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孝明帝的死,殷贵妃与刘冀不为所动,刘冀缓缓的行到刘珩几前,慢慢的伸出手,掐着刘珩的下颌用力往上一抬,望着那张俊朗的脸庞,“皇兄,软筋散的滋味,如何?”
    舞姬的水袖沾染的香气,乃是一种秘香,此香一旦与酒气相混,便会生成迷药之功,而舞姬率先到底,则是因轻歌曼舞下,气息急促,吸入的香气自然便比旁人多。
    当然,这股迷香,未能迷倒刘珩,是因刘珩樽中之酒掺了些许解药,可这解药也只能保持刘珩未失神智,四肢之力却是如何也使不上了。
    刘冀就是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登上宝座,方能一解心头之恨。
    便是孝明帝倒地身亡之际,也未曾移目半分的刘珩,缓缓抬起眼,浓墨般的眸子看不出喜怒哀乐,亦映不入刘冀亢奋的面容。
    “皇兄,你说庆功宴上,太子伙同王谢等人逆谋叛乱,刺杀陛下,贵妃与蜀王拼死护驾,诛杀乱党于御乐宫中,然陛下重伤不治,龙驭归天,这番说辞,世人可会生疑?”
    太子不得帝心,世人皆知,宴中孝明帝收缴印符,亦是百官有目共睹,太子为此心生不敢,犯上作乱……简直便是有条有理,容不得世人不信。
    刘冀大笑,神情癫狂,掐在刘珩下颌的手已滑到颈处,舔了舔微干的唇,扬着振奋至忍不住发颤的嗓音,道:“皇兄放心,这大晋的江山,朕替你……”
    刺耳的话声中道而止,只见本该软弱无力的刘珩猛地抬手,一把抓住刘冀掐在颈上的手,反手一折,咔嚓一道细微响声传出,刘冀奋色未褪的面容骤然苍白如雪,凄厉的惨叫却冲不出被人紧紧扣住的咽喉。
    无论是楚广还是殷贵妃,均未料到刘珩中药之后竟还能动弹,加上刘珩身手极快,待众人反应过来时,刘冀已被他牢牢地控在手中。
    “冀儿!”殷贵妃面色一白,楚广更是眼疾手快,拾起身旁一只白瓷酒樽,朝地上狠狠一砸——清脆的破裂声霎时响彻内殿,然而安排好的龙禁卫却一人未现,反是倒了一片的朝臣中,突然跃起几道身影,飞快的奔向刘珩。
    姜柏,常司,萧谨……
    楚广后背一阵冰寒,若说刘珩未中药,兴许是巧合,可这些太子身旁得力之人忽然醒来,便不再是巧合,而是早有预谋!
    中计了!
    自刘珩率军还朝当日起,所发生的事宜桩桩件件从楚广脑海中闪过,临门不入,透出周肃里通外敌,城中童谣,率先呈于孝明帝的证据……太子,这是一步步逼着他们设下今夜之局!
    也就是说,今夜种种,早在太子意料之中!
    楚广额前唰的泌出一层冷汗,他与殷贵妃相视一眼,蓦得大喝道:“来人!”
    可惜,回应他的,是一阵远远传来,若有若无的兵刃相击之声。
    “楚相就不必白费心机了,逆谋叛乱之人,孤已差人诛杀。”刘珩冷眼扫过楚广等人,淡淡言道:“今日这出好戏,未让孤白等。”
    他这一行人入宫之前,均服下百里无崖自《丹鼎修录》中炼出的解毒丹丸,虽不可解百毒,但对这区区迷药,仍是极有用处,若不然,他又怎会饮下宴席上的酒。
    “霓、裳……”生死关头,刘冀强忍断手之痛,一边以另一无恙的手死命掰着扣在咽喉间的五指,一边竭力挤出嘶哑的嗓音。
    含糊的声音未落,异变突生,原本倒地的十数名舞姬中,纵身跃起七、八名,她们均是楚氏养出的死士,此次扬香一事,便是这些人所为。
    这七、八名舞姬,出招狠毒刁钻,招招致命,饶是姜柏萧谨等人身手不弱,也倍感吃力,尤其是入宫赴宴,他们藏在身上的兵刃皆非平日所用,而是与舞姬等人手中一般,乃是短匕。
    刘珩手中扣着刘冀,围攻的舞姬投鼠忌器,一行人中,他以一敌三,竟还比旁人从容几分。
    “先救冀儿!”眼看刘冀险象环生,殷贵妃气急败坏的道,倘若刘冀一死,即便杀了刘珩也无济于事,刘氏子嗣薄弱,加之当年孝明帝登基之后多有打压,如今已是后继无人,一旦刘冀与刘珩双双殒命……后果不堪设想!
