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朝寒摸了摸自己的伤口,没有法力的情况下,她不能疗伤,只能等它慢慢愈合。
    大约是太久没有体会过凡人的身躯,她日夜被身体内外的疼痛折磨得冷汗涔涔。
    酒允偶尔会来看她一眼,主要是确认她是否还活着。
    有一次见朝寒实在虚弱,竟善心大发帮她把断掉的骨头接好了。
    “现在整个仙门都在找你。”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朝寒丝毫不意外。
    “你现在都自身难保了,他们竟还指望你救他们。”酒允嘲讽地笑了笑,模样十分轻蔑。
    朝寒怔着看了她良久,才问:“庄昱没事吧?”
    “如果我说我把他杀了呢?”
    “他哪里得罪——”话未完,朝寒忽然觉得自己忽略什么。“不,你没有杀他。”
    “噢?何以见得?”
    “如果你真的杀了他,你第一时间就会告诉我,目的就是看我悔恨痛苦。”
    “哈哈哈,师姐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
    冷静到令人生厌,酒允在心里默默补充了后半句。
    朝寒恍惚间想起多年前,酒允说她的心是石头做的。
    “遇到疯子,不冷静不行啊。”这个疯子,指的就是酒允。
    这句话似乎激到了酒允,酒允一把抓起朝寒的手腕,只见一道暗红的线迅速缠绕上手臂,穿进朝寒的肌肤乃至骨缝。
    “唔——”朝寒忍着痛没有叫出来。
    “这叫方寸缚,只要你离开我定的方寸之地,你就会痛不欲生。”
    方寸缚,这名字朝寒总觉得在哪儿听过。
    “又是禁术,难怪你要毁了《风千语》,里面的术法你怕是都学完了吧。”语气是肯定的。一个人被封印三百年,无所事事,手边刚好有一本仙法秘籍,怎么着都会翻得滚瓜烂熟了。
    “难道你就没有打开秘籍看过?”若说朝寒从没看过,她是不信的。
    朝寒没有回答她,她的确打开看过,所以才会对某些术法有印象。
    只是禁术终归不是正道,朝寒并没有深入研习的意图。
    当初她问师尊,既然是会造成祸患的禁术,何不毁之?
    师尊说:“一切自有机缘,或许它有能用到正途的一天。”
    朝寒没有等到那一天,却等来了令人猝不及防的同门叛变。
    《风千语》助长了酒允的气焰,仙门很快就会发现,这个女魔头比被封印之前更加强大。
    在酒允被封印之前,红叶宫还有不少追随者,他们聚集在酒允周围,一同修习禁术。
    酒允被封印之后,红叶宫的徒众四下流离,有的被追杀,有的隐居深山不知所踪。
    如今听闻酒允归来,不少人闻风而动,又回到了红叶宫。
    庄昱在红叶宫外远远地看了很久,直觉告诉他,朝寒一定在里面,可是他不能轻举妄动。
    庄昱问尔风:“你能潜入红叶宫吗?”
    尔风摇头:“试过几次,不行,那里的结界太难进入了。”
    这些日子,庄昱基本想明白了很多事,什么永夜梅消失,神仂之地封印不稳,以及谷梁三小姐失踪,全都和酒允有关。
    他甚至悔不该当初,那三小姐不过和某人长得十分相似,他就一时忘乎所以,以至于被设计陷害。
    看庄昱每日忧心忡忡,尔风难得劝慰说:“对方是精心设计,即便没有谷梁家那事也会有其他事的。”
    “我想到一个办法!”许笑阳突然闯入二人视野。
    “什么办法?”庄昱看着许笑阳,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这段时间,他都忽略这个徒弟了,殊不知她一直在密切关注这仙门的动静,积极思考应对措施。
    “既然仙门人士无法进入红叶宫,不如我假扮成其他人潜入进去。”
    庄昱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行!”
    “为什么不行?我会小心应对的。”她自信比公都敬那种人可靠太多。
    “他们可不会因为你是许家人而手下留情,你一旦被抓住,后果不堪设想。”
    庄昱并不想折损上凌墟仅剩的一个弟子,何况这个弟子还是朝寒曾经较为赏识的。
    “难道就这样干等着吗?”
