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让他事成之后再来南靖渡劫。”赵眠恳求道,“父亲,接下来乃魏枕风存亡之际,你别在这个时候打断他的腿好不好。”
    赵眠求父亲的时候,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撒娇的味道。萧世卿一阵恍惚,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孩子黏人爱哭的时候。
    他的孩子在求他,他如何忍心拒绝。
    萧世卿闭目轻叹:“好。”
    父子三人把话都说清楚了,赵凛才姗姗来迟。他这一跑绕着永宁宫跑了五十圈,跑得浑身大汗,热血沸腾,感觉自己能以一敌百杀到北渊,生擒某个玷污了他皇兄的混球。
    “爹,我准备好了,我现在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赵凛弯起胳膊,鼓起坚硬的肌肉,斗志昂扬地问萧世卿,“咱什么时候去北渊拿人?”
    不等萧世卿回答,赵栖走到小儿子身边,拉住他的手,表情颇为于心不忍:“这个先不急。宝贝啊,你坐,父皇有件事要告诉你。”
    赵凛再是迟钝也能感觉到父皇要说的绝非好事,如临大敌道:“什么事啊父皇?你别吓我!难道我哥怀的是双胞胎?”
    赵眠为弟弟的愚蠢摇了摇头,颇有先见之明的捂住了耳朵。
    片刻后,景王殿下声嘶力竭的怒吼响破天际:“啥啊!啥叫我有可能也可以怀孕?!!!”
    向家人坦白后,赵眠心中的一颗大石总算落了地。父亲为他分担了大部分国事,为了让他能静养,时不时代行天子之责,搞得御史们又开始叫叫叫。
    “陛下向来励精图治,宵旰忧劳,这一月怎越来越懈怠了?早朝竟也要萧相代之!”
    “陛下定是被萧相蛊惑了!”
    “当年我等说什么来着?奸相窃国,狼子野心!”
    “不能再等了同僚们,咱们便是在永宁宫门口跪死,也要劝皇上早日大婚,切不可无端放权啊!”
    赵栖不但常常来看望孕晚期的儿子,还派了两个人到永宁宫照顾他。一个是太医院院判,白榆之师,程伯言;另一个则是父皇身边的老太监,江德海。此二人是照料天子怀孕生子的老手,普天之下没有人比他们经验更丰富了。
    程伯言和白榆除了为天子和龙种保驾护航,也对东陵秘药做了不少研究。他们试图找到一种可以验出秘药药效是否在体内有所残留的方式,免得日后再出现皇子能怀孕而不自知的情况,同时也是为了拯救陷入郁闷的景王殿下。
    是的,他们一贯心胸开朗,天真烂熳的二殿下抑郁了。他先是把贴身伺候自己的太监全换成了宫女,然后把自己关在寝宫,不去军营不去校场,军中好友拉他去喝酒他也决然拒绝,整个人就一自闭的状态。
    赵眠听说后,能理解弟弟的心情,但不能理解换太监是几个意思,大概是巨大的打击让弟弟本就堪忧的脑子雪上加霜了罢。
    可惜,赵眠逃过了父亲们的责怪,弟弟的聒噪,却没有逃过御史们的骚扰。眼看那些白发苍苍的三朝老臣真的打算在勤政殿门口跪死,赵眠到底动了恻隐之心,宣他们入殿觐见。
    老臣们跪在殿中,以他们的角度只能看见皇上无甚表情的龙颜。
    皇上听完了他们的慷慨陈词,不紧不慢道:“朕偶感不适,才劳烦萧相替朕暂代国事。”
    御史:“那立后选妃,诞育皇嗣一事……”
    赵眠:“朕有一妃,你们不知道么?”
    御史:“???”
    “此人乃朕微服出巡时所遇,贤良淑德,品行端正,深得朕心。”赵眠略显犹豫地说完后半句话,“现在他已有身孕,朕准其避人静养,等他诞下皇嗣再行册封之礼。”
    为首的老臣道:“臣斗胆请问皇上,那名女子是何许人也?”
