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萝的年龄放到现代,也?还是个高中生,她遇到这种事会?慌乱,在诗怡眼里再正常不过了。
    两人在门口又?聊了几句,顾萝才擦干眼泪,去找郡王府的管事说话。
    诗怡则进了内院,她看到平日?风度翩翩的顾璋,此?时无力地躺在床上,脸色都是惨白?的。
    看到她来了,顾璋还想坐起来迎接,被诗怡连忙道“不用不用”。
    诗怡:“三哥,我又?不是外人,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了,你安心躺好吧。”
    顾璋挤出?一个微笑:“十一娘,多谢你愿意来看我。”
    他这句话里的含义太多,才刚安慰完顾萝不要哭的诗怡,眼眶也?泛红了。
    一个健康的、有大好前途的青年,就这样摔断了腿——而顾璋不仅要面对身体上的病痛,还要感受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诗怡犹豫道:“三哥,户部尚书家那边……”
    顾璋已经订婚了,未婚妻是户部尚书家的嫡幼孙女。他们在清晖中学相?识,算是郎才女貌,情投意合。
    但他摔断腿的事情被传开后,那边就有了退婚的意向。这种事当然不会?摆在明面上,而是说找什么大师算了一卦,说他们家的孙女不宜过早出?嫁云云。
    四肢有缺陷者,哪怕在现代都会?引起异样的目光,更?何况是古代。
    顾璋摇头?:“我如今这副模样,怎怨得了旁人?我若强行?以道义压之,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他越是这般,诗怡就越伤感。
    她原本准备好的宽慰之语,大概是派不上用场了。顾璋的心态比她想像得要好,他还能?自我调侃:“将来,我可能?要成为第一个拄拐上朝的官员,应当很?引人侧目。”
    诗怡配合地笑道:“那必须啊,到时你就是满朝文武里的显眼包,阿爹天天点你名。”
    聊天的话题被顾璋带热,屋内充满欢声笑语。
    临走前,诗怡郑重地说:“三哥,你放心,我肯定?会?把害你的人找出?来的!”
    顾璋定?定?地看着她,只说了一个好字。
    **
    诗怡在顾璋和顾萝面前都做了保证,但这事查起来,难度超乎她想像。
    “幕后之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诗怡看着面前的一堆案牍,简直要怀疑人生了。
    和这件事有关?的人,全都被她审了个遍,各种线索也?快被她盘包浆了。虽然有个别可疑的物件,却没有实质性、足以推理复盘出?完整过程的证据。
    她的目标是要找出?真凶,若草草结案,只会?让肇事者逍遥法?外,这是诗怡无法?忍受的。
    无奈之下,诗怡只好向顾朗求援。
    “阿爹,你来帮我看看吧,我实在退不下去了。”
    顾朗问他:“目前进展到哪?”
    “没什么进展。”诗怡在懒人沙发上咸鱼瘫,“没有人同?时满足作案动机和拥有作案条件,见鬼,这不会?真的就只是意外吧?”
    那匹马也?不在发/情期啊,为什么会?突然发疯呢!诗怡不明白?。
    她翻来覆去地想,将所有可疑人选都想过一遍,也?想不到是谁。
    其实她最怀疑的是户部尚书家,但这也?说不通,如果顾璋没出?事,那他是世人眼中很?好的夫君人选啊。
    诗怡喃喃自语道:“推理到这个地步,我甚至觉得能?做到这件事,而不留下任何把柄的,只有三哥本人……”
    顾朗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在视线交汇中,诗怡整个人呆住,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阿爹。”她干涩地咽了咽,“你、你什么意思啊……”
    顾朗叹息道:“诗怡,你不是已经想明白?了吗。”
    顾璋是什么人?在顾琮被母族裹挟时,他不仅没有受到郑家掣肘,还能?将他们充分?收为己用,如臂指使,可见他手腕高超,能?力极强。
    这样聪明的三哥,会?管不好自己的府邸,让重要的坐骑被他人下黑手吗?这是只有亲信才能?负责的岗位。
    可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害自己?
    诗怡迷茫了:“他是不是想和尚书家的孙女退婚,所以故意搞这出??”
    想了一会?,她又?自我否定?:“也?不是,这样就太拙劣了,他肯定?有更?体面的方法?。”
    以诗怡对顾璋的了解,他绝不会?为了一桩婚事冒这么大的风险。
    顾朗:“因为他想退出?皇位竞争。”
    诗怡愣住,她本想说要退就退啊,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这还真不是他说退,就能?退的事。
    如果有这么简单,顾琮也?不至于?被母族逼上绝路,主动隐居山林来保全同?胞姐弟。
    顾璋想退,这些年支持他的世家权贵能?同?意吗,他们会?甘愿自己的投资打水漂吗?
    眼看着昭华公主势大,就算顾璋想放弃,也?说不准会?不会?有人打着他的旗号,拉起造反的队伍。
    在诗怡穿越前的历史?中,有个典故叫“黄袍加身”。
    就算造反是诛九族的事,架不住从龙之功的诱惑无限大啊!
