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亚闻言从地上站直身形,双手抱臂打量着游阙,只看对方这副模样就知道他拿不定主意:“你下楼买点饭上来,我进去和他说。”
    游阙也从地上站起了身:“说什么?”
    桑亚甩了一下肩头垂落的马尾辫:“你别管,总之我一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游阙不善言辞是真的,否则也不会和麦奇枯坐了一晚上还没想出办法,闻言只得下楼买饭。他心知桑亚有事要谈,在外面待了大半个小时才重新上楼,手里还拎着三份餐盒。
    麦奇这个老头脾气古怪,游阙还真有些担心桑亚被拒之门外,结果没想到上楼的时候发现房门虚掩着,里面一片乒乓乱响的动静,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两只虫该不会打起来了吧?
    然而当游阙推门进屋时,看见的却是另外一副截然不同的情景:
    “你们做什么?”
    桑亚和麦奇正在收拾东西,客厅地面上放着两三个凌乱的包裹,已经捡得差不多了。桑亚见游阙回来,对他招了招手:“过来帮忙搭把手。”
    游阙把饭盒放在桌上,见沙发上的衣物都是麦奇的,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你们收拾东西去哪儿?”
    桑亚:“送老爷子回福利院,我已经叫好车了。”
    福利院?
    游阙闻言心生疑窦,想开口问些什么,却在桑亚的眼神暗示下咽了回去。他只得帮忙一起收拾东西,将那些大包小裹的衣物整理好。
    麦奇从头到尾一句话都不说,安静得实在有些反常,等预约好的车子到了楼下时,他也没等游阙,自己拄着拐杖就下去了。
    游阙眼见麦奇进了电梯,这才出声询问桑亚:“你刚才和他说了什么?”
    桑亚关好门把钥匙塞到游阙口袋里,右手拎着一个包裹:“能说什么,我只不过把罗伯特发来的验尸报告给他看了一下,证明他的孙子确实和其他遇难者一样死在了星盗手里。他自己就先坐不住了,要去警察局认尸,我说先把他送到福利院去住着,明天带他认尸,他就同意了。”
    游阙没想到麦奇居然这么好说话,他拎着包裹和桑亚一起走到电梯口,皱了皱眉:“福利院不是要交钱才能住吗,他压根就没有钱。”
    桑亚按下电梯键,轻描淡写道:“花钱消灾,住福利院能花几个钱,手续我去办,你不用管。”
    游阙:“……”
    差点忘了,桑亚是有房有存款的虫,和他不一样。
    游阙:“你花了多少钱,回头我给你垫上。”
    桑亚闻言身形一顿,偏头看向他,眼尾上翘,带着莫名的笑意:“行啊,欠债肉偿,你还吗?”
    游阙就知道桑亚说不出什么正经话,淡声开口:“正经点。”
    刚好电梯门打开,游阙拎着包裹走了进去,他一抬头见桑亚站在门口气得不肯进来,示意了一下自己身旁的位置:“再不进来我就关门了。”
    桑亚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进来。
    他不正经?游阙就正经了?
    正经得在巷子里扒他的衣服?
    他们下楼的时候,车子已经在路口等着了,桑亚把行李放到后备箱,见麦奇已经坐在了副驾驶上,这才和游阙一起上车。
    游阙看着前方,大抵想和麦奇说些什么,但最后又没有开口,车内只余一片静默。
    他们虽然并没有相处多少时日,但并不影响游阙对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心生怜悯,麦奇得知真相后大可以去警局告他,对方却一句话也没言语。
    游阙这一生收到的善意实在太少,屈指可数,由不得他不在意,无论是救了他的古伊古和约翰,还是怪脾气的麦奇,亦或者桑亚……
    游阙一直念他们的情。
    桑亚原本静坐在一旁,后脑忽然传来一片暖意,像是有谁温柔摸了摸他的辫子,但再一回头,对方已经若无其事收回了手。
    桑亚礼尚往来,在底下悄悄摸了摸游阙的腿,然后被雄虫毫不留情地打了下去。
    桑亚无声咬牙:游阙这个死闷骚。
    福利院不远,大概半个小时的车程就到了。桑亚下车后,扶着麦奇一起去前台办入住手续,眼睛也不眨地签了十年的合同,并给工作员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以后如果资金不够或者有什么急事,用这个号码联系我。”
    工作员见状顿时乐得牙不见眼,笑得嘴角都咧到耳根后面了:“先生,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麦奇阁下的。”
    麦奇急得直用拐杖敲地:“我不要你们的钱,我自己有钱!我自己有!”
