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管吃没吃多少,反正不饿肚子就行,在院子里玩。
    疯玩。
    一会儿就挨宝珠一顿蹭,也不管,脾气好的很,就笑笑,自己一点不觉得尴尬。
    宝珠是上下都欺负人,她不觉得自己欺负人,家里第一个孩子,就养的很惯着。
    跟布谷不一个待遇,布谷那是时候顾不上,家里天天事情多,又是个男孩子,从小听话懂事,跟宝珠不一样。
    还问扶桑吃不吃饭的,扶桑不吃,她得吃好的是不是?
    带着家里人一起出去吃的,先顾着说话,一点多才去吃。
    问布谷去不去?
    布谷也想笑,他吃饱了刚才,不去了。
    宝珠也不去,小三也不去,贪玩。
    扶桑就真的没带孩子自己去,宋旸谷嘱咐布谷,“看着弟弟妹妹,别乱跑,有拐子带人走了。”
    又说宝珠,“听哥哥的话,看好弟弟,别给弟弟出胡同里面,知道了吗?”
    孩子能听什么话啊,不带听得,院子里有兵听着,“你们只管去,我给看着呢。”
    宝珠抱着个白菜在洗呢,晚上还吃白菜的,她手都通红的。
    扶桑给挽着袖子,“那你乖。”
    宝珠不服气,也嘱咐她们,“你们——你们出门,不要乱走哦——”
    “叔叔说,说——有大狼,吃人!”
    那是早前北平战乱,打的很惨,城里打的很空了,城郊里面有狼,狼直接就进城吃死尸了。
    给小荣稀罕的啊,他就想带孩子一起去,吃口也行啊,不然大人吃了小孩子不吃,老觉得跟没吃一样,刚才就不给吃就行了,吃那一碗菜,他们出去吃的多好啊。
    结果扶桑会劝人,冒出来一句,“咱们吃一口少一口了,他们吃的日子还在后面呢,也没少吃了,再说了白菜粉条多好,大家都吃就他们不能吃,他们以后是要吃琼林宴啊?”
    给小荣笑的,恨不得锤她,这人回来了,怎么就这样利索的嘴皮子呢,跟小时候一样。
    十二三岁的时候会顶嘴了,就经常绕着嘴皮子问荣师傅要吃的零花钱,一个大子儿也好,荣师傅三五天总给一回点心吃吃,有些出门买的,有些府里前院儿给的,扶桑会说,她吃的多,总是偏心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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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0章 布谷爸爸
    , 北平的天气总是带着独有中高纬度的冷,下午两点晌午最暖和的时候转瞬即逝,宝珠在院子里坐到三点钟的时候, 西晒的太阳就已经从枣树下面偏移到东墙的窗户上。
    小风开始打着璇儿一样的在地面上滚动, 带起来一阵细小的尘土, 还有一点粮食味道粗粗而天然的香味。
    老三冻的鼻涕都出来了,鼻头尖尖的, 院子里的人指着他对布谷说,“带弟弟妹妹屋子里面去,别冻着了。”
    布谷围着土灶往里面放柴火, 还有个白锡炉子上面放着一把大茶壶,水烧的开始一气儿一气儿地往上顶起来, 宝珠抱着个不知道谁给她的苹果在吃。
    有她半个脸那么大,是西山的籽儿苹果,当年北平的时候论堂卖, 十五个一堂,中秋节送人的眷品, 西山种苹果的, 为了奇货可居,便把秋天的苹果放在洞子里面。
    一直从秋天到年前,都是不会坏的, 反而更甜了,带着一点微微泛着金黄的细沙, 口感绵软里面带着脆甜,宝珠啃的很卖力。
    大概是她格外的漂亮可爱, 她是不太知道分享的, 她吃, 老三就得看着,看着看着口水就出来了,很羡慕自己姐姐,但是没有要的意识,就是??x?单纯的看着,还不懂得要东西吃。
    布谷喊宝珠进屋子里面去,也是很尊重地站起来讲话,“外面很凉,我觉得是不是进屋子里面比较好,不然降温会生病,对身体不是很好。”
    他能把一个很简单的事情,讲的很复杂,虽然听起来很条理,但是宝珠喜欢啊,她很喜欢别人讲话像是很重视她一样,且喜欢听道理,你讲一大堆道理我就听,因为道理就是这样子,听起来就像是一大堆,扶桑那样简单粗暴一句话,很难让宝珠相信这是个道理。
    因此很给面子且很配合地点头,“是的,外面降温了,会生病,奶奶讲天气凉了要在屋子里。”
    天黑了不要在外面,天气不好的时候要进屋子,不适合在外面的季节要留在家里不出门,这都是二太太很规矩的道理,她不喜欢晚上出门,以前就是日落休息的,宅院门也都是关起来的,夜里还开门出去都不大吉利,阴气重。
    最好是躺在床上,关了灯,一动不动的。
    老一辈的人想法是很传统的,宝珠有些得了二太太的真传,很听话进去,还拽着老三,不牵着手,就拽着老三的胳膊,老三步子小,踉踉跄跄的进去,里面有炉子,暖和的很。
    人家外面的人知道怕冷,一直帮着往里面添煤球的,这会儿没有人进进出出的,进来就暖哄哄的。
    布谷就是很善良的一个小孩,他觉得都是人,也不是他们三个怕冷,“你们忙完了,也进来暖和,大奶奶煮红枣茶,可以喝一点很补。”
    大家伙都谁不进正厅的,笑了笑都忙着,隔壁有女人的哭声,渐渐远去,仿佛有人在后面喊着。
    院门开着,布谷侧眼一看,正好对视,门口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年纪略大,头发花白的,眯着眼睛透过院子里斑驳的光晕穿视。
    是个梅子。
    梅子是疯子的意思,布谷看着她冲进来,离着四五步的样子停住,“你见过小力吗?”
