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人前我是赵婉娘?”
    顾兰因抬起眼帘,温柔道:“这该问你自己,失忆前究竟做了什么糊涂事。若是不喜欢,把婚书给?我,我请人更正。”
    何?平安见他伸手,自然是将婚书攥得紧紧。
    她冷笑道:“你以为更正了,一切就?好了?”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现在已经晚了!”
    她退后几?步,撞到了花几?上,花盆嘭地一声砸落在地。
    刺耳的?响声叫周围丫鬟都低下了头,默不作声悄悄出蟾光楼。
    而何?平安撕了婚书犹不解气,还想掀桌时,忽然恶心极了。
    她扶着?桌子,干呕起来。
    “你……”顾兰因欲言又止,末了,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成碧!请大夫来。”
    他扶着?何?平安,手放在她的?肚子上,问道:“已经三年了,你是不是有了身子?”
    “不可能。”
    何?平安脸上发白,她看着?顾兰因,拼尽全力一把推开他,自己跌跌撞撞夺门而去。
    周围丫鬟想要跟着?,何?平安拿簪子抵着?自己的?脖子,斥道:“都滚开!”
    丫鬟们以为她今日?又受刺激疯了,哪还敢违拗她,纷纷看向?身后的?男人。
    就?见顾兰因跟成碧说了几?句话,方才带着?人急匆匆跟过?去。
    天色阴沉,这一路上冷风如刀。
    冬郎跟闲哥儿如今已经大了些,去了别家的?学塾里,一个月才回来几?次,琼珠院里都是空着?的?。守门的?婆子一早就?想着?去吃酒赌钱,这会儿无人守门,面色苍白的?女人到了门前,扭头看了一眼。
    无人追来,她咳了几?声,将那正房的?门推开。
    这里许久不住人,但六尺时常过?来清扫,里头也算得上是一尘不染。
    琼珠院没有多少人气,周围又太?过?幽静,隔着?窗,何?平安看着?外头的?泡桐树,没想到小渔儿种的?树已经长到这么高了。
    小雪簌簌往下落,渐渐地,越落越大。
    顾兰因来时,便见这天寒地冻的?,那琼珠院的?一扇窗户是敞开的?。
    “都滚开,不许过?来。”
    窗里的?女人拔下簪子,抵着?自己的?脖子,顾兰因见状当真是将身后的?丫鬟都赶走了。
    “不过?是一张婚书而已,何?必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他缓缓走近,哄道:“你这三年为了求子,吃了不少的?药,拜过?不少的?神,如今怀上了,何?必要做这等伤身的?事。”
    “你不喜欢那份婚书,撕了就?是,我明日?就?去衙门重新立一份新的?。”
    何?平安看着?他一步一步靠近,漠然不语,直至他跨过?门槛,方才大声道:“谁稀罕你的?婚书!”
    顾兰因笑了笑:“你不在意,何?必为此要死要活。”
    他许久不曾来这里,望着?屋里旧时的?摆设,先想起来不是小渔儿,而是青书。
    这里当真是晦气。
    身后冷风灌入,吹得他背脊生?寒,顾兰因转身将门合上,光线暗淡几?分。
    等再转过?身,何?平安已将簪子抵着?自己的?肚子。
    “何?平安!”
    “我原先蠢得可怜,当真是想要跟你举案齐眉,儿孙满堂,如今想通了。赵婉娘若是早就?死了,你不在乎她,何?必将那份婚书留到今日?。”
    顾兰因:“那我休了她如何??”
    窗边的?冷风吹乱了她的?鬓角,何?平安瞧着?他在暗处的?轮廓,缓缓点了点头。
    这里没有炭火,水在砚台上没过?一会儿就?会结冰,放着?纸笔的?书案矮得可怜,顾兰因弯下腰,静静研磨。
    外头风雪更大,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就?将两人闯入的?脚印都遮掩了。
    顾兰因找到灯台,吹亮火折子,点上一盏灯。
    休书写到末尾,他从腰间取出印章,一手撑在桌上,迟迟没有盖下去。
    何?平安问道:“你不舍得?”
    顾兰因摇了摇头,略缓了一会儿,他直起身,将印章敲下,而后背靠着?墙,似有些晕眩。
    何?平安看在眼里,冷声道:“那就?拿过?来我瞧瞧。”
    穿着?茧绸直裰的?男人吹干墨迹,半阖着?眼,弱声道:“许是刚才吹了冷风,如今才直起身子,头有些昏沉,且容我缓一会儿。”
    “那我自己来。”
    那一盏豆大的?烛光摇摇晃晃,照出的?影子都叠在一起。
    何?平安呵了口气,手指被风吹得僵硬。
    她从顾兰因手里抽出休书,借着?一点烛光,略扫了一眼,本以为到如今了,顾兰因不会来骗她。没想到那开头写的?竟是她的?名字。
    “你!”