    他说着手忙脚乱拉开外套,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叠皱巴巴的星票,却被游阙按住重新塞了回去:“这些钱你自己留着买吃的,别被那些看护骗了,以后在这里安心住着。”
    游阙语罢把麦奇的外套拉好,然后找前台借了纸和笔,把自己的号码写了递给他:“如果有什么急事,就给我打电话,明天下午我来接你去警局认尸。”
    麦奇不想接,最后是被游阙硬塞到手里的,他拄着拐杖一个劲叹气,又是无奈,又是羞愤:“你又不是我孙子,给我花那么多钱做什么!”
    游阙道:“钱不是我花的,是桑亚花的,你要谢就谢他吧。”
    他语罢拎着包裹帮忙把麦奇送到了福利院的房间。因为桑亚定的是高级vip房,里面的环境看起来很是不错,窗明几净,外间的花园还种了不少仿真绿植,比起酒店也不差什么。
    游阙把行李放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灰道:“福利院的房间还不错,比我的出租屋强。”
    他可能在思考自己以后老了是不是也要住在这里。
    麦奇坐在沙发上,闻言皱眉道:“就算是住宫殿,没有陪着的伴儿,住几十年也会烦的。”
    游阙的出租屋虽然烂,好歹有点人气。
    麦奇显然不是喜欢伤春悲秋的性格,他语罢对游阙和桑亚摆了摆手,催促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快走吧,今天已经够麻烦你们了。”
    游阙道:“那我们先走了,明天下午再接你去警局。”
    他语罢正准备和桑亚离开,却听麦奇在身后冷不丁道:“这只雌虫不错,早点娶回家,你不亏。”
    游阙:“……”
    桑亚似笑非笑:“听见了吗?你不亏。”
    今天这出闹剧在桑亚的插手干预下终于平息了下去,直到很多年后,游阙还能回想起那天和桑亚一起离开福利院时的情景,外面的天空被落日染成了橘色,天地交接的一线殷红如血,很是苍凉,他却从桑亚身上得到了一种罕见的安心感,此前从未有过。
    他会娶这只雌虫的,游阙想。
    夕阳欲颓,落日熔金,又是新的一天。
    下午的时候,游阙和桑亚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带着麦奇去警局认尸,生离死别这种事无论放在地球还是在虫族,都有些显得过于残忍。
    麦奇在停尸房看见那具腐烂的尸体时却没有游阙想象中的悲伤大哭,他只是低头叹了口气,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然后拒绝身旁警员的搀扶,强打起精神去办手续了。
    游阙和桑亚坐在走廊外面等候,不知是不是受了气氛的影响,一时都有些静默。桑亚见游阙眼下青黑,一猜就知道他昨天晚上又没睡觉,起身去旁边的饮水机接了杯热水给他:
    “尤金买了保险,意外身故是可以获得理赔的,到时候那笔钱会直接打到他爷爷账户,省一点过完后半辈子应该没问题。”
    “挺好的。”
    游阙接过水杯,不知想起什么,出声问道:“我今天又没上班,回去该不会被辞了吧?”
