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渐增大,伞面发出清脆的咚咚声。伏晏不动声色地将伞朝着猗苏的方向倾了倾,猗苏看了他一眼,提议道:“在前头的亭子躲一躲罢?”
    伏晏应了,于是片刻后两人便在个树影摇弋的八角亭里落脚。
    猗苏漫无目的地看了片刻雨景,忽地道:“方才不撑伞,用仙障不就好了……”
    “麻烦。”
    “取伞出来就不麻烦?”
    伏晏靠在亭柱上,唇含三分笑,从从容容地道:“不麻烦。你几时见着我用仙障挡雨了?”
    猗苏就想起在下里初次见面的那点龌龊来,不由瞪了对方一眼。
    伏晏显然领会到了她所想,笑弧稍稍加深,口气揶揄:“况且,你就不怕我也喷你一脸水?”
    “谁让你态度那般可恨。”猗苏转了转眼珠,振振有词地驳回去。
    伏晏从亭子的另一侧缓缓踱到她身后,笃笃定定地道:“哦?”
    猗苏回头要赠他白眼,不想对方就势微微俯就了身在她唇角一啄,不轻不重地一触即离。她僵了片刻,扶着亭柱僵硬地岔开话:“这雨一下,就算海棠开得好也剩不了多少了。”
    伏晏漫不经心地应了,绕到她对面的柱子上再次似笑非笑地靠好,从眼睫底下撩她一个眼色:“看不到也无所谓。”却是将猗苏方才羞于启齿的话,妥帖婉转地说出了口。
    猗苏便觉得耳根发热,无措地垂下眼,努力想给自己找回些场子:“说、说起来,西府海棠便是解语花,你这是变了法夸我?”
    伏晏眯眯眼,将下巴一挑:“如果我说是呢?”
    “还真是……受宠若惊……”猗苏讪讪地干笑数声。
    伏晏却显然不准备就此放过这个话柄,眼角微弯似乎又要调笑几句,猗苏却觉得这样的伏晏她有些消受不住,急忙搬出正事来:
    “其实我今日本是来告诉你,这一阵忘川似乎不大太平……”说着她便将所见所闻叙述了一番。
    伏晏安静地听完,颔首简略道:“我记下了。”
    猗苏噎了噎:“就这样?”
    伏晏的眉毛便扬起来:“就这样。”见她仍有些呆呆的,他哧地笑了:“难道你还要我立即令人将对我心怀不忿之人尽数归案?真要那般,只怕冥府的狱卒各个连轴转都未必能处理干净。此事若另有隐情,我自然有对策。”
    他这般信誓旦旦,猗苏便没再多忧心:“我也就一说。”
    “你有挂心的事务,正合我意。”伏晏却略放缓了声调:“我本就不希望你眼中只有我一人之事……”他有些涩然地苦笑说:“当然,你的世界只有我一人的假想也的确够诱.人,但这若成真,我也和母亲别无二致了。”
    猗苏的心跳得很快。伏晏能坦诚相待,甚至能做出不束缚她的承诺,令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只能以同样毫无造作的态度直视对方,郑重颔首传达她的心意。
    伏晏温存地看了她一会儿,走上前两步,将她轻轻按到胸口。
    猗苏从他的肩头抬眼,忽地道:“啊,那里也有海棠。”
    亭子外的东北角,因细风缓缓摇曳分开的树影现出了一株秀气的海棠。伏晏回头看了一眼,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瞧着是垂丝海棠。”顿了顿,他低低地凑在她耳边道:“不过无所谓,这不就有西府海棠么。”
    作者有话要说:  伏晏:“在某些方面,你还真是个蠢货。”
    阿谢:“哼,半斤八两。”
    西府海棠=解语花╮( ̄▽ ̄")╭总觉得伏晏突然就神功大成了hhhh
    在更新表白章以前,作者幻想肯定会炸出一片霸王我已久的小妖精,结果……还是太天真。所以幸运e的树哥只能继续放大招,小妖精们,甜不甜,甜不甜?!
