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毓的乌发被青绸束在腰后,乌黑的斗篷掩映雪光。
    落雪落到他头顶,他身边没了旁人,想来是独自来和她告别的。
    “你想起来了么?”
    凡毓苦笑。
    罗暮衣:“……”她点头,“我想起来了。”
    “他和你根本不配,不知道你念着他什么?他不是不知好歹,惹你伤心了么?”凡毓道。
    罗暮衣暗了眸,哑声道:“是惊重惹的祸,我才被误导后伤心。”
    她顿了顿,“他是我以后认定的道侣,唯一一个。”
    “……”听到这话,凡毓知道自己,彻底没了机会。
    他抬眸,却突然觉得胸口被堵住,哽声问,“若是我当年没有选择离开?我愿意和你一起成人,你会选我,是不是?”
    罗暮衣愣住。
    她的确曾经很爱很爱凡毓,和凡毓的分开让她十分痛苦。
    但这种痛苦现在因为时光消磨殆尽,她几乎记不清了。
    而她诧异于凡毓的态度:……成人?
    他说要成人?t z
    “……对不住。”罗暮衣道,“世事没有‘如果’的,凡毓。”
    “他让你融入人群了,是么?”凡毓道,“罗暮衣,人群伤害了你,就像伤害我一样,你却总是想融入人群。我不明白。”
    “……”的确如此,从小,罗暮衣便是被人群排斥的那一个。有的人被排斥,便想反杀,但有的人被排斥,却潜意识里总是想融进去。罗暮衣不知道自己是哪一个。
    伴随着她自己挣得地位,她却也发现,人群的排斥,时时刻刻都在,只不过随着地位高低,隐蔽或不隐蔽罢了。
    但是,人群的相斥之外,也有……
    “人群的相斥外,也有相容。有的地方,排斥我,有的地方,包容我。”
    罗暮衣轻声道,“但总的来说,人总是孤独行走的,所以有个家,很难得。”
    “风颂给了我第一个家,你明白么?”
    “…………”凡毓彻底说不出话。
    “我明白了。”他哑声道。
    当年,他和罗暮衣相恋,却因观念不和分开,从此之后,他们没有立家的可能。
    罗暮衣咳嗽几声,隐伤又犯,凡毓扶住她,关切望她。
    罗暮衣:“再会,凡毓。”
    “……”凡毓点头。
    罗暮衣松开凡毓,要走,凡毓却在起身时,倏然闷声道:“我后悔了,暮衣。”
    “什么?”
    风声很大,凡毓又说得很小声,含糊不清。
    罗暮衣困惑,没有听清,蹙眉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再会’。”凡毓道。
    罗暮衣走了。
    凡毓凝望她的背影。
    她发间萃红丝,身披厚狼绒袍,长靴踩雪,溅出雪点挥洒至林间,意气风发。
    明明方才恶战重伤,如今来见他,装成没事人一样。
    她也尽力了。
    他明白了她的情。
    之后,也该断了。
    凡毓垂眸,往回走。
    他倏然忆起,七年之前,曾去望北台看到的场景。
    罗暮衣和风颂笑着从后山出来,她满脸压抑地欣喜,时不时回头看害羞的剑修一眼。
    那一刻,凡毓明白,罗暮衣可能看不到旁物了。他停止了写信,直到后来,小霍主出事。
    他们很好。
    凡毓踏上雪地,往回走了。
    ……
    罗暮衣和风颂的妖毒彻底解了。
    在魑魅海,她独自剖心,用密册上所录的方法,用惊重心头血解重头毒。余毒,并不难解。
    之后,罗暮衣并未直接把庶平喂妖的真相上报幽圹。
    笑话,这不是让长公主承认她自己的错误?她罗暮衣揽了这种功,那便是不要命。
    她想了个法子,诱导长公主自己把此事发现,最后联合同派官员歌颂长公主功德和英明,发现庶平喂妖成了长公主的功劳。
    长公主承着这般功劳,震怒,彻查此事。北边和东边、摄政王势力人人自危。
    而为了对战摄政王,长公主在罗暮衣的撺掇下招安了霍家。
    半妖,经过查出来的真相,是北三家在驯妖之前做出的养私兵的第一个努力,失败了。所以可以说,半妖也是为北三家所害。
    而真相到底怎么评判,也一般随□□势变化,霍家和不少半妖族成了长公主的势力。
    而罗暮衣回望北台不久,便接到命令,转头去围剿了摄政王一派,功劳不断。
    但当长公主分功时,罗暮衣推了国师的职位出去,她功成身退,守好望北台即可,实力不足,暂时不可功高盖主。
