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明是恨得牙痒痒。自从杜家倒台, 周家紧接着落马,他本想夹紧尾巴靠实力好好爬回往日的位置,却叫宋五连连贬斥,如今连军营都混不下去。
    “你个杀千刀的,你嫉妒我的才华, 宋五,你简直不配为官。”
    面对周怀明一连串的指责, 宋锦安只淡淡道,“锻造坊消失的五箱银子, 你不知晓去往何?处?”
    周怀明瞬时哑声, 左顾右盼, “那?是我未注意, 想必是有人弄混了罢,这可不得全怪在我头上?。”
    “周怀明。”宋锦安不耐地?打?断他, “贪污军营的东西,你怕是不熟悉大燕律法。”
    “我没有!”
    宋锦安听也不听他的垂死挣扎,“我已将东西全部呈给付大人,如何?定夺不是我的事,而是付大人的事情。”
    周怀明瞪圆眼睛,恶狠狠咒骂,“宋五,你至于么?不过五箱银子而已,你凭什么就为这个而毁了我前?途,宋五,你就是嫉妒我——”
    断断续续的声直接叫小兵拖远,宋锦安头也不回。
    几位贵公子听得动静往这边来,正巧看着宋锦安,其中一人眼睛一亮上?前?打?趣,“宋五大人是又要升官了罢,当真是神速。”
    “那?可不是,我爹总夸宋五大人是咱们?大燕的明珠,如今为大燕造福真是一桩大好事。”
    一群人互相吹捧着,面上?满是赞叹,心底却鄙夷。若非宋锦安现下正得兵部器重,连自家老爹都要看宋锦安几分脸色,他们?才懒得恭维个毫无?根基的小丫头。
    宋锦安未在意耳畔夸张的动静,专心记录着册子中的内容。
    马公子见说了半天都不能惹得宋锦安有个好颜色,心中一动,笑道,“宋五大人不知晓那?谢砚书如今的模样罢?我来同宋五大人讲讲。他呀,逞威风,向?圣上?请罪都不会,活该在家日日夜夜遭人唾弃!”
    “你别说,我前?些日子从他家门前?过的时候,啧啧,那?么清冷的院子他也肯住?我还当谢砚书有多大本事,这会功夫就将自己整的落魄至此?”
    “不少仇敌都忙着找他不快呢,听说谢砚书的药都叫人恶意买断。宋五大人,要是您愿意,咱们?哥几个也去找找他麻烦?”
    “是么?”宋锦安总算抬眸看她?们?眼,似笑非笑,“你们?确定能找到他麻烦?”
    登时,几个人面色铁青。不由得想到前?些日子张家二公子上?门挑衅谢砚书最后是断了条腿灰溜溜跑回去的,张大人气得告御状,却发现谢砚书未落下半点罪证,硬说是张二公子自个撞到的。这事闹到最后不了了之,谢砚书吃没吃苦他们?不晓得,反正张二公子是不好过。
    思及此,几人摆手,“开个玩笑话罢了,我们?岂是那?等仗势欺人的狗东西。”
    宋锦安没再理会他们?,同小兵往前?头去。
    马公子啐一口,骂道,“甚么东西,装清高。当年谢砚书也是这般装,切,爱装的没一个好下场。”
    “谁说不是,那?高高在上?的宋大小姐可是进?了教坊司,可惜便宜了谢砚书那?种狗贼,若我们?早生几年,嘿嘿。”
    话里的意味不言而喻,几人都是捧腹大笑起来,才说到最起劲的地?方,旁边一搬东西的轿夫一下子脚软将手里东西悉数撒在他们?身上?。
    马公子大叫着跳开,不住嚷嚷,“你个贱民,来人,给我把?他打?死!”
    “饶命饶命!”那?轿夫嘴上?光是求饶,脚上?动作极快,一下子跑得没影,叫马公子干瞪眼。
    李公子忍着恶心挥挥手,“莫同那?等贱民计较,你瞧瞧这泼的是何?物,为何?如此之恶臭?”
