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他们都说裴谨修也许也被轮x过呢,说不定也有性病,我曾经还和他一起打过球呢,我不会也被传染吧?”
    □□,嫖客,私生子,轮x,性病。
    孟子冬眼前一黑,脑袋里轰鸣震震,血液被寸寸冻结般,于燥热盛夏,忍不住打起了寒颤。
    事情差得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孟子冬甚至不知道该对他眼前这个刚才十岁的小男孩说什么好,
    明明才十岁,为什么能人云亦云,肆无忌惮地到处宣扬散播着毫无根据的流言蜚语?为什么能在如此天真的年龄恶毒得如此残忍??
    他的课代表还笑嘻嘻的,说着也许自己都不太理解的词汇,剜别人的血肉来卖弄炫耀与逗乐,歹毒却不自知。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现在不会感到愧疚,以后也永远都不会感到愧疚。
    孟子冬于此时此刻才突然反应了过来,他早该知道,澄县是一片腐烂的泥淖,臭气熏天,污浊不堪,而腐烂的土壤只会侵蚀干净的灵魂。
    整个人都在止不住地发抖,孟子冬立马起身,迅速地做下了决定。
    他要带裴谨修转学,他要送裴谨修离开澄县,就算花掉他全部的积蓄,就算卖掉他在澄县的房子,他也要让裴谨修走出这片穷山恶水。
    去川泽市,或者去省会大城市,去哪里都好,总之别再留在澄县!
    孟子冬风尘仆仆地赶到县一中初一一班时,恰巧看到胡悦在教室内,神色冷峻地放着一段视频。
    那是她自己花钱买下的监控,监控里详细拍到,那个丢了一千块的男生,在晚上放学后鬼鬼祟祟地回到了教室,给裴谨修的桌兜里又放进了一部最新款智能机。
    全班哗然,有震惊万分,有羞愧难当,有啜泣连连。
    小偷的罪名可以洗清,然而那些流传得整个澄县上下皆知的恶毒谣言,却附骨之疽般,无论裴谨修走到澄县哪里,都有刺眼的目光投来,如何都摆脱不掉了。
    孟子冬已经在着手忙转学的事了,每次见到裴谨修,他都不知道该提一口气还是松一口气,经历这样大的风波,陷在这样难挨的口诛笔伐里,裴谨修表面上仍旧和从前一样,冷冰冰的,疏离淡漠,看不出来一丁点伤心难过。
    裴谨修确实不会为这种事而伤心难过,他早就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度过了自己最难的那段时期。
    此后无论发生什么,都没有比裴泠刚去世时更令他痛苦万分的事,也没有比周铭仕那一巴掌更令他羞愧难当的事,更没有比刚流落澄县时更令他绝望无助的事。
    心已铸成,流言蜚语有何可畏?他人的看法更不值一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是谁,只要不死,这世上便再没有任何人事物可以阻他的路。
    比起悲伤难过,裴谨修只单纯觉得烦,尤其有人当着他的面拿这种事犯贱时,他整个人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傍晚,又处在那种发疯扭曲行将崩溃的边缘,眼前血色弥漫,周遭漆黑扭曲,脑子里那个凄厉尖锐的声音又冒了出来,疯癫地叫嚣着,要他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太烦的时候就抄抄佛经,没办法抄的时候就无声颂念,要么就一边打架一边阿弥陀佛,以防他万一失控下手太重真把人给打死了。
    时不时的,裴谨修感觉自己就像一头皈依佛门的嗜血魔物,唯有抄经颂佛时才能勉强控制住那于心底脑海翻腾不休的暴虐戾气与杀戮欲望。
    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危险,十分精致漂亮的小少年,无论从前现在,待人接物都十分有礼,疏离但也温柔,恐怕只有他本人与孟子冬知道,那股隐藏在他灵魂深处的疯狂暴戾。
    裴谨修毫不怀疑,那天傍晚要是没有孟子冬拉开他,他恐怕真的要因一时冲动而杀人了。
    这种疯狂暴力的基因来自于谁,自不用想。
