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听众们恍然大悟,纷纷询问大爷有关徐志的其他事情,可惜这老大爷和徐志他爹徐瘸子多年没有往来,也很少去徐家村,实在不了解徐志的近况,说的东西都不合听众们的心意,并不是他们想听的。
    有的胆子大点,或者和罗友良关系好些,直接进了罗家的院子,文桂芬招呼进院的人坐下一块吃喝,并去灶房拿了干净的碗筷出来,热情的叫他们坐。但是,没人那么不解风情,这顿饭是罗家的庆功酒,而且饭菜就够十几个人吃,人家客气你不能不客气呀,所以打量徐志几眼,说说话便又退出去。
    今晚的罗家小院,可比过年还要热闹。
    春桃和嫂子姐妹们不喝酒,坐在两张桌子拼成的长桌的右边,徐志和罗家男人们坐在左边,两个人中间隔了足有半丈远,春桃吃着饭,总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忍不住往徐志那边看,这个人像在头顶长了眼睛,每次春桃看过去,徐志也正好望过来,两个人的目光碰在一起,春桃抿嘴笑笑把目光挪开,徐志望着垂眸不语的姑娘,看不够似的挪不开眼。
    “喝!”往往是罗家长辈们的喝酒声把徐志的思绪拉回来。
    这场酒喝得痛快,徐志喝完了也看不出醉态,扶着罗友贤回家后,还帮着收拾碗筷桌凳,十几个人吃完饭留下一堆锅碗瓢盆,徐志把袖子一撸就要洗,文桂芬拦也拦不住,索性随他。
    正涮碗的春桃抬头,随手掬了些水往徐志身上扑,徐志没躲,水把他的衣袖濡湿了一块,春桃‘呀’了声,没想到他会中招:“你咋不躲?”
    徐志绷着嘴角没吭声,他只是看起来没醉态,其实在酒精的作用下脑子晕乎乎的。他定定看着春桃,双手掬起一捧水往春桃脸上扑,春桃吓了一跳,她蹲着不好退让躲避,只能眼睁睁看着水朝自己扑来,眼看徐志的手挥到了眼前,徐志手一松里面根本没水。
    “逗你的。”徐志说,眼角带笑。
    春桃也笑起来。
    徐志洗着碗小声说:“我明天走。”
    “嗯,矮墙差不多修好了,你是得走了。”春桃低声讲。
    徐志摇头,矮墙修好了还可以修补屋顶,修缮围墙,加固猪圈,只要他想干,罗家就有干不完的活,他明日走是要去接他老子和弟弟,顺便再办些事。
    “我很快就来。”他说。
    春桃本想傲娇的说她不稀罕,但话到嘴边又吞回去,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说:“那你早些来。”说完,脸有些红心有点热,连忙低头用洗碗来掩盖。
    徐志答应了,连说两声好。
    ……
    “哎呦喂,大驴你走慢点,你爹我快累死啦。”
    烈日下,一老一少还有两个半大孩子走在路上。今天的天气又闷又热,太阳大不说,还没一丝风,他们走的又是截无树无草的秃子路,火辣辣的日头直晒在身上,那叫一个热。
    “大驴,大驴啊,你听见没有,待会咱找个茶棚歇歇脚吧。”说话的人正是徐志的爹,诨号徐瘸子大名徐贵生,不过诨号流传更广,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本名。徐瘸子哎呦哎呦的叫唤着,徐志拎着包袱走在最前面,只当没听见。
    “大驴……”徐瘸子继续叫唤,见大儿子不搭理自个,冲身边的老二咧嘴道:“嘿,你大哥不喜欢大驴这个乳名,喊他大驴他不应。”
    徐家三个儿子,乳名依次叫大驴、大熊、大狗,都是徐瘸子给取的,说贱名好养活,说来也怪,徐家三个儿子缺衣少食,没奶奶亲娘照顾,饥一顿饱一顿的竟然都长的很高大壮实,徐瘸子认为这都是他乳名取的好,托了乳名的福。
    “徐志!”徐瘸子又喊道。
    这回徐志回头了,眯着眼抹了一把汗:“前面有茶棚,走快点。”
    其实今天原本可以不晒毒日头,徐志在天蒙亮的时候就赶到了田庄,没想到前一晚他爹徐瘸子喝了个烂醉还在呼呼大睡,行礼也没收拾,一来二去就耽搁了时辰。
    这个点茶棚没啥人,他们四个刚坐下,徐瘸子就冲店家说:“来半斤酒。”
    徐志打断:“不要酒,来四碗茶,四碗面。”
    徐瘸子啧啧两声:“喝点喝点嘛,昨晚我喝醉了,酒劲还没过,现在得喝一点酒润润心肺,这酒劲才消得下去。”
    话说完了,徐志不搭茬,过了一会子才说:“随你,喝了自己付酒钱。”
    徐瘸子不干了:“你有的是钱,凭啥要我付,老子喝酒儿子付钱天经地义,大熊,大狗,你们说是不是?”