    他这个月的考勤实在糟糕,不是调休就是无故旷工,如果放在地球上,八成会被炒鱿鱼。
    桑亚不虞瞥了游阙一眼,心想这只雄虫脑子里怎么只知道工作,那天相亲也是,下午还要硬拽着自己一起回酒吧工作:
    “辞了就辞了,正好方便你找下家。”
    不可否认,自从游阙来了酒吧,生意确实火爆,这条街的竞争对手看得眼红眼热,私下想挖走游阙的不少。
    游阙知道桑亚在调侃自己,闻言正欲说话,只见二楼忽然走下来一抹身穿白色军装的身影,赫然是罗伯特。他手里拿着一叠纸质文件,对桑亚招了招手,显然是有话要说:
    “桑亚,你过来一下。”
    桑亚闻言站直身形走了过去,也不知罗伯特和他说了些什么,桑亚脸色明显变了几分,显得迟疑不决。
    罗伯特:“我下个星期就带队返程了,你如果想和我一起回南部,尽快给个信,和部队一起走也免得关卡盘查。”
    桑亚眉头紧皱:“怎么忽然走这么快?”
    罗伯特微微摊手:“圣里埃小镇没什么意思,那些星盗都跑没影了,留着也是白留,还不如早点回去复命,我已经四五年没回南部了,雌父和雄父也都催着我回去。”
    桑亚顿了顿:“知道了,到时候我给你回信。”
    罗伯特拍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喂,你是不是不舍得自己回去,实在不行把那只雄虫也带上,你雌父和雄父看见了肯定会很高兴的。”
    南部挑伴侣,首先就是看脸,脸过得去,一切都好说。
    游阙坐在远处,不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只知道桑亚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对他来说十分突兀的消息,或许还有震惊。
    “游阙,下个星期我要跟罗伯特一起回南部了。”
    桑亚说完这句话就没了动静,他双手插兜站在游阙面前,也不落座,低头的时候眉目都陷入了阴影中,让人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游阙闻言愣了一瞬才回过神,大脑有些转不过来:“南部?”
    桑亚嗯了一声:“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回来。”
    “……”
    那一瞬间游阙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轰然一声,怅然若失,随即又有些说不出的空荡。他皱眉从上衣口袋抽了根烟叼到嘴里,忽然想起这里不能抽烟,于是又慢半拍拿了下来:“怎么忽然要回去?”
    桑亚心里也有些烦躁,他正在思考该怎么劝说游阙和自己一起去南部,万一对方不答应他该怎么办,斟酌了许久都没能开口:“回去……看望一下雄父,我雄父生病了。”
    桑亚太久没回南部,这次如果回去了,只怕家族不会同意他离开。
    游阙冷不丁开口:“那我呢?”
    桑亚一愣:“什么?”
    游阙淡淡挑眉:“那我呢?你打算把我丢在这里?”
    他和桑亚就差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了,说夸张点,离谈婚论嫁也不差什么,对方这个时候忽然要回南部,总不会是想和他分手吧?
    第184章 纯血?
    这个念头刚刚从心底浮起,游阙就觉得不太可能,不像桑亚的行事作风。故而他只是夹着指尖的那根烟,静等桑亚的回答。
    “我什么时候说要丢下你了?”
    桑亚回过神来,在游阙身旁落座,不免有些想笑,但想起自己当初被强行摘除翅翼后给家族带来的一系列麻烦,目光就显得有些阴沉飘忽,像一团散不开的浓雾,
    “只是南部太远了,我的家族又得罪了很多仇敌,去了不一定安全,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去。”
    桑亚的家族因为那件事受尽权贵打压,回去后的日子不见得会比这里强上多少,他总要和游阙说清楚,免得对方后悔。
    当初桑亚的翅翼被摘除后,他拼着最后一口气杀掉了那只雄虫,紧接着就被军部扣押了起来,但他的仇敌远远不止这么几个。
    操刀的医生、给那只雄虫出主意的‘军师’、打压家族的权贵……
    这些账,总是要算清楚的。
    桑亚觉得他这一生不能被仇恨拖累,可有些仇恨不消,余生都不得安宁,他哽在心口的那根刺,也一定要拔出来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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