    庄昱皱眉:“你以为我没想过办法吗?但红叶宫比当年还固若金汤,就算以我之力,强行破除结界也需要一定时间。”
    想到又要和酒允打交道,庄昱真是头痛无比,可是为了朝寒,这个交道必须得打,她说不定就在等着他前去质问。
    最终,庄昱和尔风商议,由庄昱在明处去打开结界引出酒允,尔风再趁机潜入红叶宫,查探朝寒的情况。
    许笑阳很想一同前去,但被庄昱勒令留守上凌墟。
    庄昱:“你还是好好修炼吧,等真遇到事了,还能拖一拖。”
    红叶宫的结界,自带戾气,修为不够的人,还没靠近就会觉得浑身难受。
    尔风多次尝试靠近无果,也有害怕这结界的原因在里面。
    越是靠近,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愈加强烈,但这种程度的不适对修为较高的庄昱没有什么影响。
    “待会儿你找机会进去,不要拖延时间,确认师姐的方位就马上出来。”
    庄昱手中幻化出一柄剑,眼神是尔风从未见过的坚毅。
    他并不是个喜欢动手的人,上回拿剑迎敌眨眼已是几百年前。
    红叶宫内,原本有序往来的人忽然发现脚下大地震动,头顶的结界上方炸开数不清的火花。
    酒允从窗口瞄了一眼外头,知是庄昱到来。
    红叶宫的结界被打开,宫内的人慌乱起来。
    尔风趁乱潜了进去。
    酒允姗姗来迟,似乎一点不担心庄昱的到来。
    “师姐在哪儿?”
    酒允把玩着自己的一缕头发,笑道:“如果我说,她死了呢。”
    “不可能!”像朝寒这种级别的修仙者,一旦陨落,定有天象,或者他能够掐算到。
    “唔,我的确不会让她那么轻易就死了。”
    酒允说话越是漫不经心,庄昱就越是着急,但他不能表现出来,握着剑的手又紧了几分。
    庄昱小心观察着酒允,他只觉得三百年过去,她看起来更加盛气凌人了。
    只听酒允又说:“小师弟啊,我建议你不要管朝寒的事,否则很容易把自己搭进来哟。”
    这声师弟叫得庄昱一身恶寒,一般酒允这么阴阳怪气说话的时候,意味着她要发狠了。
    果然,酒允一挥手,手边出现一把形状特殊的长刀,刀身比酒允都高上一些,但在她的手里总是使得很轻松的模样。
    当初酒允说的话似回响在耳边。
    她说:“我这个武器啊,能够一刀杀最多的人。”
    庄昱一边躲避攻击,一边找机会回击。很快他便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什么反击的机会,酒允的招式快到他眼花缭乱。
    从前朝寒对他提起过,酒允不适合修仙,她有很强的杀戮心。随着时间流逝,这种印象也更加强烈了。
    此时,尔风顺利潜入红叶宫深处。在外面的时候,她其实还是察觉不到朝寒的气息,唯有深入地底之后她才嗅到了些微朝寒的气息。
    自从种了方寸缚后,密室的门都一直开着。朝寒试过走出去,但一靠近门口就头痛欲裂,她如果不退回去,就会口吐鲜血,瞬间不省人事。
    迷迷糊糊中,朝寒听见有人叫她。
    “朝寒仙长……”
    声音很小,朝寒四处张望,疑心是幻觉。
    紧接着,房间内一根柱子往外突出,逐渐显出人形来。
    发觉是尔风后,朝寒第一时间却是让她赶紧离开。
    “我走不了,身上有禁制,你赶紧离开。”谁知道这一出是不是酒允预设的陷阱。
    酒允说过暂时不会杀了她,但其他人,朝寒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可……”尔风在犹豫。
    她见朝寒形容憔悴,眼里无光,身上的衣服还沾有凝固的血迹。
    最重要的是,她发现朝寒身上一点仙气都没有,要么是修为全废,要么是……
    朝寒意味深长地看着尔风,道:“《风千语》已经被毁了,你以后别跟着我了。”
    似诀别的话语,叫尔风心头一震。
    “为什么……”尔风一时接受不了这件事,要知道她跟着朝寒百余年,就是因为《风千语》。
    “赶紧走哇!”朝寒急了,眼带警告。
    尔风霎时察觉到有股压迫性的力量在靠近此处,依依不舍地从柱子上消失。
    很快,酒允站在了密室门口。
    朝寒背对着她,望着墙壁出神。
    看墙壁的人一声不吭,看她的人也一言不发。
    酒允原本想来告诉朝寒,庄昱受伤的事,可是当她真的走到这儿,看着朝寒那种遗世独立的背影,却又思绪万千起来。
