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知道。”宋昕轻轻抱住了唐姻,声线竟有些颤抖,“慢慢就不痛了,听话。”
    唐姻又一会儿的迷茫,她缓了缓,之前的记忆慢慢回笼。
    是了,她在滇城被细作挟持,受到了惊吓,导致意外生产。
    因为太过虚弱,心脉遭不住,便蛊毒发作,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现在过了多久,但她肯定的是,既然她能醒过来,那么蛊毒便应该解了。
    唐姻没有力气,宋昕的怀抱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占有欲,有些用力、有些紧,令她难以喘息。
    她轻轻咳了两声,宋昕回过神,才拉开了和唐姻之间的距离。
    唐姻抬眸看过去,却发现素来清冷的男人,眼眶竟然红了。
    “……你这是哭了么?我已经没事了。”她有些不确定地问。
    “疲惫而已,照顾你这几日,都不曾好好睡过。”宋昕的眼底的确有红血丝,但绝不是因为疲惫,他扯了扯嘴角,虽笑容释怀:“姻姻,你要补偿我。”
    “补偿,怎么补偿?”唐姻脱口问。
    宋昕再次抱住唐姻,将头轻轻埋在她的颈窝,声音低哑夹杂难得一见的委屈:“一辈子,不,下辈子,都不许离开我。”
    见宋昕这样说,唐姻才不再继续担心他,转而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肚子,出了一会儿神,像是想起了什么,忙道:“安宁呢?我女儿呢?”
    宋昕第一次觉得有些吃味。
    “不见你这般紧张我。”他道,“安宁阿嬷在带着,因为你先前一直昏睡,便给孩子寻了奶娘。这孩子早产,华神医唯恐她身子骨儿不好,且仔细照看着呢。”
    “那便好。”唐姻道,“我想见见她,能将她抱过来么?”
    宋昕应下了。
    宋安宁就住在唐姻隔壁的耳房,阿嬷只知道宋大人要看孩子,还不知道唐姻已经醒了过来,等抱着孩子过来的时候看见倚靠在床榻上的唐姻,眼睛都瞪圆了。
    “夫人,夫人醒啦!”
    阿嬷又惊又喜,这一嗓子,反而把安睡的小安宁吓醒了,“哇”的一声,孩子的哭声洪亮彻耳。
    “都是我的不是!给、给小姐吓着了。”阿嬷将孩子递给宋昕,抹着眼泪,“奴婢是开心的,开心的……”
    唐姻点点头:“阿嬷莫要自责。”
    宋昕和唐姻自然不会怪罪阿嬷,要阿嬷下去了,顺便将华神医请过来,再给唐姻诊个平安脉。
    唐姻的脉象平稳,华春秋说,之后好好将养着身子便是。
    华春秋诊过脉后,小厨房将早就备好的粥菜端了上来,唐姻抬手想接碗筷,可手臂疲乏,有些脱力。
    “我来。”宋昕说着,将小安宁放在床榻里边唐姻的身侧,开始仔仔细细地给唐姻喂粥、喂蛋羹。
    小安宁在一旁发出咿咿呀呀奶奶的声音,迷蒙的眼睛似乎在努力分辨面前的事物。
    “她……是不是饿了?”唐姻颇为疑惑道,“你瞧她,眼睛骨碌碌的到处乱看。”
    “奶娘方才喂过,大概不是饿了。”宋昕笑了下,“孩子还没出月,这才生下来几日,眼目还尚不能真切视物。我猜,她大概不是饿了,而是在寻她的母亲。”
    正此时,小家伙的眼睛似乎真的盯在唐姻的脸上,随后娇俏可爱的嘴巴张了张,弯出一个可爱的弧度。
    “她笑了,你快看她,她好像在跟我笑。”
    宋昕:“她在笑你,这么大的人,怎么还不好好用膳,还要人来喂。”
    唐姻转过头,才发现宋昕已经举着汤勺好一会儿了。
    她的脸红了红,张嘴喝了勺汤:“有孩子了,可不许再取笑我,以免我在孩子面前丢了面子。”
    “好,都答应你。”
    唐姻一勺一勺地喝光了汤粥,唐姻苏醒过来的消息也传到了屋外。
    好些人聚在房门口,声音有些吵嚷,碍着宋昕还在屋子里,无人敢敲门进来。
    虽然大家都想亲眼看看醒过来的夫人,但这样重要的时刻,还是留给一家三口才是。
    只是门上晃动的人影,着实有趣。
    “叫他们进来吧。”唐姻笑了,宛如三月春风,她动了动手指,触碰到宋昕的掌心,掌心收紧,温暖且和煦。
    ·
    唐姻还在月子里,先前乃不得已才在马车中一路行走。
    眼下解了蛊毒,华春秋提议,便在这座小村落休养,等唐姻坐完了月子在动身。
    宁昭不必再去了,但因南疆边疆的战事尚未停歇,还有一些公务需返回滇城处理。
    再度返回滇城的时候,已经近一个月后。
    初春的南疆鸟语花香,满是生机。
    华春秋的医术高超无比,加之宋昕在唐姻昏睡之时对她的照看极佳,唐姻的身子恢复得很快。这会儿,已经能抱着安宁走动了。
    夜色里,萤火虫轻轻盈盈的飞舞,明明灭灭,十分童趣,惹得宋安宁咯咯直笑。
    唐姻正在同宋昕在院子里逗弄孩子,远远的,婢女过来通报。
    “夫人,前厅有人找您。”
    “找我?”唐姻看了一眼宋昕,宋昕点点头,示意唐姻去吧。
    两人大抵都猜得到是谁。
    等唐姻到了前厅,果然看见一个高高壮壮的背影。
    宋彦身穿铠甲腰跨长刀,比过去黑了许多、壮了许多,许久不见身量也更高了。曾经那个姑苏的望门郎君蜕去了身上的稚嫩、冲动,更多了几分成熟男人的气息。
    但少年眼中的赤忱似乎未曾减退。
    事事休往,唐姻直视着他的眼睛,轻轻地唤了声:“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宋彦说。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唐姻。
    是叫表妹,亦或是……三叔母?
