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善点头认同。
    虞禾的力量只恢复了三成,犹豫着独自走出天墟恐怕是件难事,最后还是尚善让两只自己在无妄海收服的魔物护送她。
    ——
    离开了天墟后,虞禾没想着立刻回到栖云仙府,亦或是去找霁寒声。她听闻不少人在搜寻她与谢衡之的尸身,曲流霞这个黑心商必定又安插了眼线,待发现了她的动静,立刻就抓她去换赏金。
    虞禾先去了一趟瑶山的辖地,企图遇上一些熟人,帮她传个话也好。然而等她到了,一路上都是门户紧闭,许多房屋都空置着没人住。
    再靠近瑶山的地界,路上时而会遇上面黄肌瘦,病恹恹的凡人,他们边走边咳嗽,有的人脸上还有溃烂的疮口。
    路上下了大雨,虞禾为了不引人耳目,没有使用咒法,撑着伞冒雨赶路。没多久来到一个寂静到死气沉沉的小镇,正好见到穿着瑶山弟子服的人在一间客栈中进出。宽阔的屋檐下,躺着一排被白布盖住脸的人,露在白布外的手臂泛着死人的青灰色。
    这样的场景,虞禾从前是见过的,从前出外务,途径染上瘟疫的村庄,也是这样大片大片的私人。
    然而凡人生老病死,修士同样无能为力。纵使修士有仙丹灵药,凡人的身躯不同,对他们而言再好的药也与砒霜无异。
    虞禾来之前,用面纱遮住了容貌,站在檐下收了伞以后,正好有一个女修抱着具尸体出来,见有个陌生人站在这种地方,疑惑道:“姑娘是来做什么的?”
    “泣月,你能好好说话了。”虞禾看到是她,语气里藏不住惊喜。
    泣月立刻反应过来她是谁,正激动着想要迎上去,奈何怀里还抱着尸体,连忙将尸体放下,对她招手道:“前辈快进来。”
    客栈里的弟子不多,加上泣月一共四个人,其中一个还是戴着幕离,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琴无暇。
    听说是泣月的朋友,两个弟子也没有多问,各自干各自的事情。客栈显然废弃已久,里面躺着许多病人,咳嗽声呻吟声,亦或是恐惧的哭泣声,各种各样令人不安的微弱人声在客栈中夹杂着,令虞禾的心情也沉郁起来。
    泣月也没问她怎么活下来的,更不问她任何有关谢衡之的消息,琴无暇则是漠不关心,自己专心坐在一旁煎药。
    泣月拉着虞禾往楼上走,边走边说:“这个客栈已经空置了,瘟疫几天就死了好多人,没染病的都跑了……”
    最后她们进了一个房间,她才说:“我有什么能帮你的?什么都可以。”
    “我是有一个忙要请你帮……”虞禾才开口,就见琴无暇也跟着进来了。
    然而琴无暇并没有看她,似乎只是想要跟在泣月身边。他越过虞禾,走到窗边的小桌前倒了杯茶水,递到泣月手里。
    泣月又将茶水递给虞禾。“什么忙都可以,你不用担心他,他什么都不会往外说。”
    虞禾这才取出已然破碎的八宝避厄瓶,她勉强用无妄海中不知名魔物的黏液给粘了一下。这种法宝一旦破碎,恢复从前的力量绝对是件难事……
    “这个东西,还请你帮我交还给霁寒声,要偷偷给他,不让旁人知晓。”
    来的路上她已经听说了,霁寒声受了罚,现在还被扣押在八宝法门,也不知道如何了。反正鹤道望肯定被她给气疯了,头脑一热做出这种事,要是回去鹤道望必定要拿鞭子抽她个半死。
    紧接着,想到一路上所见所闻,虞禾又问:“来的时候发现许多城镇门户紧闭,可是因为魔患?”