    顾琮的事,已经给诸位皇子敲响了警钟。公主们活跃在政坛,这些皇子反而日?渐低调,行?事趋于?保守。
    坐以待毙不是顾璋的性格,与其整日?担心这个,提防那个,不如主动出?击,自绝于?登上皇位的可能?。
    若说前几年,他还存着韬光养晦的心思,想借户部尚书的一臂之力,但诗怡弄出?青霉素和牛痘疫苗后,顾璋就知道自己没戏了。
    昭华有陛下偏宠,有百姓爱戴,有那么多预备官员的拥护,还有兄弟姐妹的效忠……他拿什么赢?
    顾璋要退,又?不能?退得太狼狈。他虽然绝了登基的念头?,却还有政治抱负,不甘心步顾琮的后尘。
    他必须要有绝不能?登上皇位的“污点”,但这件事又?不能?真的让他就此?前途无望,再难复起。
    摔断一条腿,就是最好的方法?。
    一个瘸子,是不可能?当皇帝的。但以诗怡的胸怀,他依然有机会?成为朝廷重臣。
    诗怡恍惚间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难怪他那日?什么都没说,难怪他提起拄拐上朝,原来是在试探她的态度……
    尚书家的婚约,大概也?是他私下授意,和他们达成了默契。
    一个无意于?角逐龙椅的皇子,要主动推开政治筹码。
    诗怡心情很?复杂,她闷闷道:“在三哥心里,我是这等容不下他的人吗?”
    从马上跌落,这个伤势并非人为可控。
    如果,如果他运气不好,真的就一把摔死,或者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呢?
    兄弟姐妹间,何至于?此?,要拿性命去赌!
    顾朗:“诗怡,不是你的问题。”
    对顾璋来说,他都能?规划自己未来的政治发展,就已经证明在他心里,诗怡肯定?是胸怀广阔的人。
    倘若换成顾琮上位,他的计划肯定?是死遁,只求一安身立命之所就足够。
    毕竟他是竞争过皇位的人,如果不是诗怡,将来谁敢用他?
    他要防备的,是想要“更?上一层楼”的世家贵族罢了。
    身为皇子,看似尊荣,却身不由己。
    别说顾璋了,哪怕顾朗贵为皇帝,在刚穿越过来时,也?不敢大刀阔斧地改革,只能?徐徐图之。
    诗怡数着年月,他们穿过来多久了?
    算算日?子,有十年了。
    诗怡握紧拳头?:“有些事情,是时候摆在明面上了。”
    她不想再小打小闹割韭菜,也?不想再刀光剑影耍心眼子。政治,不应该是少数人的权力游戏。
    它应该在阳光下健康地运行?,而不是在阴影中,永远伴随着鲜血和人命。
    建元九年,飞梭与纺织机出?世,蒸汽机正式投入工业用途。
    依托于?机械化生产,纺织品产量飞速提升,布帛丝绸价格一跌再跌,便宜到让人不敢相?信,以此?为“存款”的世家贵族财富急速缩水。
    想来,他们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诗怡抬头?看,此?时还是蓝天白?云,却有风雨欲来之势。
    她和阿爹这十年的辛苦耕耘,终于?到了亮明刀锋的时刻。
    第61章
    蒸汽机吹响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号角后, 对世家的冲击可不仅仅停留在布帛上。
    农具的革新大?大?提高了农活效率,每户人家都能空出劳动力。他们被吸收进工业化流水线工坊,领到薪水的庶民百姓热情投入消费,带动地方经济飞速发?展。
    很快, 这些自视甚高的世家权贵就发现, 他们所拥有的东西, 这些平民都有了!
    丰盛的吃食、精美的用具、富足的精神享受……当需求足够大?时,工业化带来的效率提升和?成本降低,不是他们可以想像的。
    他们家族内养着的厨子,饭菜口味不如新开的街边饭馆;前些年从北辰精选买回来的奢侈品,诗怡也?通通换了材料大?降价,走进寻常百姓家。
    世家权贵哪受得了这种打?击, 昭华公主从物质和?精神上对他们进行了双重打?击!
    他们找各种理由,痛陈纺织机和?工坊之?害,说什么“商业误国”、“商贾乃国家社稷大?患”,还编造些机器逆天而为,有违天地纲常的瞎话,硬是?将机器和?这些年全国各地发?生的自然灾害串联起来。
    照他们的说法,老?天爷打?个雷将一棵树劈倒了, 都是?纺织机的错。
    诗怡听?了都想笑, 说经商不好,这是?想把她这个商部司郎中给?扯下来啊。
    世家做好了打?嘴仗的准备,诗怡却?不会陷入自证。她都懒得和?他们争辩, 而是?给?所有工坊放了三天假。
    她告诉工人们, 现在因为谁谁谁质疑工坊有问题, 所以他们要停业整顿。如果没问题,大?家再正常回来上班。
    什么, 要停业?!
    这可把工人们吓坏了——工坊的工作多好啊,这里不用风吹日晒,每月除了工资还有奖金,工作又?体面,走出去都会被人高看一眼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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