    这回彻底没人接话了,徐志的两个弟弟喝茶吃面,没搭理亲爹的牢骚。
    徐志吃完面,看着凉棚外的毒日头,在琢磨自己的事。从罗家离开除了接他爹和弟弟,更重要的是提亲。
    向罗友良家提亲。
    徐志用余光看了他爹一眼,提亲这种事,交给他爹来办无异于自寻绝路,还是找个媒婆来操办这件事吧。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媒婆自己个找上门来了。来的正是徐媒婆,笑盈盈一张脸,站在院门口和徐瘸子打招呼,说些好久没见,在哪里发财,气色又变好了之类的恭维话。
    徐瘸子把徐媒婆让进屋。
    “你们家缺个女人呐,家里没个女人不行。”徐媒婆还是那套说辞。从徐志归乡,徐媒婆就盯上了徐志,倒不是真关心他的终身大事,而是想通过做媒赚上一笔,徐志从军营里回来,手里多少捏着几个钱,这一连好些天徐志都不在家,可把徐媒婆担心坏了,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见天往徐志家打量。
    徐志家里还和上次一样,破破烂烂,漏瓦坏窗,而且家里人多了,全挤在一间屋里,还有些挤,徐媒婆直奔主题,说又给徐志瞧上了几个好姑娘。
    “缺胳膊断腿的?”徐志问。
    徐媒婆一讪:“没有没有,好着呢,上次是我胡说八道,你别记恨我呀。”
    见徐志没吭声,徐媒婆继续说:“听说这两日你帮罗家村罗老二家做活儿呢?”
    做媒婆的关系广,耳目灵通,徐志这些天的事徐媒婆大部分都知道,罗春桃长的水灵,徐志八成看上,但是他们私下看对眼,自己就没处捞钱了,徐媒婆可忍不得。
    “有句话呢,我不知该不该说,但我想了一番,还是得说呀,我们是本家,瞒着你我心里过意不去。”
    徐瘸子翘腿坐在一边,不明所以但又爱接话:“唔,你说你说。”
    徐媒婆眼珠子一转,清了清嗓:“那我说了,其实这事,知道的人也不少。”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这几天太忙了,以后保证正常更新
    不隔日更新了,每晚九点准时更~
    第17章 春桃
    ◎许秀才“阴魂不散”◎
    徐瘸子哦了声,他这个人话多好聊天,顺着徐媒婆的话茬接:“是吗?我就没听说过呐,你快讲讲。”
    徐媒婆侧身坐着,右手搭在左手上,开始说。
    “就是这家女子,这个罗春桃,之前有过婚约,男方姓许,是个秀才呢,后来两家退婚了,要只是退过婚嘛,也就罢了,听说姑娘还和那秀才过了夜,这可不行,伤风败俗呀!”
    徐媒婆说的,正是去年夏传的沸沸扬扬、满城风雨的流言,就为这个,罗友良一年不许春桃在人前露脸,如今流言已渐渐平息,但若提起,还是有很多人记得。
    徐志他爹听得津津有味,压根不知罗春桃是谁,还继续追问:“这真的假的?”
