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三天的马车总算到了雷姆洛特领,你尚年幼,疲惫地直接在驻点睡下。
    父亲忙东忙西的,一直不在你和母亲身边,但是你很懂事地没有闹脾气,总是会在父亲回来前和母亲一起默默等待。
    父亲以往那些频繁的外出可能也是这样辛苦吧,十一岁的你还不太明白。
    一天下午,“夫人,前几天一直忙着,忽略了你和安西娅,今天事情好像解决了,难得有点空闲,一起出去看看吧。”父亲说着蹲下身摸了摸你的头,“而且,也要让安西娅看看外面,真正的世界。”
    闷在驻点多日的你提起精神:“好!谢谢父亲!”
    父亲携着母亲和你一同出门,而且是父亲亲自驾马车。
    “骨碌骨碌……”车轮在有些坎坷的地上行驶。
    外面并没有你想那么好,贫瘠坚硬的灰褐色土路就是这里的街道,上面既没有整齐铺砌的地砖,两旁也没有打理好的树木。几个小贩冷清地支着商摊,仅剩的商铺里的店主苦着脸等着顾客,商铺后面的居住地安静无比,偶尔传来孩童的喊闹声。
    俨然一片死寂。
    “这里是矿难的邻近城镇,宝石矿的塌方,看来也影响到了当地的经济。”男人脸色严肃,观察着具体的情况。“海姆洛特伯爵对这次塌方完全没有处理完善,加上长期繁重的赋税和之前的恶劣行径,引起了当地的民愤,这次的事变是偶然,也是必然。”
    你听不大懂,翡翠般明亮的眼睛望着前方父亲的背影。
    父亲回头看向你,“安西娅,你要记得,权力是最能扭曲心灵的东西。当生命变成了下属汇报中的一个微小的数字,怎样才能保持对生命的怜悯呢?”在你眼里一向无所不能的父亲,却有一瞬间露出了无奈悲伤的表情,快得好似是你的错觉。
    母亲轻轻叹了一口气。
    正在此时,路边一群本地的同龄人喧闹起来。
    “恶心的玩意儿,也敢在我们面前晃。”
    “每次看见你在这就烦。”
    “我亲眼见过他的那个酒鬼父亲骂他畜生,让他滚出去呢,哈哈哈哈哈……”
    “杂种,杂种,恶心死了……”
    “喂!你母亲去矿上是去勾搭男人的吧,那个婊子也不知道跟谁生了你这个废物,现在死了也好……”
    ……
    中间被众人围起来拳打脚踢倒在地上的孩子身量不高,脸上满是脏污看不清容貌,只是抱住头蜷缩在一起安静地承受着这一切,承受他本应承受的命运。
    他就只是个晦气的东西,尽管他也不知道为何会被如此对待,但是……自他出生以来见过的世界就是这样,如此顺理成章,没错,就是这样的。
    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少年麻木漠然地想着。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你的父亲猛然出声,凝聚魔力一个挥手将那群十几岁的孩子推开。
    “这是谁?”“不知道,先走吧,真有人多管闲事……”从未见过这架势的群人四散逃走。你的父亲也没有追上去,只是清扫表面,不把根本彻底冲洗一遍,那是徒劳又不负责任的行为。
    少年的眼前出现一片轻飘飘的裙角,可爱的小女孩小心翼翼地靠近他。
    你看着眼前一幕心脏像被狠狠地攥住,怯怯地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肯定,肯定很疼吧,为什么他们要打你呢?为什么会说那种话?”
    你快要哭出来了,真心为眼前这个明明和你差不多大的不幸之人担心。
    脏兮兮的少年慢慢抬起头来,静静看着你。
    深红色的眼睛里没有希望,没有情绪,没有光,只有一片虚无之色,是深渊和地狱交迭之处,已经不期望任何救赎……那双眼眸是别人眼中盛满肮脏血液的不详。
    “好漂亮,你的眼睛……”但你却怔怔地看着他深邃的眼睛说不出话。
    他的眼睛,好看?他听错了吗?少年瞳孔紧缩。
    “这个袋子里有些钱和宝石,你拿去吧,还有……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你把随身带着的东西一个劲地塞给他。
    “够了,安西娅,没有力量,这些东西最终还是……算了,快回来吧。”你的母亲不轻不重地拍了下父亲的背。
    你尽量恳求地说:“可是……不能带回去吗?”
