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是我辜负了你,如今你若跟他们真有心,我必亲自将你平安送过去,否则你若见不着部长最后一面,或是见不着部长初醒的那一睁眼,尽管大家都为你好,可你最终得多恨他们和……我。只道你是没心没肺,但只有见过你掏心掏肺的我,才知道你不是那样的洒脱。
    哎哟乔笋啊,他们往往想不到也不能想,最了解你的偏偏是这个最不爱你不宠你的小暖呀!
    小暖获得的消息,目前首长还在第十八医院,可是十八院医疗条件跟不上,他们正想办法将首长转移到三百多公里远的喀什第一医院,再远的怕是没法了。然而首长重伤,即使动用军用飞机,他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小暖规划的路线是从济南直飞喀什,如果首长还未转院,他们再去叶城。
    有人带着去固然好,但怎么离开山东还不被成烈烈他们发现,真是个难题了。
    然而谁都有自己的关系网,饶家的势力,也是非同小可。这表面上是一次“私奔”,实际上是盘踞太行山以东两大军中家族势力的一次较量。一方面,稳住周宁,一方面,稳住成烈烈。这是一次善意的“私奔”,肯定不能用激烈的手段,小暖其人,办事也是绵里藏针派,这次是绵里藏棉。他用了最简单的办法,联系了周宁所属航空兵团的一把手,也不知说了些什么,饶家的几分薄面谁不给,几小时之内,周宁接到命令,前往某驻地与防空旅进行夜间对抗演习。周宁愁哇,这可怎么办。这时候,高兴适时打电话来,叽叽咕咕唠叨了一堆,周宁灵光一动,问,“高兴,你这几天有空没有?”
    高兴迟迟不挂电话可不就等着他这一句么,“兄弟我有空没空还不就是你一句话,有屁快放。”
    “我有个朋友,本想带着她在山东好好玩玩,但是我临时有点事,能不能麻烦你陪着转转?”周宁当然不知道成烈烈为什么死要把乔笋留这儿玩,烈烈犯不着什么都跟他说,因此周宁把乔笋当一般“游客”也正常,可成烈烈把乔笋交给他的时候说了,“就要你陪,我放心你。”
    周宁想了个办法,让高兴陪着乔笋,每天跟自己“汇报行踪”,自己再跟烈烈“汇报”就成。
    “你朋友男的女的?我可告儿你,男的免谈。”高兴是北京人,那一口京腔听着又贫又舒服!
    “女的女的。”
    “漂不漂亮?”
    “蛮秀气,耐看。”
    “那成,我亲自去接,在哪?”
    事儿可就这么定了,周宁把乔笋送上高兴的卡宴,自个儿赶紧归队!殊不知,这高兴哪,转眼儿就把乔笋送到小暖那儿。
    小暖订了机票,他带着乔笋从济南直飞喀什。接下来,可就是小暖和乔笋的时间……
    济南到喀什的飞机早上八点四十起飞,他俩昨晚从淄博到济南,早上七点出发去遥墙机场。
    你看小暖,人乔笋在外头等他,他不紧不慢地走出来,墨色的衬衫,深色的裤子,同款深色休闲西装外套搭在手臂,身后还拖着一个便携旅行包。见了乔笋,那一抬眼,真够惊艳的。
    忧愁幽思,乃赋离骚。乔笋抱臂眺望路的延伸处,眉宇间挂着忧愁,穿一身灰色长裙,黑色套头毛衣,看上去暖和却又有点单薄。长发披肩,胸口起伏的曲线,多些许女人的韵味。这是小暖以前不曾见到的,以前,是的,以前乔笋爱他的时候,像个长不大的小姑娘,热忱而热烈,眼中写着崇拜和爱慕,那样的明亮晶莹,有时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手机屏保是他的照片,屏幕是他的照片,给他专属铃声,蔡健雅的《beautiful love》,“假如明天将消失了,趁现在我爱着,只想记得,被你抱着,温热的感受”。
    “小暖。”她看见他了,淡淡打了个招呼,眼里波澜不惊。
    “走吧。”小暖打开车门,让她坐进去,自己才上车。
    一路上,乔笋都沉默得很,小暖想,她在想什么。于是转头望着她,印象中,她与自己一起,从未如此沉默,她总是唧唧喳喳说各种笑话,说她听来的段子,今天发生的新鲜事,而沉默的总是他。如今你再看她,她早已不再那样努力地讨你欢心,心里恐怕已经装了别人。小暖这些年没有发现,也没有想到,再见乔笋之后,自己满脑子竟然都是当年的她。
    车上她接了一个电话,听乔笋的语气,电话里的那位是乔茶。终于还是有人告诉她了,你想,宋致远的消息多灵通,冷不丁,乔茶也会知道,然后,乔笋就瞒不住了。她问了一句:“他怎么样了?”然后,竟然有泪从眼睛里掉出来,她咬着下唇,听完乔茶的话,握着手机不断点头,还说,“你别让老宋知道你告诉我这事儿了,他们……都不容易。”
    他们都不容易!