    “这不是马粪么?”闻出来的人两?眼一翻直接晕过去。
    马公子气得火冒三?丈却抓不住人,没脸再待忙不迭跑回去。
    远处姚瑶摘下草帽,淡定拍拍手掌,扔去身上?臭烘烘的外衫,重新?隐匿于黑暗。她?轻手轻脚从屋檐飞到南街头,挂在树上?瞧到清然。对方正将手中的信一点点碾碎扔去枯井,扭头大步朝宅子去。
    姚瑶飘似地?落下,清然看她?眼,谁也没理谁。
    因人少,谢家宅子安静得很。琉璃带着谢允廷在外头学?认字,里面瞧不出有人气的模样。清然先是无?奈叹气,随即自然熟地?推开虚掩的门扉,瞧到谢砚书正小歇。
    模模糊糊的点点暖意落在谢砚书眼皮上?,像卷泛黄的纸页。
    极浅的眠中,有少女嘴角浅笑道,“阿蕴,今儿是上?元节,陪我去看河灯罢。”
    “阿蕴,河灯好看么?”
    “我想年年都来河灯下许愿,若可以,你也陪我一道来罢。”
    “阿蕴,阿蕴……”
    ……
    “谢砚书,我也在佛前?许过愿,愿同你生生陌路。”
    猛然,谢砚书睁开眼,那?光落于他才醒的眸里明该刺目得很,他也未闭目,只默然看着上?头的帘子。
    透着屏风,清然能窥到谢砚书起身,坐在案牍前?一卷卷理着书册。
    忽,谢砚书拧起眉头,握着笔的手发白,在风影焦急要上?前?的视线里吐出几口血。
    惊心的红倾染于纸面,骇人得很。
    风影沉默拿帕子擦去血痕,换上?新?的宣纸。
    才进?来,清然觉着不对劲,药味重的很。
    他细看眼,谢砚书袖口处染着点点血渍,清然颤声去问风影,“家主的病情还未好么?”
    “许是该好了。”风影含糊不清,左右四年前?开始家主就总吐血,只是近儿频繁了些。
    清然瞧到风影在收拾着林林总总的卷轴,不由得发问,“这是?”
    “家主说往后去南部。”
    “南部?那?里贫瘠战乱,焉能使?得?”
    风影没接话,老老实实按照谢砚书的吩咐收拾东西。清然见劝不动,心下又急又闷,只道,“对您身子也不好。况且去了哪来,你连阿锦小姐的讯息都听不得。”
    谢砚书叫阿锦两?字困住笔,轻轻问句,“她?近日还好么?”
    说完这话,谢砚书稍愣下,垂下眸子研墨。点点漆黑晕开,愈来愈浓郁,不知是说与谁听,谢砚书道,“没有我的纠缠,她?定是好极。”
    “阿锦小姐得付大人连连举荐,又得了李将军青眼,如今是平步青云。她?设计的火器陛下也特拨了一批人专程去做,现下阿锦小姐也算是能做着喜欢的事。”
    听完,谢砚书未表态,一笔一划写着字。
    风影想不出别的话,默然立着。
    清然扭头见两?人都是牛一样的脾性,稍急切,心下一横,“若我说,小小姐还在,能叫您重新?有些指望么?”清然极近哀求地?仰面看他,想不明白昔日那?般冷面无?情的人缘何?成了现今的模样,当真是落魄至极。
    谢砚书手一顿,未动,声音极暗,“你说甚么?”
    “我说,小小姐还活着!”清然不管不顾地?喊出来,迎着风影震惊的眼说的飞快,“那?墓地?里葬着的不是小小姐。我今儿查到不少消息,小小姐当年的尸首是由李嬷嬷处理的,在之后谁也不知晓棺椁里躺的是谁。李嬷嬷曾经告老还乡的那?处地?方并无?人家反倒是查出她?离开后抹去踪迹接触到了极远的一处农户,而那?家农户正有位年岁相仿的小姑娘。”
    语毕,清然等候着谢砚书的吩咐。
    谢砚书浑身冷到残酷,吐出行字,“即刻启程。”
    清然大喜,只叹句总算也见得谢砚书面上?还有半分雷厉风行的模样,忙不迭要去吩咐琉璃照看好小少爷。风影自知如今人手不够,请命留下暗中护着谢允廷。
    香山秋风瑟瑟,显得鬼影绰绰。
    清然拨开杂草,细看墓地?,正欲问句是否掀开时,谢砚书蹲身。他的指尖在微湿的土上?点点,心有所感,“你是三?个月前?翻的土。”
    “是。白芍姑姑可作保。”
    谢砚书起身,脸色冰到极致,“封锁所有消息。”
    “莫不是已经叫人盯上?了?”清然大惊失色,仔细捻着碎土里。发觉这处在他过后又有翻看的痕迹,显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下,清然不住庆幸他因怕谢砚书察觉而做得极其隐蔽,背后的人当是不易查出。只是现下留给他们?的时日不多,得抓紧找到小小姐的身影。
    想到呦呦之死有意外的须臾,谢砚书掌心攥出条血痕。倘使?呦呦有意外,那?阿锦呢?