    “安西娅,人和猫狗是不同的,你要负起责任。”母亲上前拉住你。
    “放心吧,安西娅,这里很快就会被改变,就算不带回去,也不会有事的。”
    “好吧。”父亲不会骗你。
    你转过身想和那个可怜的人道别,他却不见踪影,失落感一下冲上心头。
    “乖,回去吧,安西娅。”
    “嗯。”父亲驾着马车带你原路返回。
    另一边,狼狈的少年跌跌撞撞地跑回家——一间破旧窄小的平屋,已经潮湿发霉的墙壁上被恶意地泼上秽物。
    少年急忙看向屋角,那一点点的泥土中生长出不知名的野花,小小的,白白的,是他唯一拥有的。
    和她很像,他心想,必须送给她。
    小心翼翼地摘下花,他喘着气回到街边。
    但是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这是他唯一的回礼,但是人却走了,他静立了一会,最后一步步挪回家,仿佛失去了全部力气。
    少年平静地打开门。
    漆黑的屋子里,一具男人的尸体如烂泥瘫在地上,不知什么时候死去的,尸体边的血迹都已经干涸了,变成黑色,以及旁边小刀上的血。
    而他身上的脏污遮掩了迸溅上去的血迹。
    ……
    这次的事变意外牵出雷姆洛特领主谎报税款、贡物,欺骗皇室的一系列罪行,以及欺压百姓,搜刮民膏……这位领主的花园中还挖出了十几具当地已失踪的少女尸体,有的已经腐烂得只剩白骨。
    夜晚,王都专门关押贵族的一处监狱中。
    谁也不会知道皇太子殿下在这里探望一位死刑犯,冷淡神圣的气质与黑暗阴森的牢狱格格不入。
    “罪无可恕了呢,雷姆洛特卿,绞刑应该是你预期最好的奖赏。”声音优雅低沉恍若上好的大提琴。
    “等一下,等一下……求你了,殿下,为我作证,为我……为我作证啊啊啊!您明明当初说过……说过的……”肥胖的男人匍匐在地,绝望怨恨地喃喃自语。
    亚德里恩抬手往下压了压。
    身后的卢西迅速上前利落地一挥刀,随后退步到原本位置谦卑低头。
    一条血肉模糊的舌头状肉块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哇啊啊啊啊啊——”
    地上的男人嘶吼发狂,捂住血如泉涌的嘴巴,面部肌肉扭曲痉挛,嘴角流下的深色血液在昂贵的毛毯上洇染。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男人痛昏过去前,只能看到两双简练的黑色筒靴,一双溅满血液甚至染到裤子上,另一双甚至未溅一滴腥血,随后记忆和画面都迅速模糊直至一片漆黑。
    哈哈哈哈哈……信任眼前此人的人一定,一定都会落得这个下场,他会在地狱等着。
    如身置地狱的窒息感来了又消失,这次是永远的黑暗。
    ……
    萨赫洛斯庄园内,书房的灯依然亮着。
    安斯埃尔·萨赫洛斯还在审阅雷姆洛特领的具体地款清算,疲倦的男人撑着额头闭目休息一会,又想起了出发前会面时皇太子殿下隐含深意的话:
    “这次的事变问题不大吧,萨赫洛斯卿?辛苦你了,之前的承诺我不会忘记,我会照顾好令媛。”
    “帝国正在慢慢复苏,为了拔除积久的病根,现在必须不动声色……。”
    “埃利·雷姆洛特也该收到我给他的信,他会露出破绽,这次一定要带回他的罪证。听闻卿携亲眷前去,注意安全。”
    希望一切如殿下所言,男人深吸一口气又埋头于公务之中。
    ……
    五年后……
    曾经稚嫩的女孩抽条发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不变的是那双美丽净澈的绿色眼睛。亚德里恩也已经将帝国政权纳入囊中,你们的婚约次年就要履行,你对亚德里恩的喜爱也未曾减淡,亚德里恩似乎也对你一心一意,幸福似乎很快就要来临。
    天不遂人愿,正是帝国重新走上辉煌的关键时刻,距离王都极近的格西塞尔子爵领却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大的血色谋反,将整个帝国拖入真正的乱世。
    ————
    公开的情报:
    “格西塞尔子爵”在第一章开头出现过。
    卢西是亚德里恩从小的贴身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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