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不是古董。
    他不吭声了,周允回没地方撒气,又冲他砸过去一个茶杯。
    这次力道有些偏,落向进门口。
    周引弦刚好进门,迅速将秋眠往自己身后一拽,另一只手一抬,将那茶杯稳稳接住。
    周允回没听到茶杯落地的动静,抬眼一瞥,见到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别过头看也不看。
    “爷爷。”
    周引弦叫了他一声,拉着秋眠进门,把那茶杯送回他手边,搁在茶桌上。
    秋眠犹豫了下,也跟着乖乖叫人。
    “爷爷好,叔叔阿姨好。”
    周沛泽和阮琳琅都回了声好,周允回别别扭扭的,一开始没应,后来“嗯”了声。
    秋眠还以为他不会理自己。
    第一次见家长,却是在这种情况下,也是独一份儿,够令人难忘的。
    店员送了茶过来,阮琳琅接过来,让人下去忙,自己去给周允回斟茶倒水,笑着招呼秋眠:“随便坐啊秋眠。”
    秋眠忙点头应声:“好的阿姨。”
    周引弦拉着她在周沛泽和阮琳琅对面坐下,周允回坐上座,看着要开会似的。
    阮琳琅提着茶壶到了秋眠旁边,秋眠忙起身去接:“我来吧阿姨。”
    “不用。”阮琳琅笑笑,“你坐。”
    倒完茶,阮琳琅在秋眠对面挨着周沛泽坐下了。
    周引弦主动开口道歉:“抱歉,爷爷。”
    周允回瞬时冷哼一声:“你多不得了,还跟我道歉,受不起。”
    周沛泽在一旁帮腔:“你是他爷爷,有什么受不起的,说这话。”
    “别,刚刚不是已经要跟我断绝关系了?谁是他爷爷?我可不是。”
    “那不是也没说出来吗?”
    “还用说出来?你没长眼睛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那态度还不够明显?”
    “好像是有点。”周沛泽点点头,墙头草似的,“你怎么回事周周,以下犯上?”
    “……我本来也没打算说。”
    “瞧瞧,人家说没打算说呢,你跟他生什么气,多想了不是?”
    “滚!”周允回又想砸他,奈何杯子里倒了茶水,忍住了,“要你传话?”
    “不要我传话你倒是搭理他啊。”
    “你这个逆子!上梁不正下梁歪,都是你没做好榜样!”
    “哦,矛头指向我了。”
    周沛泽把报纸一放就起身,拉着阮琳琅就要走,冲周引弦和秋眠指了指周允回。
    “你俩的事我没意见,把他哄好就行。”
    想想又冲周引弦补了一句:“回头把账单发你,你今晚砸的东西可不少。”
    话落,当真拉着阮琳琅离开。
    会客厅瞬间只剩下三人。
    阮琳琅悄声问:“我们走了真没关系吧?”
    “咱俩不走,那老爷子能放下脸听他俩说话?”
    周允回喝了口茶,周引弦主动起身续上。
    “后面的话我真没打算说。”
    “哦?是吗?那你当时是要放弃她了?”
    “也没有。”周引弦重新坐回去,“我在等齐老先生开口。”
    周允回冷笑了声,睨他一眼:“等他开口?开什么口?把你绑起来带走?”
    “当然是等他开口说这件事到此为止。”
    “你以为你谁,不过是脑子聪明了点儿,就能揣摩人家的意思?”
    “为什么不能呢?如果他不开口,您也不会做出退让不是吗?我也不会。”
    “难道他真能看着我们断绝关系?不会。如果他会的话,您也不会如此敬重他。”
    “你心机使到他头上了?”
    “揣摩了一下而已。”
    “你把你爷我也算计进去了,给你当棋子是吧?你真是好样的!”
    “兵不厌诈啊爷爷。”
    周允回气得吹胡子瞪眼,想骂些什么,又不知道能骂什么。
    “你这不是君子所为!”
    “那我也不能什么时候都当君子。”
    “混账东西!”
    “再骂两句也能受得。”
    周允回气得彻底没辙,端着茶杯一口饮尽,周引弦很懂事地又给他倒上。
    “您也别生气,要不是被逼到这份儿上,我也不至于这么算计您。”
    “我知道您想我有个好姻缘,但并不是对方家境好就好,得自己喜欢才行,您跟奶奶当初不也是么,否则也不会有如今的定风波。”
    周允回一时间竟没了言语。
    除了有报恩心理外,另一部分原因,确实是他认为对方是结亲的好人选。
    今日特地设宴在定风波,一是因为这地方合适,二是因为这地方有特殊的纪念意义,他想让妻子泉下有知,自己为孙子择了一份好姻缘。
    只是今日,事与愿违,还差点闹得无法收场。
    周允回想起妻子,脾气瞬间消散大半。
    端着茶喝一口,蓦然间忆起从前。
    那时年少,外敌来犯,边境动荡,他一腔保家卫国的热血从军上战场。
    离别前夕,当时的未婚妻拒绝他让她另觅良人的建议,说一定等他回来。
    前路未明,承诺太重也太轻,他纠结一整晚,天明时她来送行,他送出去一副看了一整晚的词,想叫她不必等。
    她收下那副词卷,却未当场打开看,说等战役结束凯旋,她在家里等他娶她为妻。
    他已做好赴死准备,无法应一声好。
    后来战火连天,两地相隔,艰苦岁月里无书信往来,他无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常念着她那句临行前的承诺又活过一回。
    最接近死亡那一次,齐伯约把他从尸山血海里拽出来,问他还要不要回去娶未婚妻。
    他活下来,直至凯旋。
    不是马革裹尸还,是荣归故里。
    那已经是他离开的第七年。
    没有他的承诺,未婚妻仍独守着她自己在他离别前的诺言,不曾另觅良缘。
    彼时他已赫赫战功加身,想要同他结亲的人派来媒婆快踏破他家门槛。
    未婚妻静静地等,却等来许多谣言。
    无非是,这些年间,她其实并没有专心地等他凯旋,同许多男人有暧昧不清的往来。
    而他,无视那些流言蜚语,身体力行,应了临行前她的那上半句诺言,娶她为妻。
    怎会信别人一面之词呢?
    他死里逃生的信念,绝非他人谣言可撼动。
    那婚后生活同他每一次跟死亡擦肩时幻想的一样美好,妻子美丽优秀,替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庭,置下丰富家产。
    某个黄昏,吃过晚饭,他们坐在定风波的屋顶,吹着晚风一起追忆往昔。
    那已经是他们儿女双全的第十年。
    他问,为什么给这店取名定风波。
    妻子笑着说,等他那几年,日子难熬。
    她漂亮优秀,又在适婚年龄,许多人劝她不要等,早日同别人成婚。
    那些媒婆也有许多造谣他的版本,说他也许早已战死沙场,即便他日功成名就归来,也会有许多良缘佳配,必定抛弃她这糟糠。
    可她通通都不信。
    她日日翻看他临走时留下的那首苏轼所作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知他已抱必死之决心,却仍盼他战场杀敌无阻无挡、早日平定风波凯旋。
    她坚信他一定会回来娶她。
    坚信他会平定战场上的风波,也会平定,那些胡编乱造的谣言掀起的风波。
    而他,也果真凯旋,娶她进门。
    取店名定风波,是为了纪念,也是为了提醒——
    他们彼此熬过那些艰苦岁月才走到一起。
    不可忘初心。
    他问她怎么那么相信自己。
    她反问:“那你又为什么会相信我并没有跟其他人暧昧纠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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