    赵眠:“朕懒得说。”
    御史:“……”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赵眠视线一一扫过众人,寒声道,“问。”
    朕看谁还敢问。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被堵得哑口无言。
    他们不是不想问,而是皇上那个表情……他们再问下去一定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御史们一腔热血地进,莫名其妙地出,一路上心照不宣地沉默着,走远了才敢发声。
    “诸位同僚,你们有没有觉得皇上刚刚说的故事似曾相识啊?”
    第82章
    解决了御史的聒噪,又有家人的陪伴,赵眠的孕晚期并不算太难熬。到了十二月,他的肚子由小球变成了大球,躺在床上时什么姿势都不舒服,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晚上的入睡。
    睡眠不足的帝王脾气越来越暴躁,一点小事便能惹得他龙颜大怒。如今他很少再面见臣子,即便要见,也会挂上一层纱幔遮挡住身躯。但他并未对国事全然置之不理,仍然坚持批阅奏本,且每日都会与萧相商议一些国务要策。
    永宁宫内,一朝天子正因一本御史台递上来的奏本大动肝火,看完之后朱批未批,直接将奏本摔了出去。
    “这些御史怕不是有什么重病。”赵眠眼中的怒火仿佛快要有了实质,“竟要朕多生几个,口口声声说什么‘多子多福’——他们不知道朕在受罪么,混账!”
    “他们还真不知道。”周怀让老老实实地说,“别人都以为是您的妃子在怀这个孩子呢。”
    赵眠冷冷道:“朕不需要你提醒,朕只是快生了,不是傻了。”
    永宁宫三人组对如何应对暴躁的陛下颇有经验,但对如何应对暴躁的孕夫一窍不通,这就到了江德海大放异彩的时间。
    “陛下和上皇不愧是亲生父子。”江德海捡起奏本,整理好放回龙案上,笑呵呵道:“上皇当年怀陛下的时候,最后一个月和陛下现在一模一样。”
    这是赵眠没有想到的。他父皇一向脾气好,很少有暴躁的时候,至少他没见过。
    赵眠狐疑道:“真的?”
    江德海眉目慈祥地笑着:“奴婢可不敢欺君。”
    赵眠好奇地问:“那父皇当年是怎么过来的。”
    江德海走到赵眠身侧,悄悄地告诉他:“上皇那时候啊,一不痛快就朝丞相大人发脾气,大骂丞相一顿,把不满都发泄出来,心里头就舒坦多了。”
    赵眠想象着严肃冷峻的父亲被父皇大骂的场面,不由失笑:“这倒是个好主意。”
    如果魏枕风能在他孕期陪伴在侧,估计要被他骂死了。他不但会骂,恐怕还要动手,甚至是动嘴咬人。他晚上睡不好,魏枕风也别想睡好。他若是心血来潮有了兴致,还能让魏枕风单方面伺候他。他痛快了,魏枕风却因为要顾忌他的肚子无法上阵。
    魏枕风欲求不满,又不敢嘴欠不敢抱怨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可这一切都只是“如果”而已,魏枕风没有在他身边。
    赵眠脸上渐渐没了笑意:“只可惜,龙种的那位‘赞助者’远在千里之外,朕骂不到。”
    江德海提议:“陛下要不要写封信骂骂那位北渊王爷?”
    赵眠非常心动,但三思过后还是摇了摇头:“这种时候,还是别让他分心了。”
    年前,赵眠收到了魏枕风寄来的最后一封信,信中只有一句话:眠眠,东西你先收下,以后我给你更好的。
    随信一起从北渊送过来的还有一枚造型精巧别致的金印,上面刻着“恒亲王妃”四字,以及一套北渊正一品王妃的朝服,样式由女装改成了男装,颜色是北渊标志性的绯红,上面绣有荣华之色的翬翟,花团锦簇,艳丽照人。
    赵眠盯着“恒亲王妃”四字许久,呵地一声笑:“……当真是放肆。”
    他堂堂一朝天子,如何看得上小小王妃之位,魏枕风竟也好意思送。
    “还有这件北渊朝服,”赵眠看着那裁剪出来的纤细腰部,眼色冷厉,“朕现在怎么可能穿得下。”
    “那王爷不是不知道陛下如今的情况嘛。”白榆好心替魏枕风说着好话,“陛下您看,王爷说的‘更好的’定是指北渊凤印。陛下给王爷的只是一个妃位,在普通人家只能算个妾,而在王爷心中,陛下则是当之无愧,独一无二的正室。这一次,陛下大获全胜啊。”
    “这有何可比的。”赵眠语气缓和了些许,“朕会把北渊的后位放在眼中?”