    而因为和风颂的联姻,她后来也成为了魔域著名的三朝不倒的功臣,进退有度,处于各势力之间掌舵却不越功,身后是望北台和驻魔域仙台,旁人从不敢轻易得罪她。
    她也因名望上了流传千世的靖灾殿名修录首位——那是魔域镇妖灾有功之修士会入的殿堂,受后代魔君供奉。当然,这是后话。
    ……
    说回当年,三月初三,上巳节。
    罗暮衣和风颂经过一个月的休养,伤势好了大半,虽然还是虚弱,但在如此佳节,还是共请望北台上下群臣来宫中,祭祀宴饮、曲水流觞,这都是上巳佳节的习俗。
    宫人为诸人奉上了春饼、荠菜、百花,琴瑟和鸣,流水潺潺,春日到来,好不惬意。
    凡民也一派喜气洋洋,因为庶平喂妖的时代被宣告结束,他们不必提心吊胆,担心自己会不会突然被拿去让妖吃掉。
    风颂却有些忙碌。
    竟是仙台之中,也有人早知道庶平喂妖的真相,有人为了夺权蠢蠢欲动——正是风颂的父亲一派,他助大长老解决了这件事,参宴时还有些疲惫。
    宴会后,罗暮衣却携他的手,一同走去郊野,屏退旁人。
    潺潺溪流,坚冰已去。远处凡民祓禊沐浴,风筝赏花,罗暮衣受着春风,和风颂散步,心情也极好。
    “香草囊。”罗暮衣对风颂道,“上巳互赠香草驱邪,是为祝福,今日便赠阿颂。”
    她把香草囊挂在风颂腰间。
    风颂深深望她,张了张唇,垂眸也没接,转头:“魔主先前退我的物什退得那般快,说再也没有干系。我还当,你不会再送这些物什了。”
    “……原来还会。”
    他垂下眼睫,雪白清俊的脸上,嘴唇轻抿,脸色有几分倔强。
    罗暮衣:“…………”
    先前风颂追她去北三城的途中,还是要死要活,哭着求她留下,缠着她要跟她一起,一步也不分开,但如今回来,知晓真相,大概是他有几分委屈,时不时耍几下性子。
    而刚回来时,他开始养伤醒来见到她,还很温和,抱着她不放,目光也巴巴跟着她。
    后来看她时时守在他身边,莫名开始阴阳怪气,暗戳戳来几句“故人”长“故人”短,称赞凡毓温柔贴心,问她想不想念中泽乡的吻,要不要多去受几次,把罗暮衣搞得十分无语。
    如今见风颂如此,罗暮衣无奈叹了口气,便把香草囊收回去。
    “不要罢了,你也不缺吧。”
    “……”风颂抿唇,瞪了她一眼,在罗暮衣要把香草囊挂在她自己腰间时,他冷冷攥住她的袖口,捏得很紧。
    罗暮衣回首,风颂已扯过香草囊,垂眸挂在了腰间,挂得很小心,但脸色依旧不好。
    “你冷什么脸?”罗暮衣不满道,“我是有错,你没错么?”
    “……我有何错?”风颂道,“你说。”
    “我逃回来之时,你已把你所有东西都从荆岫宫搬走。你别瞪我,别说你是为了防着我发现你的伤才做的……你这行动就是掺了些怨气。我失忆,见荆岫宫没你的东西,自然信了我们没一起睡过。”
    “这你都信,那想来你心中也对我并无万可不分开的情意。”风颂抿唇,“魔主当日分开得干脆,风颂看在眼里。但我也要说明白,我的确是不想让你发现我的伤,才如此做的。”
    他扭开头,“可没什么对你去见‘故人’的怨气。”
    “……”罗暮衣无语地瞥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就自己在溪边坐下,手感知流水潺潺。
    罗暮衣很少有这般闲情逸致的时候,潺潺溪水萦绕她的手指,她仰头,十分舒服,她感受到了这片土地的生命力,这是家的感觉。
    她回头,唤了唤风颂:“你也来。”
    风颂乖乖过来,也随她把手放入溪流中。清风拂过。
    少许,一只沾着清澈溪水的手,撩起他的乌发,牵起来绕在指尖,扯得他不痛,但就是在恶劣地扯他。
    风颂耳朵红了。
    他凤眸扫她一眼,眸光潋滟,又低头。
    罗暮衣哪里受得了这般场景,想和风颂回到了神行舆上玩乐一番,不想风颂又垂眸,眸中有几分压抑的黯然,转瞬即逝。
    他似不想让罗暮衣发现,这神色被遮掩了下来,之后若无其事地随罗暮衣走。
    但罗暮衣还是发现了。
    ……他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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