    唐姻变得不同了,身上的那份羞羞的怯意似乎消散开,变成一种宁静、安恬让人内心平静的感觉,这感觉他曾在自家三叔的身上察觉过。
    原来他们都长大了。
    他曾以为远走他乡,到战场上卖命、拼杀便会慢慢淡化一切、忘记一切,他以为他做到了。
    无数个日夜里,他与战士们比武言欢,在疆场厮杀。
    望着漠北广阔土地、南疆的无垠星空,在战场上的那些日子,似乎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想起过唐姻了。
    可如今见了面,却发现心中的那根死结,仍在。
    “你的身子,如何了?”宋彦开口问。
    唐姻:“托你的福,及时从宁昭送来了解毒的药草,眼下已经无碍了。”
    “我三叔已经告诉你了?”宋彦曾拜托宋昕,不必告知唐姻的。
    “嗯,这怎么能不说。”唐姻道:“你三叔嘴上不说心里是记挂你的,还有长兄、长嫂。”
    这一声长兄、长嫂宋彦听的明白,是宋府的大爷、大夫人,是他的生身父母。
    是了,她还是她,却早已物是人非。
    她叫他的爹娘,长兄长嫂。
    如今,她是他的三叔母,以后也只能是他的三叔母。
    宋彦从思绪中抽离,问道:“我父亲、母亲,家中诸位长辈,他们还好吗?”
    “都还好,家中一切安好,反而是你,才让人挂怀。”唐姻遥望远方,南方战事依旧不曾休止,“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今夜便启程。”宋彦道,“诸位将领还在坚守宁昭,眼下最后一击,不日退了敌,再向西南追杀数十里,反夺下敌军一城,便可保边界几十年内安然无忧。届时,我安排好收城的将士便可以回京复命。”
    说到这些的时候,宋彦的眼中似乎闪耀着坚定的光芒。
    那个曾经一直生长在宋府三郎光华下的少年郎,那个一直被家中长辈以宋府长孙所要求的大少爷,终于寻到了属于他的自信,找到了真正属于他的一方天地。
    宋彦顿了顿,天边明月升起,艳阳的余晖黯淡下去。
    “我得走了,边关还有战事,耽误不得。你……多保重。”
    宋彦无法久留,他深深看了眼唐姻,旋即回身往外走。
    夜色降临,冰冷的盔甲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的步伐很慢,似乎在等着什么。
    唐姻看着对方的身影,弯起眉眼淡然一笑。
    “等等!”她忽然叫住了他,“刀剑无眼,你在宁昭要多加小心,表哥,后会有期。”
    宋彦回眸,不由得呆呆怔住。
    唐姻笑的,坦荡、从容,女子一身月白的褙子素雅不失灵气。
    宋彦忽然想起退婚那夜他约了唐姻游山塘河。
    轻云蔽月,水波粼粼,山塘河的游船之上,少女背着一轮明月,身披月光,也是朝他这样笑的。
    那一夜,山塘河的阑珊灯火,黯然失色。
    可那晚少女的模样终究变得模糊起来。
    是该放下了。
    宋彦抱拳一笑,一如初见的少年模样:“三叔母,等我凯旋,后会有期!”
    宋彦走了,唐姻回身进了后院卧房。
    她大病初愈,在外头站了一会,手脚有些冰凉。
    “聊完了。”
    宋昕走上前来,握住了唐姻的小手,揉搓着,轻轻呼着热气。
    “嗯。安宁睡了?”
    “奶娘抱走了,小家伙很乖,阿嬷说,很少见这么乖巧懂事的孩子。”宋昕揉了揉唐姻的头顶,“大抵是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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