫,心下稍安。
    但他仍然有?些生恼,一个没看住便走远了?,都快当娘的人了?,怎的还?跟个孩子似的。
    李鹤珣大步流星的朝着沈观衣走去,可此处百姓着实有?些多,他好不容易挤到沈观衣身边,握住她的手腕,轻斥道:“这里人多,别乱走。”
    话?音刚落,他便察觉到一丝不对?,这只手腕很细,与沈观衣相差无几,但她如今有?身孕,原先纤细的身子丰盈了?不少,手腕上也多了?一丝肉感。
    李鹤珣并未松手,脸色阴沉的看向惊慌失措的女子。
    她的面纱不知何时掉了?,堪堪挂在耳边,神情?又羞又恼,周遭喧闹,听不清她细如蚊蝇的声音,但从她的唇形能分辨出,她在说?:公子,请您放开。
    这般作为,让他想起曾经在赏花宴上,他与旁人射礼,遥遥望去,沈观衣眼神不躲不避,张扬又明媚的用?那张嫣红的唇描绘出几个字:你好厉害。
    若说?这人没有?半分学她的意思,李鹤珣不信。
    “你是?谁的人?她呢?”
    下一瞬,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个瞧着并不打眼的人,站在李鹤珣跟前,“公子,少夫人无碍,青九那边看着的。”
    为了?沈观衣的安危,归言派人的人几乎遍布了?整个灯会,每条街上都有?他们的人藏匿在其中?,必不会让人出事。
    云苏眼底闪过一丝惊慌,不过片刻便镇定?下来,“奴……我不知公子在说?什么,公子能放开我了?吗?”
    李鹤珣缓缓松开手,下一瞬,云苏便被这些人按住,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情?的将?她带到了?一旁的巷子中?,李鹤珣抬步走过去,瞧着面色与方才无异,温和依旧,可云苏就是?从心底升起一丝害怕。
    她是?春风阁的姑娘,向来接待的都是?贵客,李鹤珣之名她不是?没听过,方才她与秦三公子远远看着,只觉着他与盛传中?相差无几,如今才发觉,温和清正不是?没有?脾性。
    云苏立马将?她所知晓的全都交代?了?。
    这头,沈观衣被人握着手腕走了?一截儿后才发觉身边之人乃是?一个陌生男子。
    面庞青涩,模样清隽,一身锦衣华服,端的是?风流之姿。
    沈观衣抬头看去时,秦三顿时呼吸一窒,瞳仁微微张大,面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手上下意识用?了?几分力气。
    沈观衣顿时蹙眉,“松开,你弄疼我了?。”
    嗔怒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娇气,秦三回过神来,正要松开,在察觉到掌心那抹绵软柔滑的触感时,又有?些微的不舍。
    他原本只是?想将?人带走,然后再装作找错了?人,给云苏那边机会,可如今,他忍不住道:“方才见姑娘一个人,怕姑娘摔倒,便扶了?姑娘一把,莫怪。”
    沈观衣看着他认真的神色,忽然想起了?什么,这人其实也算不上陌生,前世她喜欢赴宴,京中?大大小小的宴中?都有?她的身影,一来二去,身边喜欢围着她打转的,远远偷瞧她的人便多了?。
    这秦侍郎家的三公子,便是?那个喜欢围着她打转的。
    只是?那时想要与她说?话?的人太多,她有?些记不清了?,能记得他,也是?因他后来竟敢去到李鹤珣跟前挑衅,结果没过两日,便被家中?逼着与一个女子成了?婚。
    “公子哪只眼睛瞧出来我是?姑娘的?”
    秦三被她极盛的容色晃的没有?回过神来,“啊?”
    “就凭着我身子有?孕,公子也该称我一声夫人才是?。”
    沈观衣没有?理会他呆呆傻傻的模样,一个人慢吞吞的朝着前面走去,她知晓这里到处都是?李鹤珣的人,方才就在人群中?瞧见好几个眼熟的,正是?因为知晓自身安危无忧,所以才敢一个人四处走动。
    第88章
    秦三看着女子慢悠悠的身影, 眼?中的?光明明灭灭,极快的?闪过些什么,震惊与惊艳交错, 最终汇聚成不听话的双腿, 朝着女子?走去。
    沈观衣感受到身后三步之遥跟着的?人,但?并?未放在心上, 她走走停停,瞧见一处猜花灯的?地儿,便停着不动了,看着老板身后挂着的月桂花灯与灯上的?字谜沉默片刻。
    “雁阵斜飞降东南……”沈观衣喃喃着,眉头?深皱, 她不擅长这些舞文弄墨, 一时之间还当真有些猜不出来。
    冥思苦想到最后, 眼?瞧着便要?有头?绪了, 身后却隐隐传来男子的声音,“年。”
    “是年字。”他捏着折扇,行至沈观衣身边,看向老板, “我说的?可对?”