    她就是这样,无论落到何种境地,都不会显得可怜兮兮,即便现在这样,她回头可能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曾几何时,酒允把这个人当成自己追逐的目标。
    “我想成为师姐那样的人,很厉害,还有很多人都喜欢。”
    到底是时移世易,后来……
    “我不想成为师姐这样的人,要承担的东西太多了。”
    那时,她拼命阻止朝寒接掌上凌墟,却被一句“你不懂”噎住,离心大约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
    离开红叶宫后,尔风拼命狂奔,直到穿过了好几片树林才停下。
    《风千语》毁了……
    这件事在尔风脑海里震荡许久,她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峰,觉得如自己的命运,坎坷看不到尽头。
    “尔风。”
    身后传来庄昱的声音。
    “啊?”尔风转身,见庄昱缓步行来,看起来有些狼狈。
    庄昱:“你怎么了?”明明才过去没多久,尔风却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朝寒仙长说她走不了,身上有禁制,让我先离开。”
    禁制?庄昱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本计划也只是确认一下师姐的情况。
    “多年不见,酒允更强了。”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他太久没有打过这种耗神的架了。好在逃得及时,以后真不能这么硬碰硬。
    “连你们都对付不了……”尔风的神色黯淡不已。
    庄昱强打精神道:“总有办法的。”
    “师姐看起来还好吗?”
    尔风凄哀地摇头:“不好,她已经修为尽废了。”
    庄昱闻言,握紧了拳头,朝寒当年其实还是心软了,选择了封印而不是直接杀掉酒允。
    “忘恩负义!”庄昱一拳打在旁边的树干上,高大的树木轰然倒下。
    尔风没见过愤怒的庄昱,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吓到了啊,抱歉,我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
    “理解。”
    “我们先回去再从长计议吧。”
    二人匆匆回到上凌墟,发现上凌墟又来了一些仙门人士。
    他们无外乎是希望打探朝寒的消息,若是朝寒能出现最好不过,若是不能,也得来商讨些个对策。
    毕竟,酒允是从上凌墟出去的。
    只要酒允还是他们的心头大患,上凌墟就永远都甩不掉这个责任。
    庄昱看了一眼等候的众人,不想与之周旋。“我先去后山疗伤,你让笑阳去打发了他们。”
    当尔风原话转述给许笑阳时,许笑阳无奈道:“我怎么没打发?可他们偏要等朝寒仙长啊。”
    尔风默然,想起朝寒那个样子,别说十天半个月,怕是三五年都不会在仙门露面了。
    “说起来,师父他老人家没事吧?”
    尔风斟酌着回答:“应当是没有大碍的。”
    “那就好。”许笑阳从前就听过酒允的恶名,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人还能卷土重来,连朝寒仙长都出了事,师父能够侥幸回来,或许真算幸运了。
    她不禁为自己之前的提议感到好笑,到底是天真了。
    “那你见到朝寒仙长——”
    一扭头,尔风早已离开。尔风并不关心许笑阳的心理活动,她只是忽然想起《风千语》的事还没有告诉庄昱。
    回来的一路上,她都陷在是否要离开上凌墟的纠结里,《风千语》没了,她继续留下去好像没有任何意义。
    可就这样离开,她又有点不甘心,朝寒明明答应过她的。
    后山,尔风找到庄昱。
    “刚刚有件事忘了告诉你,《风千语》已经被毁。”
    “《风千语》毁了?那这下完了。”禁术这东西,不怕没人会,就怕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
    “是啊,完了。”
    两个人口中的“完了”却是不同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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