    裴泠出生优越,从小到大都是千金大小姐,脾气虽然娇纵任性,灵魂却是澄澈干净的。而周铭仕,从小就是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周家长大,为生存与利益而几度游走在生死边缘。
    骨子里不带点疯狂暴力,周铭仕根本不可能在周家活下去,而这份疯狂暴力与冷血无情,他不光用在了周家人身上,还用在了自己的妻子与孩子上。
    比起别的,裴谨修倒更惧怕自己。
    也更厌恶自己。
    不过无论如何,就算有着相似的基因,但裴谨修知道自己这辈子怎么都不会变成周铭仕了。
    他不知道他报完仇后还有没有以后,他这辈子还有没有可能遇到喜欢的人,但如果能遇到,他一定会小心翼翼地藏好骨子里的那份阴暗疯狂低劣不堪。
    他会全心全意,温柔以待,无微不至。
    会除开那些不好的,献上他的所有与一切。
    第134章
    这学期虽然风言风语从未停息, 但裴谨修的成绩还是很稳定,稳定的年级第一,稳定的一骑绝尘。
    孟子冬工作之余一直忙着帮裴谨修转学, 然而这件事却进展得十分不顺,甚至比孟子冬预想中的还要不顺得多。
    首先福利院方并不积极配合,其次县一中校方不愿意放人,最后, 省会与川泽市的知名学校都不大愿意接收。
    裴谨修固然学得好,可这里是澄县, 县一中的考试成绩在那些名牌初中眼里根本不具备任何含金量,澄县的第一与倒数第一在他们眼里更差别不大。
    除此之外, 在本应该主持公道的教育局里都存在一股力量, 千方百计地阻挠着裴谨修转学离开澄县。
    稍微托人打听了一下消息, 孟子冬就知道是谁在刻意阻拦了。
    是丁龙的父亲丁耀辉。
    孟子冬整个人都快给气炸了, 果然能养出来丁龙这种人渣败类小畜生的父母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之前对着裴谨修放了大话, 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带他转学,现在却困难重重,难于登天, 前前后后忙了半个多月没有任何结果, 或许再怎么执着都无法实现了。
    夏日炎炎, 暑气逼人,又一次来回奔波却无功而返的孟子冬整个人都消沉黯淡了下去, 垂头丧气,失落颓丧。
    推开家门,明亮日光下, 裴谨修正坐在他家黑色皮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
    秀雅精致的小少年,白皙皮肤染上了些许阳光的暖色, 显得格外莹润通透。
    此刻正捧着一卷书,眉眼微垂,神情专注。
    自认识孟子冬后,裴谨修基本上每个寒暑假空闲时间都会来孟家做客,看看书练练字消磨消磨时间。
    时不时的,李游也会来。
    孟子冬曾几何时还动过收养裴谨修的念头,可惜他年龄没到,收养不了。
    再一重原因,那就是裴谨修自己也不愿意被收养,他人聪明,长得又好看,在流言泛滥前有意愿领养的家庭不少,但被他通通拒绝了。
    抬眼,见孟子冬一脸忿忿不平地回到家,裴谨修瞬间了然于心。
    骄阳似火,七月底的澄县像一个大蒸笼,孟子冬跑了一早上出了一身汗,浸湿衣衫,额头上的汗珠更是顺着脸庞成股流下,有一缕蜇进了眼里,刺得孟子冬不停地眨着眼。
    裴谨修放下书,起身为他倒了一杯水,推过去时抿了下唇,最终还是委婉道:“我可以自己考出去的。”
    他明年就跳初三了,离中考也就一年。
    高中大多数时间都住校,留在澄县的日子也无非寒暑假。
    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只需要再在澄县待一年了。
    裴谨修的中考目标不是澄县所属的川泽市,而是澄县所属省的省会城市瑜城。他要考整个北河省最好的高中——瑜城三中,不仅如此,他还要考进瑜城三中最好的优等班。
    裴谨修说完后,孟子冬还是拧着眉头,一脸担忧不安。
    流言可畏,裴谨修的身世谣言在澄县疯传的那段时间,甚至连孟子冬都会时不时地收到一些疯癫可怕的恐吓诅咒信,更何况裴谨修这个当事人。
    实在是太可恨了,孟子冬不知道这些人哪儿来的一腔是非不分的正义感,对这种子虚乌有空穴来风的造谣坚信不疑,愚昧无知而又自以为是,简直害人不浅!