    小暖心里一惊。
    谁都知道,宋段不合,又有谁能去揣摩,他们的“不合”有着各自的不易。要说这宋的党羽比段多,可底下人力气不往一个地方使,漏洞百出,前段时间任斌的倒台就重创了宋致远,而任斌之事竟又是宋致远的亲儿子段勍搞出来的。这段家虽然党羽不多,但少而精,弊端是任人唯亲,清一色姓段,好比秦末的项氏一门,从项梁至项羽,所信之人差不多也都是项氏一族,整个鸿门宴,就毁在项伯那吃里扒外的老东西手里。一个“广纳门客”,一个“任人唯亲”,段勍夹在中间,无论怎么做,帮哪个,都是错。说到底,真是谁都不容易。
    难得小姨奶奶一片体谅啊。
    乔茶说,段霜晖情况并不十分好,段勍日夜陪在他身边照顾着,已是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因为谁知道那一刻,是最后一面哪。
    乔笋想到,段霜晖那样沉稳强势,也有如今天这般命悬一线之时。乔茶不知道乔笋此时正在赶去喀什的路上,她只想到妹妹和段勍之间那层关系,却不想那两个男人都在妹妹心里头。
    而乔笋又在几个人心里头?
    段勍是一个吧,沁川也算。现在这沁川同志还巴巴地写明信片寄给小姨奶奶呢,手头,绣着“百鸟朝凤”图,将来是要做成肚兜儿给姨奶奶穿上的。段霜晖,你看他如此稳重,可你们不知道,这几天命悬一线的日子里,段勍拿了个cd播放器,把耳机塞舅舅耳朵上,里面放着乔笋唱的《游园》选段,这才把舅舅的命稳着,等专家团过来呢。
    还有,眼前的这个饶是暖,他现在只当是用一种新的目光审视这个姑娘,心里有怜惜,有震惊,当然还有一如既往的愧疚。
    飞机上升过程中,乔笋耳朵疼,又忘了带口香糖,就假装着自己嘴里有东西,空嚼。偏头看看小暖,人家空军出身哎,这点小事,没事人一样,坐有坐相,看报纸呢,路过的空姐还蛮有心地偷看他好几次。
    “开飞机是什么感觉?”乔笋问。
    这个问题以前乔笋还从没问过,她以前只在乎着小暖心里喜欢初心的事,对他的事业似乎没多大上心。可跟段霜晖在一起时,段霜晖时不时看见军事新闻,会提到饶是暖,段将军对小暖这个年轻人可真是赞许有佳,乔笋这才发觉,小暖其实也是个事业很成功的男人。
    “掌控,自由。”小暖精准地下了四个字的评价,他驾驶歼击机和强击机,包括著名的苏-27和国产强-54,有种凌驾感,浩瀚蓝天,优雅而凌厉地划过,小暖温润如玉,却也有这般的掌控欲,也许这是男人的天性。说罢,他却一笑,下巴指了指前面,“这种飞机,例外。”
    下午四点多,飞机降落在喀什机场。还未下飞机,饶是暖开机,接到院方发来的短信,说专家团已经到了,由于首长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合适马上转院,于是还在第十八医院,也就是说,他们下了飞机后还得马不停蹄去叶城。
    三百四十五公里。
    乔笋在机场外远远看见一个人上来跟小暖握手,然后她和小暖一起坐进一辆黑色轿车的后座。来人说:“这里去十八院至少得开六七个小时,现在都五点了,要不要在喀什休息一晚?”
    “不用了。”小暖开口,才转头问乔笋,“能不能坚持?”
    “当然能!”乔笋的声音可响亮。
    “那走吧。”小暖点头。
    乔笋小姨奶奶,为了见段家二位爷一面,千里迢迢,马不停蹄,你说感人吧,她除了等待与坚持,好像也没干什么,都是人家小暖安排的咩;你说不感人吧,从早晨六点起来七点出发,从东到西,一路跋涉,呆会到医院恐怕都凌晨了,也真累。
    车子在喀叶高速上奔驰,乔笋不知不觉地,终于靠在小暖肩上,昏昏沉沉睡过去了。小暖怕她睡得不舒服,手伸过去搂着了,她软软柔柔的,又是那样信任他的样子,手也环着他的腰。四周黑漆漆的,远处而来的车开着远光灯,交汇时闪电一样一闪而过,静谧而寒冷。她身上有种淡淡的香,很好闻,这是她惯用的巴宝莉风格女士香水的后调。小暖抱着乔笋,又想起以前。
    那时他俩避免不了一起睡,她好像怕他跑了似的,睡着前都要握着他的手,十指交握,偶尔翻身,手松了,稍微有点醒,就又迷迷糊糊找他的手。她那样地容易满足,他不跟她做.爱,她拉着他的手就好欣慰的样子。
    正想着,她的手动了,摸摸索索,小暖心念一动,右手抬了抬,不知是不是要主动伸过去让她握住。她还摸,小暖终于抬手,果然,她一下子握住了,好安心似的,又睡着了。
    这是她的习惯,她跟他在一起时候的习惯,有点贱贱的。
    送她去十八医院后,他不知道段首长会不会醒,段勍会不会惊喜,但他知道,她这一来,必定让那二位的心里对她更加重。
    如果他当年肯忘掉一切跟她平淡一生,现在的生活在继续飞黄腾达之余,或许还有一丝为人夫为人父的温馨,在无数个夜晚,他和她能这样双手交握,继续平静的时光。他们有着共同生活的一年,写满屈辱和荒唐的一夜,这一路,七个小时,他们单独在一起,怕也是今后的人生最后七个小时独处的时光,以后他还是回基地,她回北京,各不相干。
    小暖的眼眶忽而有点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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