    “不止魔患,自从那日天上多了一道红色裂口后,地脉震荡,地气也跟着失衡了,这场雨下了五日还不停。许多地方都发了水患,据说其他地界也是地震频繁,这瘟疫来得更蹊跷,各处都传遍了……”
    泣月适应说话没多久,说话的语速很慢,音调与人相比也有几分不同,但她再也不像从前怯弱地躲在后方,就像是与琴无暇互换了一般。
    泣月正说着,琴无暇敲了敲桌子,吸引到她们的注意,随后指了指窗口,示意她们往下看。
    天色已经暗了,又下着大雨,实在看不清什么。
    客栈后方是一片杂乱的林地,堆着些破旧的木具。
    虞禾探过头去,终于看清了些,瓢泼大雨中有个人影,正一动不动站在泥水里,简直和那些木桩子融为了一体。
    泣月还没看清对方是谁,凑近虞禾,疑惑道:“这什么人?好怪啊,为什么站在这儿?”
    她话音未落,底下的人影已经飞身而上,剑锋寒光一闪,直向她的头颅。
    虞禾最先反应过来,直接打开了破妄,迅速与泣月拉开距离。
    谢衡之在顷刻间恢复了平静,顶着一头湿漉漉的乱发,上面还有一片不知道哪来的树叶。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雨水不不断往下落,很快他站立的地方就积起了一滩水渍。
    泣月心有余悸,惊愕地喘着气,被突然出现的谢衡之吓得手抖,琴无暇也祭出了秋唱,警惕地挡在泣月身前。
    “他为什么要杀我?”
    虞禾安抚道:“他脑子坏了,神志不清。”
    两个人依旧没说话,靠着墙动作没有变,一副随时要动手的姿态。
    虞禾只好捡起地上的杯子,朝着谢衡之砸过去。
    杯子砸到他身上,他不躲不闪,依然像个木头似地呆站着,水淋淋的衣发,连眼睛都是水淋淋的,像是一只被雨水打湿的恶犬。
    两个人的神情这才有所松懈,虞禾确认关紧了房门,回过头无奈地解释:“谢衡之是真的成傻子了,我也不知晓他如何跟来的,无论是谁,一旦靠近我三尺以内,他就会动手。”
    她之前还想过,会不会是因为尚善是魔族,或者因为他是雄性,现在才明白,谢衡之疯了以后,根本是不分敌我不论男女种族,无差别攻击所有靠近她的生物。
    泣月瞥了谢衡之好几眼,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昔日叱咤风云的大魔头,真的一朝成了个傻子。
    她缓了好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坐得离谢衡之远远的。
    “你的忙就让我来吧,不用担心。”她说完后,又想起一件事。“柳姑娘和顾家少主传信来,说是这两日有事要办,正好途径此地,你要见见他们吗?”
    虞禾点头:“正好,我也有事想问。”
    她说着,抬手将谢衡之头顶的树叶摘下来。
    他依然站着不动,只有眼睛眨了眨。
    第95章
    琴无暇要下去照顾染病的百姓, 不放心泣月与谢衡之同处一室,确认了几次谢衡之成了傻子,真的不会对泣月造成什么伤害, 他才放心走了出去。
    虞禾关上窗,问她:“你的嗓子,是几时恢复的?”
    泣月听她提起这个, 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思索了一会儿才说:“前些时日, 魔族的梅芳远围攻了瑶山弟子, 这件事前辈听说过吗?”
    她似乎是有印象,于是点点头, 说:“听人讲他被谢衡之引去瑶山的辖地后, 还遭到玉玲琅的暗算,被瑶山弟子除去……”
    “是我杀了他。”
    泣月的语气里,带着手刃仇人的痛快和自豪。
    自落霞山被灭门, 她从未感到如此畅快过。
    虞禾面上露出些惊讶,毕竟她对泣月的实力了解不多,唯一的印象还是她在三秋竞魁被轻松打败。
    而作为琴无暇的未婚妻, 除了姿容以外, 最让泣月受人讥讽的,是因为她没有如众人所愿一般, 坚强地站起来为落霞山报仇。
    甚至常有人说,如果死的是她,而不是她兄长, 至少悲风泣月双剑还能传下去, 不至于就此断绝。
    泣月微微报赧地低头,说:“那一次你在乌山断后, 就像我哥哥一样,其实我一直觉得哥哥没有死,我经常能听到他跟我说话。”
    她抱起自己的剑,抚着其中一柄,说:“哥哥就在这儿。”
    虞禾的眼神已经变得迷惑了。
    “逃出乌山以后,哥哥跟我说,我已经学会这套剑法了,我可以做得比他更好……”
    虞禾越听,越觉得泣月是有点心理问题。
    她记得当初在三秋竞魁,有修士窃窃私语,说泣月神神叨叨,经常一个人对着空气比划,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没想到是有这么一层原因。
    毕竟经受过被灭门的打击,又一直受人欺辱,没变得心理阴暗已经很难得了。
    她小心翼翼地问:“那你的哥哥,如今还在这里吗?”
