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收到宁宴肯定的答复后,埃德加颇为惊讶。
    能得到宁宴的助力,对部门的研究而言自然是意外之喜。但此刻,面对着卡洛斯,埃德加的眼神甚至透出几分戒备:“宁宴阁下应当和波昂在一处。我们都会关照阁下,不劳上将特意为此费心。”
    部门内的普通研究员当然都知道宁宴与卡洛斯之间发生的变故,但他们对于卡洛斯始终是畏惧居多。
    但埃德加不同。且不提他是精神力部门的元老,在整个联合研究所内的资历都是数一数二的;而且他本就是个要研究不要命、能够在强辐射环境里连泡十来小时的虫,脾气又倔又硬。
    奉命和精神力部门交接的军部军雌都怕和他打交道,工作之余更是避之不及。
    早在得知两虫在一起的消息时,埃德加就叮嘱过宁宴,遇到问题要及时求助。如今,雄虫显然是被卡洛斯上将欺负了,甚至还病了一场。
    面对着罪魁祸首,埃德加自然心生不满。
    卡洛斯听出了亚雌的画外音,正欲开口,却敏锐地捕捉到走廊另一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
    熟门熟路地来到精神力部门,宁宴抱着自己的小背包,站在实验室外,探出一个脑袋——
    “宁宁!”
    波昂正好托着腮帮子望着门口发呆,当即蹦起来,一个虎扑冲上前抱住宁宴,一如既往地热情洋溢。
    “来得这么早!也不和我说一声,我还想着去门口接你呢。”
    “就几步路,我又不是不认得。”宁宴哭笑不得,他见屋里空荡荡的,不由得问,“怎么只有你一个在外面坐着?我给组长发了消息,他还没有回复我。”
    “他们都在声学实验室。模拟环境下声辐射压太大,就算做足防护措施,雄虫的耳膜也受不住,每到这个流程他们都不让我参与,以后你也不要任性哦。”
    波昂一脸严肃地向宁宴交代利害,然后一秒恢复原型,拉着他兴冲冲地往外走:“算算时间,实验也快结束了,我们直接过去吧。组长说你之后会经常来研究所,我昨天还盯着保洁帮你把之前的休息室打扫干净了,我的休息室就在你隔壁呢!。”
    宁宴任由他亲亲热热地挽着自己的胳膊,被他的情绪感染,眼中同样露出笑意:“嗯,以后不忙直播的时候我都会过来。”
    波昂欢呼一声:“好耶!”
    宁宴笑着道:“我刚搬了家,离这边也就十来分钟的车程,要是有兴趣,哪天下班之后,直接跟着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余光瞥到走廊那一头静静立着的高大身影,忽地卡在嗓子眼里。
    “……跟我回家住两晚。”但也仅仅是半秒钟的停顿,宁宴把话继续说下去。
    波昂同样看见了卡洛斯。他想起那一天宁宴忽然来访时的聊天,又想到星网上的种种猜测,心中顿时响起警报。
    他悄悄打量卡洛斯。军雌依旧是一张无波无澜的面孔,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的眼神又一个劲儿往身侧瞟,观察宁宴的反应。对方表情几乎没有变化,要不是刚才话间卡顿一下,波昂简直要怀疑他没发觉卡洛斯的存在。
    卡洛斯站在原地不动,视线直直落在宁宴身上。宁宴却恍若不察,将脸偏向波昂,自顾自地说着新家的事,挽着他步调不停地往前走。
    他们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波昂被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焦灼气氛搅得心慌,连耳边宁宴在说什么也没有仔细听。
    卡洛斯望着宁宴越来越近的身影,眸光一瞬不瞬,仿佛要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将过去十数天抓心挠肺的思念都补回来。
    他甚至自嘲地想过,幸好当初宁宴没有听信自己别有用心的劝说,在续约时保持了原有的直播时长。不然现在他得以见到宁宴的机会还要大大减少。
    但屏幕终究与现实有壁。
    直到亲眼看见雄虫,卡洛斯漂浮在半空中的心才缓缓落到实处。想念并着悔恨一同被压抑着,层层叠叠堆在心底,已然积攒至可怕的地步。而在此刻,终于呼啸而至,排山倒海一般将他淹没。
    卡洛斯几乎是贪婪地用目光描摹着宁宴的轮廓,望着他时而轻眨一下的如同蝶翼一般的睫毛,望着他伴着走路节奏在额前微晃的乌黑发梢。翻涌的情绪像是一个气球,随着雄虫的靠近而不断被注气,快速鼓胀,几乎要从胸口满溢出来。
    雄虫已经走到面前,卡洛斯喉结轻轻一滚,垂下头,小心地开口。
    “宁宁……”
    宁宴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擦肩而过时还加快了步伐。
    卡洛斯下意识抬步去追,声音中染上些许惶急:“宁宁!”