    布谷有些紧张,他脚步不动,但是些微故作镇定的沉稳,微微往后缩着肩膀,沉声问道,“找谁?”
    边上人笑着刚要解释,就见宝珠跟个小梅子一样冲出来,贴着那女人站在跟前,大声喊她,“你不要过来,我跟你讲。”
    她的嗓门大的像是个小辣椒,“我爸爸一会回来了,我一拳打你好几个。”
    她做事情就很勇,头铁这一块儿,跟扶桑就很像,跟妈妈一样,做事情很勇,很猛,上手就要开始梗着脖子撞人家。
    给旁边人一把拦住了,“没事儿,没事儿,是隔壁的婶子,她不打人。”
    宝珠还是鼓着脸不动,意思是走。
    这是大力家的婶子,追出来的是春杏,看着宝珠不敢认,她很像扶桑,“你妈妈是不是扶桑?”
    宝珠语气很冲,“不懂。”
    不想说的话,不知道的事情,全部是不懂。
    春杏就知道了,她上午就听见胳膊动静了,只是不好过来,看着宝珠还念着当年宋旸谷对她的好儿呢,拉着大力婶子家里去。
    找出来那个戒指,扶桑晚上的时候,去拜访了才知道,她几时回家里的时候,都得出门去邻居家里送东西,坐一坐。
    走动一下也觉得热情,大力家的婶子神经不太好了,“那年我回来,怪我说了这个事情,先开始还是好好的,日子长了便自言自语,出去了便不回家,时常奔着哭,见了人便问有没有瞧着他。”
    春杏从良了,新社会了,她跟扶桑一样,都在变老,面容却越来越平和而安静,即便苦难从来不曾离开过,她眼角细微的皱纹,在提起来他的时候,带着一股子强忍着的坚强。
    像是一颗裹着糖的花生,一层坚固的甜的结晶在外面,里面的芯子自己品尝着,咂么着,回味儿自己一辈子。
    大力袖子上别着章子,从外面大步流星进来,进门先瞧见扶桑,喜得搓手,“我进胡同口就说你回来了,我还不信,当做梦呢,没想到你真家里来了,好孩子,你这些年干什么去了?”
    外面的月色浅浅,在隆冬的时候浅白,浮动在冷空气里面冒着凉丝丝的冰,街上时而一阵热闹,宣传队的在街上宣传游走,跟胡同里面的人有关,却也没有多大的关系。
    一种热闹的氛围在浮动,舞狮的还在排练,就在屋后,宝珠几个孩子看了一晚上了也不家里来,扶桑是一个人去邻居家里走动的,“您是个热心肠的人,这么多年,一点也没变。”
    “老了,老了,孩子呢?”
    “在后面,”扶桑笑了笑,“跟他们爸爸在看舞狮,我不跟他们一起,一个比一个要淘气,没有我们小时候安稳。”
    大力叔也笑,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他两个好孩子,如今一个也无,小力这个孩子,从小就不安稳,走路都是连着蹦哒带跳的,孩子性格太活了,太冲动了。
    他总是后悔,总是想着那天早上的事情,他跟没事人一样站在街上看车队,没想到这就是最后一面,又后悔没惦记孩子,连他给逼着帮日本人做事都不知道。
    想起来孩子,一个比一个懂事,一个比一个听话,这胡同里面的孩子有数儿的,柳家的宋家的他家里的,都是好孩子啊,可是如今,回来一个扶桑,还有一个大柳。
    其余的,散落天涯,草芥为家了。
    扶桑也觉得揪心,大力也是她看着长大的,电灯刚通上的,屋子里面是不是有钨丝在闪一下,忽明忽暗的不稳定,“大力叔,妞妞没回来吗?”