    快入冬的风刮在深蓝色的衣摆上?,同段冰凌般,寒极。
    回家
    连绵的山峦一座连着一座, 根本瞧不到尽头,枯黄的山上结伴走着三三两两的农夫,互相抱怨句今儿天气也寒了许多, 再往后该是没法?子再上山打?猎。
    李农夫抖抖身上蓑衣, 挂好镰刀笑道,“年年都这般过来,你们娇气的很!”
    “嗨,此言差矣,今儿决计比以往冬天要冷些。”王新牛絮絮叨叨说着霜降要早些,作物也不行的话。
    那李农夫却不信,只鄙夷瞪他眼, 取笑,“这才刚十二月出头你就说一定会冷, 最冷的日子可还没到!”
    四周登时?响起欢快的氛围,都商议着今儿去镇上剁几斤腊肉来吃吃。
    草屋前排排坐着一行的妇女,弯腰收拾着打?好的猎物,时?不时?看眼身侧玩闹的小?娃娃们。
    翠儿跑得慢,不满地拽一下前头宝儿的袄子, 嚷嚷,“宝儿, 你给我站住!”
    叫宝儿的女娃头也不回,扔下句, “不要听你的。”
    “你敢不听翠儿姐姐的, 那我们都不和你玩!”胖墩似的小?男娃气呼呼推把宝儿。
    宝儿没叫他推跌倒, 反而笑眯眯看着对面站成一排的几人。
    村里素来是谁打?的猎物多谁最有话语权, 王新牛本领好,为人也和善, 小?娃娃里面也对宝儿哄着。然,翠儿家的姑姑要嫁给镇上的富豪老爷做姨娘,那富豪老爷大手一挥说改日将翠儿家也都接到镇子里去。刚开始翠儿还兴高采烈和大家说道老爷的府邸多漂亮,镇上的街多热闹。
    后来翠儿的堂哥骂翠儿笨,还和这群泥腿子玩。打?那之后,翠儿就爱趾高气扬地欺负同她不合的娃娃。昨儿是村长家的宝贝孙子,今儿是宝儿。
    二丽看眼宝儿又看眼翠儿,最后还是惦记着翠儿说的镇上糖子,小?心翼翼站到翠儿那边去。
    翠儿登时?仰着脑袋,等着宝儿像其余人一般同她道歉。
    然,宝儿理也不理她们,一蹦一跳扭头就走。
    几个娃娃大眼瞪小?眼,害的翠儿面上挂不住,骂句,“以后村子里谁和宝儿玩我就不给他糖吃。”
    “大力哥,你家妹妹是不是叫翠儿欺负了?“泥坑里堆屋子的男娃不确定推推王大力。
    王大力撅着屁股糊泥土,想也不想道,“谁能欺负她去,鬼精。”
    “噢。”
    见到自家男人回来,妇女们都带着丰收的喜意擦擦手,提着洗干净的肉上前接过男人们手头的农具。几个扎着朝天辫的小?娃娃兴高采烈跑出?来,嘴里嚷着爹爹爹爹。
    王新牛见着跑得最快的一个小?女娃,笑得合不拢嘴。人群里就他家娃娃最好看,旁人都是穿的家中姊妹的旧衣,唯她粉红色的小?棉袄显得可灵气,梳着乖巧的发团。
    黄秀花心疼地一把抓回跑得飞快的女娃,“才做的衣服,你就溅到泥点子了?”
    那女娃怪机灵地眨眨眼,这下叫黄秀花一个字都说不出?,只拉着她的小?手慢慢朝王新牛走。
    “哟,我家宝儿是不是又长高了?”
    “才一晚上的功夫,能长高?”黄秀花掐一把王新牛的胳膊,惹得对方脸皱成一团。
    宝儿弯弯嘴角,一双漂亮的凤眸虽因年纪小?显得圆圆,却也透着几分俊气。
    “过来,我今儿给你猎到了小?兔子,回去养着!”
    “爹爹,我也要,我也要!”一个从泥巴里滚出?的小?猴子炮弹似地砸在王新牛腿上,使?劲蹦起来要去够王新牛手上的竹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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