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半个时辰,秦弄已经打听清楚。
    一个多时辰前,长公子和中尉丞李纪从东门出城了。
    从东门出去,再走二十里,就是灞河,南军屯兵处。
    秦弄现在才觉得一阵后怕。之前他还去侍过疾,这几天王宫彻底封锁了,所以外面一直流言不断,看来父王是真的不行了……可能已经不行了。秦昪要化被动为主动,准备直接逼宫,与叶阳夫人里应外合。
    果然他不该听华妍的,再精明的人,怀孕的时候也不清醒了。
    秦弄把得来的消息先偷偷和华妍说了,心里暗暗着急,又不敢说重话,“你不该答应他们的。南军有两万多人,一旦出动,能血洗整个咸城,这怎么赢?不如我们和他们说无事发生,先骗他们离开……”
    不料华妍一点也没被打击,仍然信心满满,说道:“南军不论是人数还是器械,都不及北军,未必不能赢。”
    “没有兵符,就算是梁倚,也调不动北军一兵一卒。”
    “兵符现在何处?”
    “武太尉去了前线,王上收回了北军调兵符,还没有交给任何人,应该就在宫中、王上身边。”
    “现在宫中,王后最大。”华妍点拨道。
    到现在为止,华妍算是彻底看明白了秦异,想起当年之事,满满的荒唐感。
    然而现在没时间给她感怀,她把所有的情况一字不落地告诉端阳。
    端阳公主只思考了一瞬,说:“借贵府车驾一用。”为避人耳目,她是直接从空碧楼的暗门走过来的。
    “公主要去哪里?”华妍问。
    端阳没有回答。
    “去找密阴公主吗?”华妍十分肯定地给出了她的答案,果见端阳神色一变。
    北军虽人多力强,也没有绝对胜算。如今咸城内,不是秦昪一派、又有能力的,只有何驸马了。
    华妍奉劝道:“何家清贵得很,素来不参与这些争斗。密阴公主也只是为人和善,你不要以为得过她几次关照就算关系好。你说不动他们的。”
    “和善”这个词,带着一点成熟,华妍觉得人们用来形容密阴并不贴切,密阴公主更像是远离纷争、天真烂漫,这一切都得益于何萧长期以来的保护与他们夫妻之间的信任,但这并不妨碍人们知道,想以好相处的密阴公主为突破口拉拢何家,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倔强的端阳公主显然不是知难而退的人,“不试试怎么知道。”
    华妍笑了两声,说道:“我和密阴公主也有一点交情,我与你一起去,说不定能帮到你,路上也安全些。”
    “夫人身怀六甲,行动不便……”
    “我的身体我知道,公主不必担心。”
    “不行!你怎么能去!”一旁的秦弄越听越生气,觉得华妍简直是在胡闹,但是华妍根本不听,只得妥协道,“实在不行我去。”
    “秦昪大概马上就要点好兵马进城了,你要去看着,我无事的,前几天不还和你一起出门了吗,”华妍也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和秦弄说完,示意了端阳一眼,“公主,我们没时间耽误了。”
    说罢,华妍挺着肚子就走了,端阳只得跟了上去,虚扶着她。
    端阳觉得,她此时最担心的不是别的,而是华妍,华妍倒是一脸轻松,习以为常的样子。
    马车上,华妍问道:“事到如今,你跟我们交个底,现在宫中到底是什么情况?”
    端阳反问:“你觉得呢?”