    舞姬的攻势愈发猛烈,突然,地上再度跃起一人,自水袖中抽出一把寒光冷冽的短匕,狠狠的刺向正朝她身旁后退而来的刘珩!
    “殿下!”
    姜柏等人目眦欲裂,然而因被对手所缠,根本无法脱身。
    噗——
    利刃没肉,鲜血横飞,尚未来得及露出一丝欣喜的舞姬,已然愕住,她的眼前,是一名俊逸的少年,而非那抹高大的背影,不过,她已无法再动手,只因少年以身挡匕之际,亦将手中利刃,刺入了她的心窝。
    “萧谨!”
    刘珩目光寒利,扣在刘冀咽喉上的手,五指用力一缩,挣扎的刘冀顿时软了身子,抛开刘冀,他一把将几欲倒地的萧谨架起,同时一脚扫开攻上前的舞姬。
    “啊——”眼见刘冀倒地,声息全无,殷贵妃失声尖叫,她虽不喜刘冀,可毕竟是怀胎十月,拼死产下的骨肉,于情于利,皆不容有失。
    “杀了他,给本宫杀了他!”
    可惜,话还未落,数十名浴血奋战后,兵刃上仍滴着鲜血的“龙禁卫”涌入大殿,领头之人,正是华笙。
    目及身受重伤的萧谨,华笙神情微变,还未开口,便闻及刘珩冷声道:“杀,无赦。”
    原本楚广早已在御乐宫四周布下龙禁卫,谁知刘珩竟有本事偷天换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人渗入宫中,楚广看了眼软倒在地的殷贵妃,面如死灰。
    有华笙的支援,远非区区几名死士可抵,一场夜幕下的连环宫变,就这般落下帷幕,然而建康城中的杀戮却刚刚揭开帷幕。
    这**的腥风血雨,惊得整座建康惶惶难安,直至东方朝曦初临,血色渐隐。
    崔莞**未眠,便是崔陆氏将她劝回榻上,亦是翻来覆去,不曾阖眼片刻,待天便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便起身行到营地门前,举目眺望不远处紧闭的城门。
    ☆、第三百零二 章 此去经年梦不回(尾声)
    “主子,晨间寒凉,还是回帐等候罢,若不然殿下回来,主子却冻病了,岂不是让殿下忧心?”一直守在她身旁的碧落轻声劝道。
    “正是正是,主子不必担心,殿下定能平安归来。”已从绘心园赶来的半夏亦附和道。
    “无事。”崔莞淡淡一笑,身子动也未动,她曾应下,要等他回来,既然在此送行,那便在此候归。
    碧落与半夏相视一眼,眸中皆闪过一丝无奈之色。
    随着朝晖冉冉升起,早该敞开的西篱门,仍紧紧合拢,崔莞令碧落快马加鞭,奔至南篱门打探,然而南篱门亦是门扉紧锁,晨起欲入城的百姓,熙熙攘攘堵在门前,任谁都言不出个所以然来。
    “主子……”将情形禀报给崔莞后,碧落与半夏,也抑制不住心中发慌。
    “他从未失言。”崔莞仅言出这一句,再无半点响声,晨风拂起她微乱的发丝,却难掩一双沉静的眼眸。
    她信他。
    信他终会回到她身旁。
    亦如当初覆舟山上,信他定会留有后路,不顾一切带着他跃下山崖。
    许是崔莞的镇定,濡染了碧落与半夏,二人慌乱的心绪渐平,静静的守在一旁,耐心等候。
    不知等候了多久,足下的影儿渐渐缩短,一道沉闷的响声传来,划破了沉寂的心湖,崔莞猛然抬头望去,只见紧拢的城门自中间破开一丝缝隙,紧接着,缝隙愈来愈大,愈来愈大,一抹挺拔的身影,随即闯入她平静的双眸。
    明媚的**下,他策马狂奔,仿若一道利箭,风驰电掣,冲向立在不远处的人儿,染血的衣袍在风中呼呼翻飞,束发的玉冠已失,垂泻的墨发随风飘扬,冷峻的神情,仿佛暖阳下的霜雪,一点一点融成脉脉温情。
    她当欢喜,当笑,然,滚烫的泪水扑簌落下,纤细的身影似奔走的茕兔,急急迎向飞驰的骏马。
    “我未食言。”
    沙哑的声音,如一抹蜜,直直甜入崔莞心中,她揽着他,依着他,即便那满身尚未干透的鲜血沾在身上,也不在意,贪婪的汲取他怀中的温暖。
    “我知。”
    低低的应了一声,听着耳旁的沉稳有力的心跳,直到此刻,崔莞方觉得,原来等候之时,她的心是如此的惊慌,恐惧,所为的镇定,不过是怕到极致后的木然。
    “你受伤了?”记起他身上的血迹,崔莞挣扎着起身,却被刘珩按回怀中。
    “无碍,只是小伤。”搂着熟悉的温软,嗅着她独有的气息,刘珩因杀戮而冰寒彻骨的心,渐渐回暖,他抬手欲抚上她的发丝,却记起满手血污,故而垂下手,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朝营地行去,城中局势初定,但仍需不少兵力,虽五氏私兵如他所料,围剿大半沐园死士,可依旧有漏网之鱼。
    崔莞回过神来,她看了眼再无一人出现的城门,道:“阿谨在何处?”
