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地上的剪影回头, 另一个剪影停下了脚步, “她”冷笑了一声:“杀死了‘灾祸根源’,束缚了‘恶之源’和‘无期欲望’……再杀死了我,你就会满足了吧?”
    站着的剪影语气淡漠:“我杀不死您,不是吗?”
    “你打算把我怎么样?”
    “让您去无尽的轮回之中, 承受与我等同的痛苦后, 我会放了您。”
    母神笑了, 笑声肆意, 像是在嘲笑着自己,又像是在嘲笑着黑格有多单纯。
    黑格的声音令“她”停下笑声,“她”听到黑格说:“‘无限隐秘’让我来问您, 您这么做的原因。”
    母神愣住了,收回视线, 沉声说:“‘她’太多管闲事了。”
    安静了一会,母神问:“‘她’们在你面前是怎么说我的?”
    “‘她’们说, 您想杀死她们,她们只是想活着,需要得到我的帮助。”
    母神再次冷笑:“真会说。”
    黑格没有说话, 等待后续。
    “你知道‘世界’外有多少神灵吗?”
    “不知道,应该很多。”
    “确实很多……我创造了‘她’们,‘她’们又会再创造别的神灵。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们发现, 有的东西‘她’们创造不出来, 只有我才能创造出来。于是,‘她’们在漫长的时间长河中找到了新的乐趣,‘她’们开始觊觎我的权柄,试图杀死我,获得我的权柄。”
    “‘她’们很清楚杀不死我,也更不可能掠夺我的权柄,可是,‘她’们没有放弃,把这当作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以及乐趣,‘她’们认为要是把‘不可能杀死’的我杀死了,将会成为壮举,获得无上的成就感。”
    “刚开始还能忍耐,但是到后面我开始厌烦了,产生了将这一切清理掉的想法,即便我知道‘她’们之中很多神并没有想要杀死我、掠夺我的权柄。遗憾的是,我并不能轻松地杀死成长起来的‘她’们,所以,我就创造了你,想利用你来毫不费劲地杀死‘她’们。”
    母神垂下目光,沉默了好一会说:“我亲自创造了你……没有任何神比我更清楚,你能杀死我。你不尝试一下?”
    黑格没有回答,她猜到了什么,又是一声大笑:“你真的太有意思了……”
    她回头注视着黑格:“你知道你能杀死我……你却跟我说,你杀不死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黑格的语气没有一点变化:“我刚刚说了,想让您承受与我等同的痛苦。”
    话转,“就算杀死您,也会在您承受了轮回的痛苦之后执行。杀死您是个不错的选择,我很期待您死了之后,我再把您创造出来会是什么样子,您是否能拿回属于自己的记忆。”
    这样的话再次引发母神的大笑,让人分不清她是疯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母神站起来,比黑格要高大,光是站在那里就已经有压迫感。
    “来吧。来做你想做的一切。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把我的权柄给别人。”
    黑格望着她:“您的意思是我可以随意使用?”
    “显而易见。”
    -
    黑格换上了曾经喜欢穿的服饰,衬衫、长裤、靴子以及魔法师袍。
    恢复记忆之前,她不觉得这些是束缚,恢复记忆之后,她就觉得这些是束缚。真正的无束缚就是什么都不用穿,一件敞开的白袍就已经是接受的极限,现在极限又继续下降了。
    人类不可能不穿衣服,人类幼崽的弱小不允许,小时候形成的被某种东西包裹、穿在身上的感觉难以改变。而且普通人类必须穿着什么抵御寒冷。
    她来到首都城门口,她感到奇怪的是,城门口没有人守。
    黑格走进去,建筑物都变得很陈旧,还有一些翻新建起来的新建筑物,她感到有些陌生。
    随着“灾祸根源”离开,这个世界已经恢复了原状,人类只会生下人类,生不下异人类。
    祥和、幸福的气息扑面而来,恍惚之间,好像回到了纪元开始之前。
    黑格先去了卡佩庄园,却发现那里已经处于半废墟的状态,她向周围的人打听了一下,说她们都已经死了,埋在一个墓园里。
    那个墓园是她人类的母亲尤利迪斯埋葬的地方,波西尔葬在尤利迪斯的旁边,就连亚修斯的墓也在那里。
    明媚的阳光照耀在三块墓碑上。
    黑格站在那里,注视着三块墓碑,她的怀中不知道什么出现了各种鲜花。她把它们一一放在三人的墓碑前。
    她喃喃:“还是没来得及……”
    黑格低头注视着手中还留存的花朵,捏着根部转动着花朵,目光深沉。
    这一刻,她想起了纪元没开始前,她问拉梅葛:“以充足的生命送走亲人是什么感觉?”
    拉梅葛认真思索后回答黑格:“悲伤、不舍……还有某种脱离感,像是已经完全脱离了人类的世界,深刻认知到自己的不普通,无形中好像舍弃了什么东西。再遇到人类的时候,还有疏离感,这种感觉就像是人类看兽人一样。”
    离开墓园的时候,黑格无意发现了希尔的墓,她停下脚步看着墓碑上的名字:“原来你也离开了……”
    -
    黑格来到圣耐爱朵堡前被拦了下来,就在以为进不去的时候,骑士队长连忙询问:“请问,您是大魔法师黑格吗?”