    怕是回不来了,她为前政府效力,杳无音讯。
    大力也不知道哪里去了,他是厂子里面的热心肠,是街道里面的热心人,可是他的儿女,大力有时候也讲不出来什么。
    政治,永远要在特地的背景下,全面的看。
    超前或者超后看了,都看不明白。
    “扶桑,要不是实打实的人,我也不说这个话了,可是我心里苦啊,你婶子没有病,她就是疼得,给儿女们疼得啊,妞妞现在人在改造呢。”
    离得很远,在东北。
    “不过啊,日子也有盼头,这些日子说是回来,以后就不去了,接受精神改造好了,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你婶子的病啊,说不定就好了。”
    其实对妞妞的判定的话,也不能说有错误,没有人讲她有错误,她是为打国战出过力的人,但是一些情况下,她无知无觉地也做了一些错事,后期自己也觉得不对了。
    尤其是搬迁到重庆做事情,她一些事情上就看的很透彻了,很多事情违背了国民利益了,是高层的问题,妞妞后期在做一些事情,也幡然悔悟很多。
    思想改造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是所有人的事情,就连扶桑都很同意这个事情,“讲一句玩笑话,不是妞妞一个人,我,我先生,您,还有春杏,婶子,除了刚生下来的孩子,我们都是旧社会走出来的人,我们都是从那个年头走到今天的。”
    “在哪个年头,就吃哪个年头的饭,做哪个年头的事情,除了大是大非,又哪里分的清好的坏的呢,没有那么清楚的界定的,只要本心是好的,没有害人坏心思,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谁不是旧社会走出来的呢,谁身上都带着烙印的,她身上有旧社会的影子,妞妞也有,大力叔这样的的普通民众,都有。
    没有人跨越时代的影子,所有人都在这个影子里面活着,所以现在全社会,讲的是全体改造。
    这不是个贬义词,是个很积极向上的词语,我们要改造自己的一切,跟时代,跟国际接轨。
    在这个良莠不齐的环境中,我们需要这样的改造,思想一致,才能团结力量办大事儿。
    不然旧社会遗留下来的人,难道要抛弃他们吗?
    扶桑悠悠地说着,她讲话比一些人要大胆一些,炉子上的山楂刺啦刺啦春蚕啮齿一样的灼烧。
    红色带白斑点的表皮发皱变软,直到整个皮都软了,慢慢地撕下来,露出来里面漂亮至极的果肉,软塌塌的带着一点硬,还有滚烫的酸。
    小荣在屋子里静坐,他不大听大家说话,只是很安静地坐在那里,大力看他身体弱,催着家里去,“等着明儿早上,我给你们做面条吃去,你婶子要好的话,给你们包饺子,我手艺不行,擀面条。”
    又用水瓢装了冒尖的山楂,“不是稀罕东西,你拿家里去,给孩子吃个新鲜,你们香港不一定有呢,这是咱们北边的好东西。”
    山里红,一个个很大,小石榴一样的,很多人也喊石榴。
    扶桑几步路家里去,宋旸谷还在冷风里面看舞狮子。
    他喜欢吗?
    不喜欢,最起码不能看这么久,但是宝珠不走,小三也不走,坐在石头上就看,看人家排练的。
    等着夜里十一点了,扶桑就自己睡,她听着鼓点还隐隐约约,??x?人声喧闹之后慢慢散场,便知道要结束了,四合院子屋头浅,能听见宝珠在问人家明天几点钟。
    宋旸谷真是个好爸爸,他对自己亲生的孩子,仔细看的话也是跟布谷不一样,布谷那时候他不会陪着玩的,八辈子不会。
    但是宝珠你看看,他冻透了也没说回来,孩子不想看了,人家结束了,才带着家里来,就尽可能的不会违背自己小孩的一点意愿。
    扶桑听见推门进来,闭着眼睛,“给你倒水泡泡吧。”
    宋旸谷没给她起来,他自己拿盆,“你躺着,别起来了。”
    也不开灯,就着窗户里面的一点光洗脚,水声都压着的,上床的时候,才觉得不太一样,他第一次在扶桑家里留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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