    刘珩微顿,转过身,垂首对上她含满忧色的眸子,并未欺瞒,“他身受重伤,不过百里已入宫,应无性命之忧。”
    阿谨重伤?崔莞心中陡然一沉,她忆起昨日临行前,萧谨决然神情……“我要进宫。”她扯住刘珩的衣袖,满脸恳求之色,“带我进宫,可好?”
    “……好。”
    刘珩回营,点兵遣将,又携崔莞一同,踏入建康!
    永昌十六年四月,蜀王伙同殷贵妃、楚氏、萧氏等乱臣贼子逼宫夺位,太子刘珩拼死护驾,诛杀乱党于御乐宫中。然,帝重伤不治,龙驭归天。
    永昌十六年五月,太子登基,改年号为盛乾,新帝继位下旨,参与谋逆楚、萧、周等氏族十族同诛,命骠骑将军萧谨,车骑将军姜柏出兵围剿残党。
    盛乾元年二月,帝迎崔氏次女为后,置显阳殿。
    盛乾三年,五月,后诞一子,帝喜,赐名“晏”,于百日后,立为太子。
    盛乾五年,八月,后诞龙凤之喜,帝言:此乃大晋祥瑞之兆,普天同庆。
    盛乾十六年,魏犯晋郡上洛,帝亲征,太子监国。三军于十八年七月,凯旋还朝。
    ……
    盛乾四十九年正月,后偶染风寒,凤体日下,薨于六月初,帝悲恸,翌日,逝于后灵前,含笑九泉,太子遵帝遗诏,帝后同棺同椁,葬于皇陵。
    ******
    冬去春来,万物焕发出勃勃生机,临淄城外平潭山上,一挺拔,一佝偻两道身影,正坐在一间竹屋前对弈。
    山风徐徐,门前屋后的碧竹,长影斑斑,叶间窸窣细响,一阵阵孩童银铃般的笑声时不时自竹林间传来,却未扰及对弈之人分毫。
    “……是朕输了。”年逾中旬的男子,浓眉紧锁,锐利的目光紧锁于简陋的棋盘之上,那一片几欲全军覆没的白子,昭示着于帝王对弈之人并未手下留情。
    “陛下的心,躁了些,倘若稳一稳,未必会输。”老者抚着三尺青须,沧桑尽显的面容上,泛着一丝风轻云淡的笑容。
    新帝刘晏抬起眼,眸中的锐利渐消,深深的望着老者,道:“朕此次前来,是奉先帝遗命,欲有一言告知公。”
    老者闻言,却是撑着身旁的竹拐,慢慢站起身,摆了摆手便转身往竹屋行去,竟是一副不欲知晓的模样。
    见此,刘晏也未露恼色,对着那抹渐渐没入屋中的身影,扬声道:“父皇言,他这一生,三宫六院,皆为一人,未负当年之约。”
    言毕,他候在门外许久,也未得一声回应,只好无奈一叹,转身离去。
    刘晏一动,隐在四下的龙禁卫纷纷现身,护送他离开临淄,返回建康,横竖,当传之言已传,他再无留下的必要。
    而刘晏离去后不久,竹林中两名孩童蹦蹦跳跳,嬉笑奔出,孩童身后则缓步跟着两名年逾六旬的老者,一叟一妪。
    “公子他……”老妪担忧的往了眼山下,又望了眼竹屋。
    老叟则是抿了抿嘴,细细的回忆方才惊鸿一瞥下,那张与脑海中逐渐清晰的清美容颜相似的脸庞,让他即便被支入竹林中,也隐隐猜出来人是谁。
    “数十载,公子的心,也该放下了。”而他的心,是否也该……
    “卫临,笺青……”
    一道沙哑的声音自竹屋中传来,惊得老叟与老妪回了神,不约而同应了一声,便领着两名孩童朝屋内行去……
    ☆、致——亲爱的你的们。
    君心到此,正文就完本了,对此阿裳不知当说什么好,心中是满满的感慨与不舍。
    君心是阿裳的第二本书,却是第一本尝试魏晋风的书,老实说,感觉写得确实欠缺许多,但是大家一直都支持着阿裳,鼓励阿裳,真的感激不尽
    多谢大家一路扶持,才能有君心的今天,阿裳知道,还有许多亲们的名字没有列出来,但阿裳感谢所有喜欢君心的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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