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引双手被绳索紧缚,整个人被吊在祭坛上方的木架上,木架又被一根从二层回廊探出的方形石柱控制,正在一点点往下降。
    扶引口鼻被布条缠住,见到二人的身影,他不断挣扎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唔唔”的模糊喊声。
    莫迟持刀竖于胸前:“扶引身份暴露了!小心处邪朱闻,他一定在暗处!”
    “木架还在下降,扶引等不了太久,若殿内暂时安全,得赶紧把他救下来!”
    莫迟锋利的眼神环视一周:“似乎未见到其他人的影踪,就算是陷阱,也得踩进去再说了!”
    两人紧握长刀,疾步奔入殿中。
    二层的回廊建得极高,想要沿石柱攀爬而上十分困难,需要先找到能上楼的地方,才能去到方柱之上,救下扶引。
    杜昙昼眼尖,迅速在大殿东南角见到了可以登上回廊的石阶。
    “那石阶修得太过刻意,说不定暗藏机关,你在下方等我,待我安全上了回廊,再拉你上来。”
    杜昙昼踩着石阶,三两步飞身而上,登上回廊后静静等待须臾,见四下没有异动,才把手伸向莫迟:“上来。”
    莫迟正要伸手,异变就在此刻发生。
    看似牢固镶嵌在墙上的石阶突然往回收,不过眨眼间就没入墙壁之中。
    莫迟一怔,突然感觉背后一股强烈的杀意袭来,多年来夜不收的经历赋予他的警觉救了他,让他在身后弯刀刺中咽喉之前,就地往前一滚,堪堪躲过了那把闪着寒光的利刃。
    “莫迟!”
    伴随着杜昙昼的惊呼,处邪朱闻就像幽魂一般,从看上去毫无缝隙的石壁后方闪身而出,手中的弯刀紧追莫迟而去。
    莫迟挺身而起,挥刀砍向处邪朱闻。
    刀锋相击,两人再度针锋相对。
    “莫迟!”
    相持之际,处邪朱闻听到杜昙昼的喊声,嘴边扯出一个冷笑。
    他眼睛盯着莫迟,却把声量保持在一个杜昙昼绝对能听清的程度:“你到底是要救乌石兰,还是要救扶引?”
    杜昙昼听懂了“乌石兰”三个字,无需细想,他都能猜到处邪朱闻问他的是什么。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迟疑了半瞬,杜昙昼便闪身冲向了扶引。
    他拔腿狂奔,几个呼吸间就跑到那根方柱旁。
    手在回廊围栏上一撑,敏捷地跳上石柱,杜昙昼几步就来到扶引上方,二话不说就去解绑着对方的绳索。
    好不容易挣脱开捂嘴的布条,扶引对他破口大骂:“你脑子给驴踢了吗?救我干什么?!快去帮乌石兰杀处邪朱闻!”
    他说出口的是标准的中原官话,一丁点焉弥口音都没有。
    杜昙昼边解绳子边厉声回道:“你我会救,处邪朱闻我也会杀!你要是想我赶快去帮你的同袍战友,就赶紧给我爬上来!”
    “你瞎了!看不出我是陷阱吗?!还不快滚!”
    杜昙昼正欲张口,后方忽地响起脚步声,他回身一看,就在回廊连接方柱之处,几个焉弥侍卫如神出鬼没般出现,几人手持长弓,羽箭搭在弦上,箭尖直指杜昙昼。
    杜昙昼站起身,面朝侍卫,背对着扶引道:“你的官话说得相当流利,一点口音都没有。不像莫迟,我初次见他时,还以为他是焉弥奸细。”
    危急关头,扶引居然还能想起来问他:“莫迟是谁?”
    “就是在你们焉弥威名赫赫的……”杜昙昼抽出长刀,面朝来者不善的摄政王侍卫:“乌石兰大人啊。”
    话音未落,他已如离弦的羽箭般扑了出去。
    扶引气得怒吼:“什么你们焉弥?!老子是大承人!”
    回廊之下,莫迟正与处邪朱闻激烈缠斗。
    不过才过了须臾,莫迟胳膊上已经多了好几道伤口,伤势不重,流出的血却也染红了他的衣袖。
    “莫迟?”弯刀压制着他的刀锋,处邪朱闻学着刚才听到的中原官话,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这是你在大承的名姓么?”
    莫迟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没有资格知道我的名字。”
    处邪朱闻发出一声嗤笑。
    莫迟咬着牙道:“你真以为凭你一人,就能走出王陵,回到封地么?”
    处邪朱闻罕见地摇了摇头:“不重要,就像你的中原名字一样,这些都不再重要了。”
    淡琥珀色的眼瞳死死注视着莫迟,处邪朱闻压低声线:“走不出去也没关系,反正今天,你会作为乌石兰和我一起死在这里。”
    莫迟陡然一凛,紧缩的瞳孔中,倒映出处邪朱闻冷冽的刀光。
    方柱之上,纷飞的箭雨扑面而来,杜昙昼将背上背的包袱拿在手中当做盾牌抵挡,可石柱太窄,他无法左右腾挪,只能被动抵御,却做不到主动出击。
    但凡从侧方再飞来一支羽箭,他就连躲避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等着自己被射中。
    躲闪之际,手中的包袱被箭矢射中,包袱皮散开在空中,一小袋东西从里面掉了出来,被杜昙昼一把接住。
    “这是……黍子梗?!”