    方还装晕的?人此刻笑出声,一把先夺了她的?簪子,嗤笑道:“你算计我?”
    “何?平安,你这些年,是不是压根就?没有失忆?你都是在骗我?”
    被夺了簪子,何?平安先是慌乱退了一步,只是听他说了这一句话,当下竟安心了。
    “同床共枕,我若是没有失忆,你能睡得着??”
    闻言,顾兰因忽然想起了她的?那碗安神药。
    只是此刻,大抵是想起得太?晚了,她袖手靠近,却不知何?时备了匕首,一刀捅了过?来。
    顾兰因痛哼了一声,紧接着?是第?二刀第?三刀。
    “我给?你的?安神药,确实安神,只不过?……”她按着?顾兰因的?伤口,低笑道,“只不过?不能沾酒罢了。”
    这些都是阿丑在药师崖告诉她的?,连成碧都看不出猫腻来,更别说他了。
    “你若是一碗都喝了,如今昏得不省人事倒也没意思。”
    她说着?又是一刀,缓缓逼近心口。
    顾兰因声音虚弱:“你故意引我来此,就?是想杀我?”
    何?平安:“不杀你还留着?你?”
    药效上来,顾兰因如今浑身脱力,慢慢靠着?墙滑落在地,遑论夺刀了。
    那一盏灯烛将息未息,照出他失了血色的?脸,眉眼清俊的?男人歪着?头,瞥着?自己身上的?血,忽然笑了笑。
    “成碧不在,你若是想杀我,快杀罢,看在夫妻情分上,给?我一个痛快就?是。”
    “你休想!”
    她这一辈子的?苦,都在他身上吃尽了,他该死,却不能轻易就?死了。
    她跟着?阿丑,略通医术,如今划破了他的?脸,慢慢刮着?他的?血肉,偏他咬碎了牙也不肯呻.吟,嘴里都是血。
    风雪不止,琼珠院里,冷如冰窟,漫着?极浓烈的?血腥气,却无丫鬟靠近。
    顾兰因思绪渐渐溃散,视野里她的?面容愈发模糊起来。
    “何?平安,你真的?怀了身子?”
    他握着?将要刺到心口的?那把匕首,仍想求一个答案。
    何?平安看着?他这般模样,讥讽道:“你聪明一世?,这样的?谎话也信,托你的?福,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孩子。”
    顾兰因听罢,闭上了眼,引颈受戮。
    何?平安见他如此,地上已经都是血了,便要提刀送他最后一程,不想身后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原来是成碧。
    方才顾兰因见何?平安在蟾光楼外失了理?智,便叫成碧先去把冬郎接回来。
    他知道何?平安便是疯了,对着?自己的?亲生?孩子,多少也是有感情的?,绝不对当着?他的?面自残。
    成碧得了吩咐,火急火燎地把小少爷接回来,都来不及走正门,直接翻墙而入,但纵然如此,借着?雪光,见到眼前的?场面,也不由?得遍体生?寒。
    那书案旁的?女人没了簪子,发髻松松散散的?,脸上溅了好多血,她手上刀刃也还在滴血,像是刚吃过?人一样,眉眼竟艳丽异常,第?一眼看着?,就?仿佛被女鬼上了身。
    成碧倒吸一口凉气,转而看着?地上的?男人。
    就?见少爷那一身白衣已全被染红,人连中数刀,奄奄一息。
    如今地上都是血水,屋里也都是腥味。
    冬郎才从梦中醒来,吹了一阵冷风,没想到琼珠院里等着?他的?是这样的?光景。
    “爹。”
    “娘……”
    他冷得瑟瑟发抖,抱着?双臂,走了几?步腿脚发软,几?乎是爬过?来的?。
    “爹你怎么了?”冬郎伸手去探他的?鼻息,眼眶开始湿润。
    “娘,别这样,我爹他——”
    “他该死。”
    冬郎哭着?摇头:“娘,你别杀他,爹活着?,就?没人敢欺负我们,我不能没有爹,爹对你也不薄,为什么要杀他?”
    何?平安看着?他那张脸,心像是碎了一样。
    “他从前三番两次要杀我,谁为我求过?。我怀你的?时候,险些也去了半条命,这些年虽有些亏待你,但我也是真心的?……”
    “你让我别杀他,是因为他能给?你荣华富贵吗?”何?平安眼眶发红,“我还从没见你哭过?,我死了,你会哭吗?”
    冬郎泪眼朦胧,不置可否,反而问道:“娘从小没了爹,受尽欺凌,如今是要我跟你一样吗?我养父死了,谁也看不起我,如今回来了,还要再看着?亲爹死,你不如也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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