    他当然相信裴谨修可以凭自己的实力考出去,但是一年之内什么变数都有可能发生,和丁龙那些人在一个学校,孟子冬始终放心不下。
    他不愿放弃,沉声坚持道:“我再找找人,托托关系。”
    这件事一拖再拖,拖到暑假结束,又拖到县一中初三开学一个月后,转校时间早已过去。
    兜兜转转,最终还是一无所成。
    再放心不下,再不愿放弃,在绝对的现实阻碍面前,他也不得不放下。
    孟子冬实在挫败,失意至极。面对裴谨修,他只能羞愧地垂下头,倍感耻辱与无力,嗓音沙哑至极,隐含哭腔地道一声“对不起”。
    他看起来实在太难过太痛苦太愧疚了,双手捂住面庞,要哭不哭的。
    但彼时的裴谨修却什么都不明白,他静静地站着,定定地望着桌前的孟子冬,内心一片茫然困惑。
    他一不明白孟子冬为何难过,二不明白孟子冬为何愧疚,三不明白孟子冬到底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他们俩萍水相逢,无亲无故,顶多有一段短暂的师生情谊,孟子冬对他已经够好的了,怕他被欺负主动送他回福利院,出钱帮他找书法老师,改善了他的衣食住行,让他除了福利院之外还有地可去,更让他于噩梦地狱般的澄县中感受到了些许家的温暖。
    尽心竭力,情深恩重。
    只是转不了学而已,但他已经为一个陌生小孩做了很多很多了,为什么还会如此痛苦?
    难道这就是一个善良的人的高尚品德吗?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裴谨修才能霍然明白孟子冬此时此刻的心情。
    为人长辈的心情。
    不舍得他吃一点苦,不舍得他受一点伤,想让他一路坦途,一帆风顺,想让他永远平平安安的,能顺顺利利,快快乐乐地健康长大,梦想成真。
    然而,孟子冬面对的现实却截然相反。
    拼尽全力也保护不住珍视在乎的人,只能活在惴惴不安的恐惧与焦虑中,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遍体鳞伤,被人肆意践踏羞辱,被流言蜚语恶意造谣中伤,迎着狂风暴雨,踏着满地荆棘,血肉模糊、颠颠撞撞地向前走去。
    无能为力,束手无策,何等的痛苦绝望。
    但此时的裴谨修完全不能共情孟子冬,他对自己有憎恨有嫌恶有羞耻,却唯独没有怜惜,他珍视自己的生命,然而却只为了回去复仇,自然而然地,受再多苦也只会痛恨自己的弱小无力。
    看着眼眶湿润神色痛苦的孟子冬,裴谨修虽然不理解,但还是很认真地保证道:“你相信我,别人的看法我不在乎,而且我会很小心的。今年不会再出任何意外,我一定会考上瑜城三中的。”
    有些事并没有孟子冬想的那么糟,诚然关于他的流言蜚语铺天盖地地笼罩住了澄县,但十成十的人里,真正尖锐刻薄的恶意最多只占两成,还有三成的从众,四成的漠视,与一成的善意好心。
    这一成善意好心虽然微弱,但不是没有,起码他的老师们都不相信,他们班也有很多女同学不相信。
    更何况,于裴谨修而言,他的身世总有人尽皆知的那天。不攻自破的谣言,现在煽动得越狠,未来便越会让那些藏在阴沟里处心积虑针对他的人自食恶果。
    这片土地上有很多人不想让他好过,好巧,他也不想让这些人好过。
    看不得他不受干扰,一往直前吗?看不得他独占鳌头,一直第一吗?看不得他考出澄县,前途似海吗?
    看不得也得睁大眼睛好好看。
    人生是他的人生,他自能分清轻重,他也自会全力以赴。
    柔和灯光下,小小少年微扬起脸,坚定执着,自有一股不可摧折的傲气。
    孟子冬愣愣的,怔了一瞬后,突然抱住了裴谨修,又哭又笑的,嚎啕出声。
    在学校里被人推了太多次了,裴谨修差点条件反射地扇孟子冬一巴掌。
    抬起手的瞬间才反应了过来。
    垂眼,裴谨修略显苦恼地扯了一下嘴角。
    最后,他还是伸出了手,一如从前的裴泠那般,安抚性地摸了摸孟子冬的头发。
    此后一年,初三每次大型考试里,裴谨修都是稳稳的年级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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