    端阳表情一点也不虚,华妍却轻笑,原来端阳也不是很清楚,“端阳公主,故弄玄虚可不好。”
    端阳也没有被拆穿的羞恼,维持着她们心照不宣的默契。
    六公主府近在眼前,华妍交代端阳:“等下你先不要说话,跟在我后面就好。”
    这个时辰,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来访,密阴公主都不一定会见,可当她听说华妍一个人来找她,除了惊讶以外,还有几分生气。
    密阴比华妍大几岁,华妍很小的时候在华王后身边待了几年,她们也是因此认识的。密阴记得,那个时候,华妍老喜欢跟在她屁股后面,叫她密阴姐姐。后来华妍回了华家,待字闺中很少出门,她也嫁人了,交往就日渐少了。
    密阴再见到华妍,是在她指婚之后,内湖旁边。
    华妍来宫中领了华王后的赏赐,偷偷跑到湖边,想把东西扔到湖里,却又不敢,最后蹲到角落里默默哭了起来。
    华妍与秦弄的流言,密阴听了几句,只觉得华妍可怜。
    这么一个举世无双的妍娘,竟然嫁给了秦弄。
    密阴上前关心华妍,说知道她的委屈,让她有什么话都可以告诉她。
    华妍哇哇哭了出来,眼睛已经不能再肿。华妍说了很多,她不想成亲,不想嫁给秦弄。说到一个地方,她尤其肝肠寸断。
    华妍说,她姑妈、爹娘,都不要她了,她没有家了。
    密阴其实不懂华妍为什么会说自己无家可归,但她仍然安慰华妍,有什么难过的事,可以来找她。
    往后,华妍来找过她几次,为了之前的事道谢,逢年过节送礼,但从来没有诉过苦。
    成亲之后,华妍好像反倒没有那么多不甘不愿,如今孩子都七个月了。
    密阴出去,劈头盖脸对着华妍就是一顿,“怀孕七个月还大晚上乱跑什么,是不是秦弄欺负你了?”
    华妍默默站到了一边,露出她身后之人。
    那人脱下兜帽,妆发与侍女无异,却是端阳公主的脸。
    “端阳?”密阴皱了皱眉,“你怎么这副打扮?”
    “六姐,端阳有一事相求……”
    话还没说完,门外传来一个清亮的男声,“端阳公主请回吧!”
    何萧在书房听说有人造访,匆匆赶了过来,站到密阴身边,隔开了密阴与端阳,“端阳公主所求之事何某帮不了,也不能帮。”
    “何大人不问我所求何事,怎知帮不帮得了?”
    “何某只忠王事,故而不论端阳公主所求何事,何某都不能帮。”
    “如果有人意图谋逆,也不管吗?”
    何萧脸色一变,“王上驾崩了?”秦昪还不至于造秦王的反,可他前天还见过王上,驾崩得也太突然了。
    端阳摇头,“秦王只是病重,有人却想要趁机谋反。大人口口声声忠于秦王,难道可以坐视不理?”秦王死了是兄弟相争,何家决计不会干预,秦王没死是谋反,何家不能置身事外,所以端阳虽然不清楚秦王的情况,也只能这么说。
    奈何何萧并不信秦昪好端端谋反,甩了甩袖子,说:“王上若有令,何某自然责无旁贷。”
    “等王上下令,一切就迟了!”
    “何某无诏而动,和谋反又有什么不同?”
    何萧这样的态度,让端阳无从下手。端阳咬了咬牙,冷笑一声,“王上赐何大人绣衣,将五千甲兵交给大人,希望大人能代王行事、讨奸除恶。却原来是个亦步亦趋之人。”
    “端阳公主真是巧舌如簧,”何萧仍旧温和,“不过是想实现你们的私欲罢了,端阳公主不必激将。何家不会参与的,端阳公主不要多说了,请回吧。”话音未竟,何萧就要扶着密阴转身准备离开。
    端阳握紧手里的清霜剑,剑鞘上的花纹卡得她手里疼。
    何家和此事本来就没有利益关系,利诱不行,难道威逼?
    正在此时,一个两叁岁的小女孩揉着眼睛走了出来,奶声奶气地问:“阿娘,抱抱。”
    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密阴连忙跑到女儿身边,催促道:“快回去。”
    说话间,一把剑已经架在密阴脖子上。
    小女孩哭了出来,第一次无人理会。
    端阳转头对何萧说:“何驸马,现在,这个忙,可以帮了吗?”
    剑下的密阴却没有那么害怕,她不相信端阳会杀人,“你不敢杀我。”
    “是吗?”端阳将剑迫近了密阴的咽喉几分,“我身上的血,就是不久前留下的。”
    此时,众人才看清端阳斗篷下的衣裙,暗沉沉的原来都是血渍。
    密阴表面不为所动,发抖的声音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恐惧,“我……不信……嗯——”
    剑刃毫无防备地往前送了半寸,直接在密阴脖子上拉了一道口子。
    “好!”何萧一下慌了手脚,“我答应你,你不要伤害密阴和孩子。”
    “如果你照我说的做。”端阳脸上浮出浅笑,只让人觉得瘆人。
    “你要我做什么?”