    白榆笑道:“自然不会,但这好歹是王爷的一份心意。”
    周怀让有些奇怪:“不过王爷为何不干脆等事成之后直接送北渊凤印来呢。”
    赵眠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蓦地一变。
    白榆连忙给周怀让使了个眼色。周怀让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不敢再吭声。江德海站出来打圆场:“奴婢替陛下把这件北渊王妃的服饰收起来?”
    赵眠默然不语,却在江德海伸手过来的一刻把衣服抱进了怀里。
    一层层华丽的布帛盖在他的肚子上,上面的翬翟仿佛是在簇拥着他一般。
    “他会成功的,”赵眠喃喃道,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他一定会把北渊凤印拿来给朕。”
    在此之后,赵眠再未收到过魏枕风的书信。不仅如此,朝廷也和南靖在北渊的使臣失去了联系。最后传出来的消息是盛京毫无预兆地封了城,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更进不去。城内人心惶惶,百姓闭门不出,众臣人人自危。
    山雨欲来,迅雷不及。
    这个年,北渊盛京的百姓注定是过不好了。反观南靖上京,天阙教在南靖被连根拔起后,京郊久旱逢甘雨,旱情已解,入冬后又下了两场大雪,瑞雪兆丰年,明年又是一个好盼头了。
    除夕那夜,上京的家家户户饮屠苏写桃符,团圆守岁,辞旧迎新,皇家自不例外。
    用过年夜饭,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地闲聊。太皇太后上了年纪体力不支先回宫休息了,小公主在摇篮里睡得正香,赵栖则在努力尝试化解小儿子对男人的恐惧感。
    “不管你能不能生,只要你别和男人谈恋爱,你就是不能生的。”说到这里,赵栖顿了一顿,不太确定地问:“等下,你是喜欢女孩子的吧?”
    赵凛指着自己一顿强调:“我是啊我是啊!”
    赵栖耸耸肩:“那就没事了,你担心什么哦。”
    赵凛抱着父皇嚎啕大叫:“意外谁说得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不想给男人生孩子啊父皇!”
    赵栖叹了口气,摸摸小儿子的头,目光朝他那个马上要给男人生孩子的大儿子看去:“太医说,你哥哥的生产之期就在这半月了。还剩这么点时间,魏枕风究竟能不能赶过来。”
    赵凛摇摇头。北渊现下的局势扑朔迷离,谁都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魏枕风要是不能及时赶过来,那也太便宜他了。”赵栖说起这个就来气,“不用照顾怀孕的眠眠,也不用在眠眠生产时被扯头发咬手指,轻轻松松升级当爹。”
    赵栖心里清楚在眠眠整个孕期,魏枕风在北渊过得肯定不轻松,甚至可能十分艰难。但谁管啊,魏枕风又不是他儿子。
    “魏枕风太有福气了吧!”赵凛酸道,“也不知魏枕风平时拜佛是朝哪个方向磕的头,我都想去拜一拜了。”
    另一边,赵眠和萧世卿聊着北渊目前的局势。萧世卿道:“盛京封城已有半月,想必很快会有结果。”
    赵眠望着窗外被灯笼染红的的夜色,心不在焉道:“说不定已经有结果了,只是我们还不知道。”
    也许,魏枕风的捷报正在十万火急送往上京的路上。
    又也许,魏枕风……本人就在路上。
    马上要到新的一年了,去年他陪魏枕风在北渊过年,公平起见,魏枕风今年理应来南靖陪他。
    魏枕风答应过尽量陪他过年的。以前的每次尽量,魏枕风都做到了。
    魏枕风总是能给他惊喜。
    万一这次魏枕风也可以呢。
    魏枕风再不来,他就要一个人生孩子了。
    他不想这样。
    赵眠扶着桌子慢慢站起身:“父皇,父亲,我想出去走走。”
    “现在?”赵栖不放心道,“都这么晚了。”
    赵眠坚持要去散步,萧世卿便让赵凛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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