    杜昙昼实在不知道这东西是怎么进到包袱皮里面的,但至少在此时此刻,他对跟江湖骗子别无二致的大祭司充满感激。
    他把手插进袋中,抓出一大把黍子梗,朝前方的侍卫用力撒去。
    随着他抛洒的动作,细碎的黍子梗如天女散花一般砸在众侍卫身上,就像一个个小小的暗器,打得他们浑身发疼。
    几人不由得松开了手中的弓,抬手挥挡迎面而来的黍子梗雨。
    众人分神之时,杜昙昼趁机倾身而上,长刀泛起冷光。
    手起刀落,原先还能对他射箭的侍卫,顷刻间没有一个能站着的了。
    有人倒地之后,还举着弓,想对他射箭。
    杜昙昼一刀下去,弓弦与羽箭尽断,那人也没了声息。
    扶引还没来得及提醒他几句小心,就见不远处那个容貌俊丽、看上去只适合养在深宫的贵公子,已经把敌人全都解决了。
    那时,在焉弥街头捡到杜昙昼时,扶引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他是中原人。
    在柘山关受训的日子已经相当遥远,扶引不记得这人为何这么眼熟,但他知道对方来焉弥,定是为了焉弥与大承开战之事。
    思来想去,放眼满王都,可能只有则南依有本事对付处邪朱闻。
    扶引没有犹豫太久,当夜就把杜昙昼送进了则南府。
    直到今天,在幽深的王陵大殿,扶引才终于想起这人究竟是谁了。
    “杜将军?”他喃喃道:“难道……他是杜将军之子?”
    扶引扬脖扬得有些累了,他低下头,转了转酸疼的脖子,却在垂下目光的那瞬间,发现了下方的危局。
    莫迟已经被处邪朱闻逼到了祭坛边,他后腰抵着祭坛的围栏,上半身被迫向后仰倒。
    处邪朱闻只要一个用力,他就会被推进下方的火海,死无葬身之地。
    第141章 马后桃花马前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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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昙昼没有犹豫,掏出袖箭对准处邪朱闻就是两发短箭射出。
    但回廊与祭坛距离太远,袖箭杀伤力不够,无法命中。
    此时,莫迟的上半身已经完全悬空,发丝被祭坛下方升腾的热浪吹起。
    处邪朱闻的刀就压在他的咽喉,刀身隐约一点绯红,应是莫迟的血。
    等不到杜昙昼从回廊跳下去了,只要处邪朱闻的刀再往下压半寸,莫迟就撑不住了,他只能在被处邪朱闻割喉和坠入炎火之中选择一条路。
    杜昙昼的心已经挤到了嗓子眼,他抓起焉弥侍卫掉在地上的弓,却发现脚边没有羽箭,所有的箭矢都被他们用来射他了。
    眼下,唯一能救下莫迟的办法,就是有人能从半空中跃下,从背后袭击处邪朱闻,才能给莫迟换来脱身的机会。
    祭坛上方空空如也,再往上就是大殿的天顶,杜昙昼连能借力一跃的地方都没有。
    不对,杜昙昼的目光忽然捕捉到什么,那就是被吊在半空的扶引。
    悬吊扶引的木架,被上方的石柱控制着,本来就在缓慢下降。
    方才杜昙昼与侍卫打斗时,石柱受力,位置发生了偏移。
    现在,扶引不再被吊在祭坛正上方,而是偏向了祭坛边缘,就挂在处邪朱闻头顶的斜上方。
    从他所在的位置跳下去,正好能从背后给处邪朱闻致命一击。
    但代价是,不管是否能击中处邪朱闻,跳下去的人最后都会掉进下方沸腾的岩浆热火之中。
    扶引想,按照大承习俗,只有死人才能从神道进入陵墓,那些和他一起从神道走进焉弥王陵的人,死的就剩下他和处邪朱闻了。
    所以他们两个,是注定要死在这里的人。
    扶引把手臂用力往下一扯,他没了右手,只要使出巧劲,就能从吊着他的绳索里抽出手来。
    右臂脱出,原本绑着他手腕的绳扣顿时一松,扶引立刻从木架上坠落,他左手伸进衣服里,握住那把早就藏在怀中的匕首。
    真不想和处邪朱闻死在一起啊。
    上方的石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预料中的坠落戛然而止,有人像抓鹅脖子一样从后面拽住了他的衣服,扶引被衣领猛地一勒,差点没背过气去。
    与此同时,一支锋利的短箭从他脸侧飞出。
    这个距离总算够了,杜昙昼射出的箭尖携带逼人的杀气,直朝处邪朱闻而去,正中他右肩。
    莫迟瞅准时机,在几乎全部悬空的姿势下,凌空抬起上身,一刀砍向处邪朱闻。
    处邪朱闻回刀抵挡,莫迟奋起一脚正中他前胸,处邪朱闻嘴角霎时渗出了一道血丝,他抬手钳住莫迟的脚腕。
    莫迟借势挥刀欺身而上,处邪朱闻往后一倾身,陡然失了平衡,两人顺着祭坛边的石梯滚落至十几步外的祭祀台下。
    扶引还没顾得上抬头看,就被杜昙昼拎着衣领提起来,拉到石柱上,又被他拽着退回了回廊。
    扶引神魂未定,捂着脖子咳嗽不止:“你——咳咳咳!你……”
    杜昙昼举了举袖箭:“你还给我的东西,我今天用它救了你,欠你的,我算是还清了。”
    他的呼吸凌乱急促,他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镇定。
    “别说废话了。”扶引咽了咽唾沫,咽喉一阵酸疼,他一脚踢开躺在地上的一个侍卫:“这里还有箭,你刚才没看见,我可是注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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