    “公子昪无诏集结南军四校尉,意图谋反,罪不容赦。南军校尉四人、李氏,其家属亲眷,尽数收押,”端阳补充道,“何大人,这是命令。”
    以亲人要挟,这就是他们夫妻的一贯手段吗?
    何萧咬牙切齿,“你们夫妻,真是疯了!”
    “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果秦昪不派人来刺杀她,她甚至不会离开空碧楼,“何大人,你该去了。”
    被挟持的密阴见何萧要走,哭喊道:“夫君——不……要……”可惜话音没有传给何萧,就被端阳打晕了。
    何萧离开视野的一瞬间,端阳彻底脱力,扶着密阴瘫坐在地上。
    一边的华妍彻底看呆了,她想不到端阳会做到这一步,也分辨不出端阳的话是真是假。
    秦弄真该来见识见识,这才是真的威胁。
    华妍慢慢向端阳走去,端阳却虚软无力地抬起剑指着她。
    华妍轻轻拨开剑,“我不是你的敌人。”随即示意结因和庄儿安顿好昏迷的密阴,自己也去安慰着哭个不停的小女孩儿,哄她和密阴睡一觉,明天醒来阿爹阿娘就好了。
    小女孩很听话,乖乖地就去陪阿娘睡觉了。
    仍然坐在地上的端阳呆愣愣地看着那个小女孩。
    密阴的女儿,密阴几次邀请她来看,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见到。
    端阳苦笑。
    “你当时动过那样的心思吧,劫持密阴的女儿。”那一瞬间的表情变化,如果不是华妍站在端阳身边,她不会看清。
    “你们夫妻,真是一丘之貉,”话到嘴边,华妍又改了一下口,“你比秦异稍微有点良心,秦异根本不在乎别人的处境。”
    最后端阳还是没有对一个孩子下手,如果何萧真的无论如何也不答应,端阳应该也不会怎么样,不过端阳身上那团莫名其妙的血渍,真把他们都唬住了。
    华妍一边向端阳走去,一边轻柔地说:“你应该也听说那些传言了,华王后本来想让我嫁给秦异的。最后没有成,你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吗?”
    秦异一开始也不是想撮合她和秦弄,而是想把她推给梁倚。梁家的军权,才是他想要的。结果没想到那天,梁倚自己佳人有约,却被梁老夫人知道,连梁倚和佳人一起叫去了,才有了后面这些事。不然,他们连她都送不进梁倚房中。
    真是无巧无不巧呢。
    当然,要想做成这些事,怀袖,应该是秦异的人吧。
    后面回忆起来,华妍恍惚间听到一个女子说:“小人为一己之私,要坏姑娘清白,姑娘莫怪,以后定效犬马。”
    真可笑,害人还说什么赎罪。
    华妍自言自语,声音轻缓却让人感觉不到温柔,实则是想挑拨,“秦昪强势的一个原因,就是有李家的支持。秦异想拉拢梁家,其实是想掌控北军与之抗衡,不过人算不如天算。你说武太尉会不会是秦异让去……”
    “我没兴趣知道那些陈年往事,”端阳打断华妍的低吟,那天她撞见华妍掌?秦异,就已经知道那些事情并非捕风捉影,“妍夫人,恕我直言,他母亲新丧,华王后就让他纳妾,也没人问过他乐意不乐意。”
    此时此刻的端阳和秦异,有绝对的信任。
    华妍见自己的希望落空,向端阳伸出手,释然道:“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想做妾,拜他所赐嫁给秦弄,也挺好。”
    端阳握住华妍的手,站了起来,轻轻说了一声:“谢谢。”
    为从前,为现在,为以后,为所有的事。
    “哈,”华妍笑出了声,“我收下了。”
    正说着,秦弄火急火燎地找到这里,气还没喘匀,“他们带着人进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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