    老板瞧着不像是高兴的?样子?,但?仍旧取下月桂灯递给?秦三,“这位公子?猜对了。”
    周遭零散的?响起一些赞叹, 秦三握着月桂灯的?手有些发汗,他心下紧张,面上却瞧着无虞, 脸上挂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笑容, 看向沈观衣,“送给?夫人。”
    沈观衣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给?他一个, 一直打量着他手上的?月桂灯,做工精致,散发着盈盈光辉,倒真像是月亮上面摘下来的?。
    若一开始,秦三便将其拿下送她,她还能看在这灯好看的?份上接下,可眼?瞧着就要?猜出来了,却被他横插一脚,沈观衣心中不愉,也?就不会给?他几分好脸色,“你要?多少?银子??”
    秦三微怔,随后连连道:“不必,一个小小花灯罢了,就当是我送夫人的?礼物。”
    “礼物?”沈观衣听着这熟悉的?说辞,眉梢微挑,不自?觉的?流露出几分风情,可言语之间却没有丝毫温度,“你可知我的?身份?我若收下便是承了你的?情,一个花灯而已,倒不至于为礼。”
    秦三在瞬间也?想到这一层,他原本的?打算便是与李家攀上些关系,想着能否暗箱操作?一番,如今被沈观衣这一提醒才想起今夜的?目的?,那这礼送的?确实有些潦草,但?是,他没想那么多。
    “我没有旁的?目的?,只是瞧着这花灯与夫人甚是相配,才想着送与你的?。”
    见他哆嗦半晌也?不说这灯多少?银子?,沈观衣失了兴致,懒得与他周旋,凭的?没了好心情。
    她转身朝着前面走去,秦三低头?看着被抛弃的?花灯与自?己,一时之间还不曾反应过来,可他没有错过沈观衣方才那一眼?中的?轻蔑,她瞧不上他,且全然不在意。
    或是失落与不甘的?心作?祟,他秦三怎么说在上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谁见了他不得叫一声秦三公子?,整日?想要?攀附他的?女子?更?是多如牛毛,怎的?到了她这儿,便好像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似的?。
    他攥着月桂灯大步流星的?走上去,唇瓣紧抿,跟在沈观衣身侧,“夫人似乎很讨厌我?”
    “既然知晓,还跟上来做什么?”指尖从摊贩挂着的?铃铛上划过,沈观衣百无聊赖的?左右张望着。
    她毫不犹豫的?话俨然又在秦三脆弱的?心上捅了一刀,“今夜灯会人这般多,夫人怀有身孕,就不怕出现意外?我虽不才,但?还是有几分功夫在身的?,可以——”
    “你烦不烦?”沈观衣恼怒的?转头?瞧着他,双眸像是在瞬间有了光采,映照着那张脸更?为动人。
    原先还有的?几分不满,瞬间消融,秦三顿时拍了一下自?己的?嘴,“是是是,是秦某的?错,夫人消消气。”
    沈观衣瞧着他玩笑般的?神情,突然更?无兴致了,连带着灯会都有些意兴阑珊。
    她不由得想起了李鹤珣,若方才是李鹤珣惹恼了她,定不会是这般吊儿郎当的?模样,在秦三眼?里,她就像是他手中的?月桂花灯,因着好看好玩,所以想要?逗弄一番,便是生气了,也?能随意哄上一二。
    沈观衣径直走到一个人面前,在那人错愕的?神情中,沈观衣吩咐道:“带我去找他。”
    那人回?过神来,心中惊讶沈观衣怎会知晓他是谁的?人,不过面上还是左右瞧了瞧,便欲要?带她离开。
    秦三这时皱眉上前,“你是谁,你们?认识?你要?带她去哪儿?”
    见沈观衣没有要?理会的?意思,那人只好硬着头?皮道:“我是李家的?护卫,这是我们?家少?夫人。”
    秦三心知他说的?没错,否则沈观衣不会是这副淡然的?模样,可想到平日?里京中的?风言风语,她不爱出门,也?不怎么见人,且他送去李家的?拜帖多次没有动静,若她当真离开,日?后恐无见面之日?。
    “夫人不再多逛逛吗?今日?的?灯会上还有许多好玩的?——”
    他话音未落,就瞧见原先还懒倦的?人忽然望着一处不动,眼?中带着他方才不曾见过的?轻柔笑意,他顺着沈观衣的?目光看去,人群之中遥遥走来一人,与他今日?在茶坊中瞧见的?一般无二。
    李大人?
    他怎会在这儿,不应该在云苏身边吗?
    余光瞥见沈观衣如同春日?露水后缓慢绽开的?桃花般令人移不开眼?,顿时便明白过来,李鹤珣身侧为何没有云苏所在。
    下午与好友闲聊的?那些无端猜测,似乎也?在这一瞬化为空话,就凭着李少?夫人的?姿容,她若是愿意,便是圣人也?在劫难逃。与旁的?无关,只因是她,才会让人心甘情愿。
    李鹤珣行至沈观衣身旁,瞧着她周身无虞后,阴沉的?脸色这才缓和几分,但?仍有些不太好看,“为何不等我?”
    沈观衣想着那时她被人群挡住,瞧不见舞狮,便想着走近一些,“是你太慢了,我差点就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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