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对方抬头,静静地看着她,又朗声重复了一遍。
    “不是糯米团。”
    “你怎的知道?”郑淑妃面子被驳,反应过来便气恼地反问。
    虞凝霜未马上回答,郑淑妃则瞪着她等着,如同沉默的对峙。
    乳娘终于抓住机会,伏到郑淑妃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然后,虞凝霜就见眼前这一副冰肌雪肤“腾”得红了个彻底。
    然后,又像通红的木炭入了水,立时变得白惨而灰败,碎成渣滓。
    郑淑妃的精气神仿佛从琼宫玉宇的天界,直接跌倒了泥地里。
    虞凝霜见了,心说不至于啊不至于!
    这一位淑妃娘娘当真是气性太大,心绪极不稳定。
    “你、你……就是你……”
    瞧,她甚至打起了磕绊。
    这事说到底,只是误会一场。
    若是那心思灵巧、性情豁达的,四两拨千斤,几句话也就将其当做玩笑揭过去了。
    然而,正如虞凝霜所看清的那样,郑淑妃心气高傲,而且目无下尘,根本无法接受自己在虞凝霜面前出了这样的丑,让她白捡了一个大笑话。
    这倒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其一,虞凝霜根本没那闲心和闲工夫去笑话她;
    其二,虞凝霜其实也在飞速思考,到底要不要帮郑淑妃找补找补脸面。
    只要她现在装傻充愣、含笑不语,进而东拉西扯,再阿谀奉承……一切也能平平安安度过。
    自打入宫,虞凝霜将这一套连招练得越发精熟,已臻化境。
    如果是平常状态下的虞凝霜,肯定就这样做了。
    然而,虞凝霜现在处于异常状态。
    什么异常状态呢?
    她现在非常饥饿。
    也就是说她现在非常闹心,非常厌烦,非常暴躁……总之可以把一切负面的情绪都和这饥饿联系到一起。
    从昨到今,这已经是第二次,她饥肠辘辘,却还要被迫听别人说些有的没的。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何况是本就烈火轰雷的虞凝霜。
    成年人的崩溃只在一瞬间。
    虞凝霜是彻底豁出去了,准备发疯。
    她想,她是有正式品佚的女官,就算在言语上开罪了宫妃,总也不会有性命之虞。
    要是能因此被遣出宫去,那倒是因祸得福了!
    于是不顾面色尴尬的郑淑妃,虞凝霜狠狠地将事实捅破。
    “微臣为何会知道?说出来不怕娘娘笑话,因为那一道柿子糕饼就是微臣所作。”
    她还非要说得特别详细,反复坐实自己的身份。
    “那柿蒂不是糯米团所制,而是取自真的柿子。这样真假相应,虚实结合,做出来更逼真呢。娘娘,您说是不是?”
    郑淑妃面色僵硬,嘴更硬。
    “本宫常听那柿子糕饼精巧,今日见这橙子果冻却逊色不少。虽然同是比拟水果之姿,想来虞娘子也是江郎才尽了。”
    虞凝霜闻言,和如春风地笑了笑,端的是善解人意。
    “娘娘恕罪。因为要为公主殿下选一品趁手的,加之见殿下喜爱果冻,才做了这橙子。若是不合娘娘口味,微臣明日再择精致的花样儿送来。”
    这回应合情合理、毫无破绽,郑淑妃无话可说。
    虞凝霜却说得停不下来了。
    她心善,竟也还想着帮赵妙嘉说了几句。
    “娘娘将公主殿下和那前朝晋阳公主相比,也实属不必。”
    “前朝江山,已尽归天家所有。前朝享国不到三百年,且后期藩镇割据,天下大乱。本朝已延绵三百年有余,且仍是海清河晏的太平盛世,可见官家才是真龙后裔,人间天子,那唐太宗的福泽如何能与官家相比?”(1)
    “他的公主又如何能与官家的公主相比?”
    一边在心里和李世民道着歉,虞凝霜嘴上一边滔滔不绝地用夸张的话给郑淑妃洗着脑。
    “晋阳公主字肖其父,固是佳话。可咱们的公主殿下亲手为母调鼎烹饪,孝心可感天地,可铭春秋啊。”
    虞凝霜说这话,其实意在嘲讽郑淑妃——对方明明瞧不起那些跟风模仿之人,可偏偏又想让女儿去模仿晋阳公主行事,获得父皇宠爱。
    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女儿已经出于自己的意愿,做出了远比那些史书记载要更鲜活、更动人之事。
    无论说得多么有理有据,虞凝霜始终是在当面评判宫妃的过失,自是奔着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心思去的,准备平等地创死所有人。
    万万没想到,郑淑妃听了,面色竟比翻书还快地骤然一变,变得灿若桃花。
    “虞娘子说得有理。”她不仅朝虞凝霜笑起来,还将赵妙嘉拉到身前,语气十分温柔。
    “我的乖女。去将这橙子果冻给你爹爹送去,让他知道我们娘俩惦记着他。”
    “好,母妃。”
    虞凝霜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母女互动,遍体生寒。
    郑淑妃眼中的喜悦毫不造假,如同忽地就陷入一种癫狂。
    前已说过,她是冷美人的长相,十分不适合这种恍惚迷离的神色,看起来有一种令人心下不安的痴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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