    泣月摇摇头:“乌山之后,他出现得越来越少。我去魔域那一回,差一点死在魔族手上,哥哥说,我能保护自己。”
    那个时候她浑身都是血,胳膊被撕咬下一大块肉,连控剑都难了,哥哥却不肯再跟她说话,也不像从前一样,操纵着双剑替她驱走伤害她的魔族。后来她总算坚持住,撑到了邽州,被谢衡之捡了条命。
    “上一次对战梅芳远,哥哥说他要走了,他说他没有看错人,我能传承这套剑法,也能做得比他更好。”
    泣月的目光始终落在剑身上,并没有看虞禾,语气也没有太多的起伏,就像她只是在平和地讲述一个故事。
    “杀死梅芳远报完仇,我忽然就能开口说话了,那之后再没有见到哥哥。”
    人死了就是死了,不会有多余的感受,即便留有魂识,也是无知无觉。虞禾猜想,泣月所说的“哥哥”,是支撑她走过无助岁月的一抹残念,也是让她无法面对自己的心魔。等她终于勇敢起来的时候,她的哥哥才会彻底消失。
    虞禾叹了口气,想要抬起手拍拍她以示安慰,哪知手才伸出去,在屋里静默得像影子的谢衡之,忽然就起招打了过来。
    她连忙用掌风推开泣月,助泣月躲过一击,而后迅速起身挡住谢衡之。
    “停手!”
    话说完,方才还下手凶狠的人,几乎是迅速地收敛了杀气。
    谢衡之在虞禾面前站得笔直,湿润的发丝贴在颊边,显得他安静而无害。
    泣月心有余悸地后退了几步,白着脸一言不发,门外传来慌乱的脚步,虞禾连忙将谢衡之掩到自己身后。
    琴无暇猛地推开房门,见到完好无损的泣月,这才松了口气,然而察觉到她面上的惊惶,立刻上前拉着泣月往外走。
    泣月无奈回头说:“我还要照顾百姓,前辈先在此处歇息,你的事我很快就去办。”
    门吱呀一声又合上了,虞禾将湿淋淋的谢衡之按在凳子上,干看着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方才只顾着与人说话,竟也忘了帮他把衣裳弄干。
    她抬手使了一个术法,在灵力的作用下,他的身上很快开始缓缓冒出白气。而他依然呆坐着不动,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谢衡之不笑的时候,虽然不至于像鹤道望一样阴沉,浑身上下透露着拒人千里的冷酷,但也称不上什么亲近。
    他的锋芒吸引人,却也伤人,远远地仰望就好,不适合走得太近。
    等谢衡之身上的衣物变得干燥,虞禾扯了扯他的头发,小声道:“谢衡之?”
    他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虞禾一只手臂撑着脑袋,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又鬼使神差地说:“谢筠?”
    除了跟着她和杀人以外,什么都不会做的谢衡之,在这一声后,忽然垂下眼,轻轻侧过脑袋,贴在她拽着一缕发丝的手上。
    虞禾舒展开手指,他就像狗一样,一只手托住她的手掌,而后脸颊贴着她的掌心,缓慢地蹭了一下。
    两颗黑玉似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虞禾僵了一瞬,疑惑道:“谢衡之?你恢复了吗?”
    他没有回答,还是保持着同样的动作,直到虞禾将手抽回来,他又重新端坐好,似乎一切都不曾发生。
    “谢筠。”她试探地轻唤一声,谢衡之抬起眼看着她,本来略显木然的眼里,似乎又有了光彩。
    “原来是喜欢这个名字……”虞禾自言自语道。
    没想到谢衡之脑子坏掉以后,对谢筠这个名字的记忆反而最为深刻,还能给出点反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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