    前路被挡住,宁宴不得不停下脚步,语调硬邦邦的:“上将找我有事?”
    卡洛斯已经许久未从他口中听过这样生疏的称呼和语调了。
    “……可以和我谈一谈吗?”
    “不可以,”宁宴与他对视一瞬,随即吝啬地移开视线,“而且我不想见到你。”
    语毕,宁宴绕开卡洛斯,快步走开。
    卡洛斯还想再追,雄虫的身形已经没入亚雌堆中,被研究员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了。
    第84章
    宁宴许久没有参与研究,着实花费了一番功夫熟悉实验室内的仪器设备,以及了解项目进度。
    研究员们已经提取了具有精神力安抚作用的声波,并通过特殊干预手段放大安抚效果,在模拟声场内合成一段特殊的合成音。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这段合成音刻录到芯片上,使它能脱离实验室环境,并投入量化生产。
    问题在于,磁带、光盘的制作尚需要精密的技术加工,而这项目所做的研究,是将一整套复杂的生理活动凝练为一段音频,工序更是繁琐得可怕。
    经过虫为技术手段处理后,合成音中的大多数声波并非线性波,介质偏离平衡态时的扰动量很高,在刻录过程中,每一个质点的震动都有发生偏移的可能。哪怕单个震动刻录成功的概率高达99%,而合成音中包含成千上万种声波。0.99的千次方远小于万分之一,将合成音完美刻录到芯片上的难度极大。
    更何况,在实际操作中,99%的成功率可以称得上一个过分乐观的数字。
    现阶段的研究,只能通过大量实验,在高度随机性中逐一排查结果。而实验过程中存在众多需要观测和评估的部分,无法由机器虫取代,只能靠研究员们手动操作。
    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复杂而枯燥的实验,得出的结果却每每是一个报废的芯片,以及一串没有意义的数据。虽然研究每天都在进行,进度却陷入停滞。明明最后的的成果近在眼前,却始终无法伸手触碰。在这样的情况下,整个部门的氛围日益沉重。
    不少研究员心中已经开始动摇:极强的随机性下,刻录的成功率究竟是多少?万分之一?十万分之一?上百万分之一甚至更低?
    ……这个项目,真的能取得成果吗?如果不能获得虫神的垂怜,他们是否只能就此止步,此前的努力悉数付之东流?
    除了宁宴和波昂,部分内的研究员们几乎将半生都投入到精神力研究之中,尝试过无数研究路径,才终于在这个项目中窥见曙光。眼见着最后一步怎么也迈不过去,部分研究员的心态日益浮躁。
    这样的氛围在最近的组会中达到了顶峰。
    “近两周,一共进行了一百四十三次刻录实验。两次分析模型有误,一次数值代入错误,其余实验共得到一百四十组数据……”
    一名研究员正在组会上例行汇报自己的实验总结,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忽地颤抖起来,将厚厚一摞报告放在桌上,双手捂住脸:“……均为无效数据。”
    房间内一片安静。没有虫谴责他的失态,也没有虫出言安慰。
    事实上,走到这一步,大家都已精疲力竭。哪怕大多数虫无意抱怨,也都失去了安慰同僚的心力。
    在他之前,所以汇报的研究员,都以这一句“均为无效数据”作结语。
    亚雌从口袋里匆匆抽出两张纸往脸上一按,含糊地低声说了句抱歉,坐回原位。
    下一个汇报的是波昂。
    他起身前,宁宴抬眼望去。两只雄虫对上视线,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担忧。
    说起来,波昂算是部门内心态最好的成员了。他经历过的失败少,怀揣的希望也就大;对于这个项目的重要性也缺乏深入的认识,心中没有扛起过大的包袱。
    波昂平常管喜欢耍宝逗乐,此刻被沉重气氛感染,也不敢多言,规规矩矩地进行了汇报,便坐了回去。
    宁宴刚回部门,还没有做过实验,自然无需汇报。
    埃德加正想宣布散会,却听宁宴的声音响起。
    “组长,我们研究的是军雌的精神力,为什么部门内没有军雌?”
    埃德加一怔,随即答道:“走研究路线的军雌本来就少,绝大多数都奔着机甲或是星舰相关专业,哪怕轮不上大热专业,也不愿意来我们这个小项目组。”
    “更何况,”埃德加回忆起几十年来的经历,一向坚定的眼中却浮现出一抹自嘲的神色,“他们都是军雌,亲眼见过、甚至亲身体验过星际辐射对于精神海的负面影响,不相信精神力部门的研究能够取得成果。”
    “组长,那你为什么选择这个部门?”