    “是的。”
    对方态度变得积极:“我带您去见首领。”
    首领?
    进入圣耐爱朵堡,黑格观察着陈设,没有像以前一样那么奢侈,墙上挂着的王室成员画像,就只有女性,其中就有赫蒂彻。
    跟着骑士队长来到办公室门前,敲了几下门说:“首领,是大魔法师黑格。”
    办公室里的中年女性身穿素净的衬衫外套,握着笔的手充满了岁月的痕迹,她先是一愣,放下笔,立马站起来,大步走向大门,打开门,见到了样貌没有任何变化的黑格。
    黑格不确定地唤了一声:“埃利乌斯?”
    尽管埃利乌斯现在满脸都是皱纹,黑格也能从对方的笑容辨认出眼前的人确实是埃利乌斯。
    ——黑格认为,每个人笑起来都会有所不一样,就像是印章一样具有识别性。
    “是的,许久没见,您一点都没有变。”埃利乌斯变得稳重、温和。
    她用目光示意骑士队长离开。
    仅剩下两人的时候,埃利乌斯提起黑格关心的事情:“您是来见母亲的吧?”
    “是的,她……”
    “她还活着。”
    黑格的心情变得轻松一些。
    “但是她的状态并不是那么好,她说,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至少要见她一面。或许是这份执念,她撑到了现在,很多人都说,这是奇迹。”
    黑格跟着埃利乌斯前往赫蒂彻的房间。
    在路上,埃利乌斯一直向黑格诉说一些事情。
    “这几十年的时间发生了不少事情……您也看到了,这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了。”
    “你做的?”黑格看向埃利乌斯。
    经过落地窗,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地毯、墙纸都换了新的,与她离开前没有一点一样,但是散发出来的气息很熟悉。
    “您知道?”
    “当然。赫蒂彻不会这么做,会这样做的人只有你了。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带你去可西里森林的时候吗?那个时候你说,要建立出一个平等的世界。这种想法,只有在幸福中诞生的你才会有的想法。”
    埃利乌斯忽然笑了,褶皱加深了一些:“您说得没错。真是怀念啊……这么多年前的事情,您还记得这么清楚。”
    她继续说别的事情:“您回家看了吗?”
    “看了……然后我去了墓园,在那里,我还看到了希尔的墓……”黑格微妙地停顿一下,“要是我再快一点,应该就能见到她们了。”
    她垂下目光,掩去情绪。
    埃利乌斯流露出无奈又悲伤的表情。
    黑格问:“你不问我这些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吗?”
    “母亲交代过,不要问您。”
    黑格沉默。
    埃利乌斯停下脚步,站在一扇门前:“到了。”
    她推开门,黑格看到有一名女士在收拾东西,埃利乌斯对那名女士说:“有客人来了。”
    对方了然,又连忙简单收拾一下,从房间里出来。
    埃里乌斯对黑格说:“您亲自来唤醒母亲可以吗?”
    “可以。”黑格愉快地答应了。
    她走进房间,身后的门被埃利乌斯轻轻带走,就像是一阵微风。
    房间的窗帘拉了起来,阳光照射进房间的缘故,房间才不会显得沉闷。
    黑格看到了躺在床上白发老人,脸上褶皱已经难以再看出年轻时候的模样。
    她沉默地拿了一把椅子放在床的一边,坐下来,她能看到赫蒂彻将近枯竭的生命。
    ——赫蒂彻随时可能死去。
    赫蒂彻使用了某种的特殊方法把生命留下来了,但是这并不能完全阻止老去死亡,顶多只能缓解。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起码也有十阶,也就是说,赫蒂彻是十阶。
    黑格曾经问过赫蒂彻:“你想要长生吗?”
    赫蒂彻愣住,看向黑格:“不想。生命有限,自己所经历、要达成的事情会变得更有意义,更珍贵。忙碌于自己的目标,实现目标,达成一切然后死去,这是最好的结局。我不认为寿命短暂是一件坏事,寿命短有寿命短的好处,寿命长有寿命长的好处。”
    黑格的手搭在赫蒂彻的手上。赫蒂彻的手干燥、满是褶皱、粗糙的手厚实。
    她唤了一次又一次赫蒂彻的名字,赫蒂彻才从睡梦中醒来。
    赫蒂彻缓慢睁开双眼,看到黑格、感受到黑格手掌的温度时,露出了笑容。
    “我这是在做梦吗?你竟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赫蒂彻的声音温和,就像是午后的太阳,透露着暖意。她褪去了属于皇帝时期的凌厉与威严。
    “我真的太幸运了。”
    ——不,幸运的人是我。
    黑格也跟着笑了,那双深紫色的眼睛罕见地没有过于遮掩情绪,她紧紧握着赫蒂彻说:“我回来了,很抱歉让你等这么久。”
    赫蒂彻发出苍老又沙哑的声音:“你要做的事情都完成了吗?”
    “完成了,全部都完成了,所以我来了。赫蒂彻……我想,我应该跟你坦白一些事情。”
    赫蒂彻始终挂着微笑:“我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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