    边上徐志的脸色已经比锅底还黑,徐媒婆没看他,继续和徐瘸子说话:“甭管真假,这名声就不好听,我呀,给徐志物色了一个体面、清白又听话的好姑娘,就是人姑娘家穷,这彩礼钱得多要点,但是值呀,娶个好媳妇花点银子没什么,一辈子的事情嘛……”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徐志一掌拍在桌上,差点没把桌子给拍散架,徐瘸子吓了一跳,这张桌子可是家里仅剩不多的好家具了,大驴这败家子咋不悠着点儿。
    “这话从哪传出来的?”徐志寒声问,眼睛像鹰隼似的紧盯徐媒婆。
    徐媒婆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大夏天的竟有凉意爬过她的脊梁骨,人也矮了半截:“什么话?”
    “有关春桃的话。”徐志蹙眉说。
    得了,这是捅了马蜂窝了。徐媒婆斜眼觑徐志的脸色,心一惊,原来他真的看上了罗家那个丫头,看样子还很用心,这煮熟的鸭子注定要飞吃不着喽,于是徐媒婆脚底抹油就要开溜。
    “这我哪知道,话嘛传来传去,传个三五遭哪里还寻得到源头。”徐媒婆说着站起身:“我想起来了,待会我还得去隔壁村一趟,不能多聊啦,我先走了。”
    “站住!”徐志一声吼,闪身拦在徐媒婆面前:“不知源头便是无凭无据,不知真假,既然这样你怎敢随处乱说?”
    徐媒婆暗道实在倒霉,碰上个较真的货,她推着徐志的胳膊,语气变得不耐烦脸色也阴沉下去:“大家都这样说,哎呀,得了得了,是我多嘴,我多管闲事,今后再不说就是!”
    “没那么简单!”徐志软硬不吃,徐媒婆无论是笑是恶对他没有半分影响,他要帮春桃澄清身上的流言,不然这会是她一辈子甩不掉的黑锅:“你从谁那听来的,带我去找他。”
    徐志面对徐媒婆,既没有动用武力,也没有高声大吼,但他往面前一站脸色一冷,就足够有威慑力,徐媒婆有种被野兽盯上的毛骨悚然的感觉,但她还在嘴硬。
    “不知道不知道,说了不知道!”
    徐志阴沉沉的看着徐媒婆,高塔一般的身躯拦在跟前一动不动,用行动无声的表明,今天徐媒婆不说实话就休想走出这间屋。
    “徐瘸子,管管你儿子!这要干啥!”徐媒婆不敢和徐志来硬的,只好把矛头对准他老子徐瘸子。
    徐瘸子听的云里雾里,压根不懂发生了啥,他翘着腿颠了两下,然后挠头:“我管不着。”说罢砸吧一下嘴:“你知道啥你就说嘛,这小子脾气犟咧,你还不知道他乳名就叫大驴吧,嘿,脾气和驴一样犟,你若不依他,这犟小子不会放过你哩。”
    徐媒婆一愣,这哪里是当爹的说呀,不过想想也难怪,徐瘸子又懒又好喝酒,哪里管得住儿子,儿子管老子还差不多。
    “说。”徐志言简意赅。
    徐媒婆自知今天是不好脱身了,徐志这种人一旦较起真来,比狗皮膏药还烦人。她眼珠咕噜噜转了两圈:“我说了,你可别卖了我。”
    “好。”徐志答应了,徐媒婆不过是传谣的一环,制造谣言的才是罪魁祸首,他分得清主次。
    “最开始,是镇上传来的,一户姓王的人家的伙计说的,王家有好几间商铺好几个田庄,有钱有势呢,徐志兄弟,我知道你想干啥,这可得悠着点儿,事情已经过去了,还重提做什么呢。”徐媒婆说着,见徐志的脸色缓和了些,竟然又打起了捞钱的主意。
    “如果你真看上了罗家那女子,哎呦呦,原先是我眼拙,春桃姑娘我见过的,人长得俊,性子也活泼,手底下样样活儿都出彩,徐志兄弟你好眼光呐,比我会挑选!你真看上了我帮你去说和。”
    徐志绷着嘴角,冷冷说:“不用,慢走不送。”
    “我……”徐媒婆还想再说,看见徐志的脸立刻心生退意,还捞什么钱,离这活阎王越远越好,于是她把牢骚吞进肚子,麻溜的走了。
    徐瘸子翘着腿看了整场戏,算是闹了个六七分明白:“你看上了罗春桃,准备为他出头?”