    作者想吐槽某些人撑伞的装x大法许久了,于是这章就有了官方吐槽(不)
    今日除夕,先祝大家新春快乐哦!^▼^春节期间照常更新,请叫我业界良心
    ☆、旧岁换新颜
    谢猗苏出上里的时候日已薄暮,她念及自己原本还要造访受托的那家人,便不由有些羞愧--她……倒像是色令智昏的反面典型。她用力甩甩头,加快脚步往中里而行,不久便寻到了一座水边的的草棚边--连家带口的忘川居民往往还在水洞上头修筑陈设。
    猗苏以神识探了探水洞,其中无人。她转而去问近旁的邻里,得到的答案也并不详尽:
    “过了午时便没怎么见到他们,也不知上哪去了。”
    猗苏谢过对方,打算明日再来造访。她本已行到岸上,却不知为何驻足回望,空落落的草棚在暗沉的红霞中显得摇摇欲坠,想到那小姑娘拉着母亲的手,沉着却又带着天真的眼神,猗苏莫名不安。
    不过是一闪即逝的奇异直觉罢了,但……况且,还有另一种可能。猗苏垂下眼思索了片刻,转身再次往上里而去。
    谁知走到半途,她便遇见了要找的人--夜色已经降临,渐次亮起的灯火下人影绰绰,绀青衣裳的青年大马金刀地坐在酒肆,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见猗苏过来,夜游眼睛一亮,站起身半拉半拖地将她也拉到酒桌边,手一摊:“来来来,认识一下,这是新上任的白无常大人。”
    猗苏一滞,缓缓侧头去瞧酒桌对过的人:熟悉的怪异长舌面具,一身白衣,这位新白无常坐得很端正。第二眼细看之下,猗苏便觉得他身形略显纤瘦。便在这时,对方开口了:“初次见面,在下方就任白无常,日后请多多指教。”
    却是个说话口气郑重而和气的姑娘。
    “在下谢猗苏,也算在上里当差,还望大人多多指教。”猗苏客客气气地回了一句,
    “谢姑娘自报姓名了,在下也自当……”白无常说着便要报上姓名,夜游见状连忙咳嗽一声道:
    “这个……惯例来说阴差是不通姓名,只以职位相称的……”
    白无常看了他一眼,泰然自若地继续道:“无妨,夜游大人并未与在下互通姓名,此时可暂且回避。”
    任是夜晚模式的夜游也怔忡了片刻,才摸摸鼻尖,有些尴尬地开口:“这个嘛……”
    白无常却已经施施然起身,示意猗苏跟她到一旁去……互通姓名。
    猗苏难得见夜游吃瘪,不由笑嘻嘻地睨了他一眼,抛下一句:“我还有事要拜托你,过会儿和你说。”便随白无常走到酒肆的招牌下。
    “在下兰馥。”她顿了顿,面具后形状姣好的杏眼弯了弯,“在下此前就想会一会谢姑娘了。”
    猗苏先是因为这与本人气度不符的柔美名字呆了呆,而后才搜肠刮肚地回忆一番,自认与兰馥毫无交集,不由起了警觉之心:“阁下是九帝姬坐下仙人?”
    白无常宽和地摇摇头:“谢姑娘无需多虑。在下此前虽居于颢丘,但听命于君上,”她见着猗苏的神色就势顿了顿,解释道:“上一任君上,也就是晏哥的叔父。”
    看样子,兰馥应当与伏晏甚是熟稔。
    猗苏见对方坦然从容,即便因为“晏哥”这称呼稍有些不是滋味,也自觉颇没有道理,便转而询问:“那位君上……也知晓在下之事?”
    那么姬灵衣岂不是……猗苏不由想到如意此前的威胁。
    兰馥在面具后微微一笑,带得眼角上扬:“九殿下并不知情。确切说,此番晏哥还要有赖君上才能将如意的事摆平。还请谢姑娘放心,在下与君上都无恶意。”
    这兰馥姑娘还真是兰心蕙质,谈吐雍容,猗苏便垂眼浅浅一笑:“原来如此,是在下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让姑娘见笑了。日后还请兰馥姑娘多多指教。”
    “谢姑娘不用客气。唤在下阿馥便可。”
    猗苏对兰馥颇有好感,便也不多讲虚礼:“阿馥唤我阿苏便好。”
    兰馥也明显对猗苏亲近了不少,索性开起玩笑:“晏哥那性子还会有人受得住,我和君上都吃惊得不得了呢……”
    猗苏不由窘迫起来,干笑几声:“那个嘛……”
    兰馥忍不住笑了,闹得猗苏愈发羞赧。
    “也该回去了,再让夜游大人等下去就不妥了。”兰馥说着便态度自然地拉着猗苏往酒肆走回去。
    而此刻在相似的打趣下感到不自在的还有一人,正是堂堂冥君伏晏。
    “没想到你难得有事拜托我,竟然是因为个姑娘。”
    伏晏原本绷着张脸盯着门口的地狱变屏风,闻言回头,似乎想说些什么反驳,最后只是面无表情地睨了对方一眼。
    “哟,晏哥这是在害羞?难得,难得。”说话的人是个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面相俊秀而和善,眼角眉梢都沾着从容自在的笑,与一身天青色的袍子颇为相宜。细瞧之下,这人的五官轮廓与伏晏有相近之处,只不过眉眼线条更为宽和,并无伏晏面容那精致却也稍显刻薄的陡迭。
    伏晏轻咳了一声,终于露出无奈的神情:“叔父……”
    这笑吟吟的中年男子便是先代冥君伏昇。
    伏昇揶揄地笑了几声,惹得伏晏皱起眉来,方翻掌凭空向下按了按,示意伏晏稍安勿躁:“这事你就放心罢。”他语调微微一沉,露出有几分涩然的笑来:“但一直瞒下去也不是办法,毕竟……弟妹不好应付。”
    伏晏一颔首:“总是要让母亲知晓的,只是还不到时候。”
    “你是想和改制的事一起提上去?”伏昇一皱眉,拍拍伏晏的肩:“按照弟妹的性子,将政事也怪到那位姑娘身上去也不是不可能。况且……”
    伏晏平平淡淡地接口:“会被误以为是在利用她推行新政?”