    埃德加道:“我在念中等学院的时候跳了两级,当时有一个校推名额,可以免升学考试直升高等学院。我没看清条件就报名了,结果一进去就稀里糊涂地跟着老师研究精神力,不知不觉就把一辈子投进去了。”
    “师兄,原来你也是被老师骗进去的!”
    座中一名与埃德加年岁相仿的研究员惊奇道:“我还以为只有我是被哄的!当时太年轻,怀着想要改变这个世界的雄心壮志,幻想着做一只名垂青史的亚雌。偶然听到老师对于项目的介绍,二话不说就点头加入。等办完手续才知道,部门内除了老师和师兄,唯一的虫居然就是我!”
    埃德加的老师因为长期处在强辐射中,在精神力部门成立不久就病逝了。他开创了精神力部门,却只带出两名学生,除了埃德加,其中一名就是方才说话的亚雌。
    他虽然年长,但说话风格一向幽默风趣。话语落下,在场的虫都笑了。
    方才汇报时没能控制住情绪的研究员也笑出声,撮了下鼻子,忽地开口:“我是因为家庭原因。我的雄父去世很早,雌父一直饱受精神海的困扰。后来,他攒够了贡献点,我劝他再次匹配,但是他说,既然对我的雄父宣誓过忠诚,就不应该再对其他阁下再做出那样的许诺……”
    他忍不住又低下头,手中团着纸巾,用力按了一下眼眶,才继续:“在我考上高等学院的那一年,雌父没能熬过精神力暴动。踏入封闭室前,雌父叮嘱我,他已经攒出足够我一辈子衣食无忧的星币,让我大胆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也可以放心去找我的雄父了。”
    他的眼泪有些收不住,旁边的研究员递过去一包纸巾,他低声道过谢,才把话说完:“我最初想要搞科研,是妄想着能够救雌父。现在撑不下去的时候,想一想从前的事,也会生出动力。”
    刚才递纸的那个研究员接着他的话头:“我纯粹是因为升学考试超常发挥,压线进了星球上最好的高等学院,正赶上组长过来招虫。听说干满五年能有帝都星户口,雌父当机立断就把我打包送走。”
    原本凝滞的空气再次活跃起来。
    “我是听说亚雌在机甲专业会被排挤,吓得我连夜找了一个全是亚雌的部门。”
    蒠蕷“我有同学进了隔壁机械臂部门,成天在朋友圈嚷嚷着要做出‘帝国最锋利的剑’;还有虫去搞震波炮了,号称要为帝国研制秘密武器。我就想着,秉持虫本主义,我要从源头着手研究精神力。”
    众研究员被打开了话匣子,你一言我一语分享起自己的故事,或是含泪、或是含笑。
    “我、我能说吗?”
    波昂一直安静地听着,忽地像个初等学院生似的小声问。亚雌们顿时止住话头,纵容地给他留出发言的空间。
    被这样齐刷刷行注目礼,波昂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大家也都知道,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之前什么也不会。进部门的第一天,连供电板都不认得,还险些把实验室的电给切断了。刚来的那段时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自己认领的工作做了一半,最后还要麻烦其他虫帮我收尾。”
    “虽然到现在也没能听懂大家开会时讨论的专业术语,虽然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工作很枯燥,但是大家都对我很好,我也渐渐觉得挺有意思。”
    “不是在家里打游戏、和朋友一起逛街聚会的那种‘有意思’,”波昂思忖一瞬,换了个词,“就是觉得,我做的事也是有意义的。”
    说完,波昂更加不好意思了,轻轻推一把身侧的宁宴:“宁宁,你呢?这个话题还是你先提出来的呢。”
    有亚雌也笑着接话:“是啊,要不是有宁宴阁下,我们还走不到现在这一步呢。”
    “我吗?”
    宁宴听着波昂的话,正有些出神,见话题拐回自己身上,下意识如实回答,“当时的负责虫……”
    他忽地一卡壳,微微一顿才往下说:“和研究所合作能够得到军部的庇护,这是我最需要的东西。”
    此刻,研究员们面上的沉闷愁绪一扫而空,没有虫注意到他那不明显的停顿。他们纷纷想起宁宴从前的遭遇,反过来安慰他。
    “都过去了。”宁宴摆摆手,轻声道。
    就此,宁宴正式过上家与研究所两点一线的日子。
    正值议会上院部分议员换届。各派公布候选虫名单,待上院投票通过后便可正式上任。
    候选虫在派系内部选定,之后基本不会发生变动。除非在即将上任之际被爆出重大丑闻,几乎不会被否决。所谓投票,一向是程序上的安排,走个流程而已。

章节目录

在虫族做助眠主播后我爆红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PO18官网只为原作者情书写给我吗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情书写给我吗并收藏在虫族做助眠主播后我爆红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