    “你少管。”徐志答。
    徐瘸子把腿撤下来,摸着瘪肚皮:“得,我不管,但我肚子饿了,你得管我,上午那碗素面不顶饱,没油水!你喊我回来做啥嘛,帮人看园子好歹有口饭吃,回来吃啥,喝啥,别说吃喝了,睡哪儿都不知道!”说着他指了指头顶上偌大的几个窟窿。
    徐志没吭声,喊上二弟三弟到院里去,给了他们一些钱,让去猪肉摊子割斤肉回来,再买些油盐酱醋米,家里很久没有正经过日子,样样都缺。
    徐瘸子伸长脖子看着听着,舔了舔嘴唇想到有肉吃挺满足,嘴里感叹:“还是儿子回来好哇。”
    ……
    自打水渠被堵过一回,罗友良去田里看水的频率就大大增加了。早上和下午他和儿子们去看,傍晚时分也会让春桃和罗小弟去一趟,反正隔个把时辰罗家人准会去田里转一圈,亲眼看到水流进田里,那心才踏实。
    白添贵赔吃赔喝赔药赔不是,连带着精气神都给赔没了,整个人蔫头巴脑,根本不敢再去堵什么水渠。
    “姐,我去村南边耍一会儿。”才走出家门百十来步,罗小弟撒丫子就要跑,今儿他的几个玩伴在村南的水塘边玩,他老早就想去了,话说着人已经往南边奔去。
    “慢点,早些回来。”春桃对着小弟的背影嘱咐,然后继续往田边走,琢磨着回来去一趟姐妹家,问问有没有什么好看的新花样子,她想给自己做双新鞋,这么一分神,春桃就没大留神路边,没注意有一道蓝色身影躲在一棵大树后面。
    这截路算偏僻,左右两边都是陡坡,右边平缓些,在坡与路中间有块平底,上面长满杂草和树木。春桃刚走到一半,冷不丁的从树后闪出一个人,把她吓了一跳,差点尖叫出声。
    “春桃!”许秀才还是原来的样子,穿着洗的发白的蓝色长布衫,瘦削、白皙,不过今天大概是有点激动,苍白的脸颊上有两团明显的红晕。
    “你属猫的?”春桃用手摁着胸口,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猛然看见许秀才和白日撞鬼差不了多少。
    许秀才往前走了一步,勾唇轻轻一笑:“抱歉,我吓到你了。”
    他往前一步,春桃就往后退两步,她受不了许秀才这副文弱又啰嗦的样子,以前不喜欢,现在是讨厌:“没事。”春桃回了一句,快步往前走。
    走了几步,春桃回头,发现许秀才亦步亦趋的跟着自己,蹙眉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许秀才用拳头抵着嘴,轻轻咳了两声,柔声柔气讲:“我有话和你说。”
    这副姿态在白凤霞和那财主女儿眼中或许是文雅,有书卷气,但是在春桃眼中只有做作和厌恶:“我和你没话说。”
    退亲和流言四起的时候许秀才没露过面,做了缩头乌龟,现在跑来说哪门子话,她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春桃像躲瘟神一样加快脚步往前走,不料许秀才还挺坚持,一直跟着,嘴里春桃春桃的喊个不停,要不是碍着许秀才体弱,春桃想一脚给他踹到沟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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