    伏昇抿唇叹了口气,面现认同之色。
    “无妨,我会和她说清楚。”
    “那好。”伏昇又拍了拍侄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既然如此,我个糟老头子就不多打扰你了。年轻人,好好干!”
    伏晏眼角跳了跳:“叔父最近又赖在那个凡世了么……”
    “哎呀,一不留神就染上现代人的措辞了。”伏昇笑眯眯地摆手,“那里什么都好,是个养老的好地方,等你大事落定不如来我住处休息休息。还有,磨练兰馥那丫头就交给你了。”语音未落,先代冥君就啪地一声消失了……
    伏晏撇撇嘴,见怪不怪地在几案前坐下,提笔在公文上批复起来。
    ※
    “那一家子消失了?踪迹全无?”猗苏皱起眉。
    “是真的去向成谜,并非寻常的消失。”夜游显然并不习惯在情报打探方面受挫,连带着说话调子也阴沉起来。
    猗苏目光闪烁数下,盯了夜游一眼当机立断:“去找伏晏,这后头不简单。”
    夜游略带深意地瞥了她一眼,方颔首应道:“那便走罢。”
    到了上里,伏晏与素日无异,在书房里批批改改。等猗苏将事情始末叙述清楚,他却已然搁下了手中的活计,单手扶着发冠,脸色沉肃。他缓缓道:“你的意思是,这同此前齐北山所言的‘不甚太平’有关联?”
    夜游插口道:“我此前也和老大你提过,最近的确有些鬼鬼祟祟的活动,和往前的小喽啰并无太大不同。但如今看来,这拨人却是动了震慑忘川中人的念头。”
    “令忘川中人对转生心怀恐惧,从而阻止转生……”猗苏轻声道,转而摇摇头:“可为何要阻止转生?这本身并无坏处。”
    伏晏微微一笑:“可能有二,一是想令我的新政溃败,二么,”他顿了顿,看着猗苏的眼睛道:“是想给你找麻烦。”
    三个人半晌都没开口。
    夜游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总之……我先继续留意着。谢姑娘和老大都小心行事。”
    伏晏闲闲地睨了夜游一眼:“我若因这种把戏束手束脚,不就称了对方的意?”说话间他调转了视线再次看向猗苏,唇边浮上抹笑来:“至于你嘛……”
    猗苏在他的注视下莫名不好意思起来,别开了脸嚅嗫:“知道了……我也不至于弱到那种地步的……”
    “老大……谈情说爱也要注意场合……”夜游扁着嘴嘟囔,突然站直了打了个响指:“对了,我正好想借谢姑娘一用!”
    伏晏扬起眉毛:“怎么?”
    “新来的兰馥姑娘遇上了个棘手的女人,自杀原本命不该绝,却嚷着不愿回阳间。谢姑娘在那方面比较在行,又能暂时避避风头,免得被人真的盯上……”夜游在伏晏意味不明的目光中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抖了抖:“君上你别那么看着我……怪渗人的。”
    “你想去么?”伏晏却征询起猗苏的意见,在“你”字上咬得略有些重。
    猗苏原本打算推拒,但和伏晏对视片刻后,她领会到了对方的意思:他是赞成她暂时离开忘川的,但又不愿意简单答应夜游,便做做样子以便杀夜游的士气,倒颇有吃味别扭的意态。
    她不由就有点想笑,佯装犹豫,片刻后才鼓起勇气似地点头:“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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