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任何情绪不是表现在脸上,就是顺嘴说出来,林煜长叹一口气,喉咙有些酸涩。
    林煜何尝不想这是个梦,他多想再听听这个头发花白,却心态年轻的小老头笑着骂他,教导他,关心他……
    “舅舅希望你,先成为最好的自己,再成为我们希望的人。”
    韩凌昔日的话萦绕在心尖。
    可一觉醒来,什么都变样儿了。
    “当时在英国,我就看出晏生那小子奇怪了,果然……”任池洵冷哼一声,他摸了把眼泪,满脸鄙夷。
    林煜沉默了,前方韩凌的黑白照片刺痛了他的眼睛,正是因为有他舅舅,他比晏生要幸运很多。
    林煜转头对任池洵说:“今天晚上,你陪我去个地方吧。”
    任池洵有些诧异,却点了点头,现在他剩下的亲人就是林煜了,他只能依靠林煜,也无条件信任他。
    这时,严琮带着沉清安过来了。
    “煜哥,你伤好点儿了吗,别太悲伤了。”严琮关切地劝慰道。
    “好多了。”林煜微笑着对他点点头,目光随后落在沉清安脸上,昨天晚上在宴会上,林煜没见到沉清安和严琮,今天乍然相见,望着他那和洛克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一时之间竟有些挪不开眼。
    他恍惚在想着,若洛克长大了,是不是也会像这个少年一样,这般好看,青春洋溢。
    只是沉清安完全长开的脸要更加精致一些,一双大眼睛和柔和的面部线条带给人极重的混血感,像洋娃娃一样。
    任池洵也眨巴着眼睛上下打量这个面容稚嫩的少年,长得确实精致,但比起他,还是差了点儿,任池洵对自己的长相极为自信,除了以徐泠洋为首的JC几大年轻股东和祁衍之外,他就没服过谁。
    眼下见林煜目不转睛地看着沉清安,他不免得有些不舒服。
    “您好,我叫沉清安。”少年神采奕奕地对林煜伸出手。
    林煜没听过这个名字,更没见过他,他礼貌地和沉清安握了握手,目光在他和严琮身上流转了一个来回,轻声笑道:“你们俩在谈恋爱吗?”
    “是的,”严琮大大方方承认,“因为分公司人员变动,徐泠洋特地给他放了两天假,把他调了回来,结果没想到,碰上你被绑架了,他还想着救你呢,但是当时情况不太好,还是徐泠洋自己出手了。”
    “哇,那真是,你们俩看上去真是般配。”任池洵连忙恭维道。
    沉清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没心没肺的对林煜笑道:“为这事儿,我哥差点儿把我打了一顿,要不是程哥拉着,然后苏天翊又闹了一通,不然我哥非得把我打死。”
    “啊?”林煜听得有点儿懵逼,任池洵也一脸懵逼,他俩都没听过徐泠洋有一个弟弟啊。
    严琮说:“煜哥,清安的亲哥哥,说出来你肯定认识。”
    “是哪位?”
    “洛克。”
    脑子划过一道闪电,林煜瞬间愣在当场,他凝望着沉清安的脸,恍惚间,他的模样和洛克的样子重迭了,林煜站起身,震惊无比,“你,你是洛克的弟弟?”
    那一瞬间,林煜心头涌上来一种不知名的情绪,有感慨,有激动,也有愧疚。
    他记得洛克是有一个弟弟的,洛克去世那年,那孩子才十二岁,年纪小,又是墨西哥黑帮的小少爷,和远在澳洲的JC圈子关系不太深,更别提隔了一座太平洋的林煜了,林煜压根没见过他。
    “对,我现在的中文名叫沉清安,是徐泠洋给我取的名字。”沉清安回答道。
    林煜有很多话想问他,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从哪件事说起,他张了张嘴,终于吐出了压在心底长达十年的遗憾,“你哥哥他,他曾经托我给你们父亲带句话……嗯……”
    林煜话没说完,就被任池洵捂住嘴,他赔笑脸说:“不好意思,我跟林煜要去办点儿事,我们先走啦。”
    说着,就把林煜拉出了礼堂。
    沉清安歪着脑袋兴味地看着他俩,大眼睛鬼精灵似地滴溜一转。
    “想什么呢宝贝。”严琮趁人不注意,在他腰上轻轻捏了一下,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爱意。
    “等着。”沉清安撂下一句话,转身就去找徐泠洋告状去了。
    林煜被任池洵的举动搞得有点儿不知所措,直到站在走廊里,周围没几个人了,任池洵才放下自己的手。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林煜皱眉,诧异地看着他。
    任池洵抿了抿唇,虽然有些为难,却还是将实情说给林煜听。
    十年前,洛克死在R仓库的巷子之后,他那位身为墨西哥第一黑帮老大的父亲悲痛欲绝,病重住院了,大儿子死了,小儿子太年幼,手底下的人趁帮派里群龙无首,直接反水,杀了老大,又把年仅十二岁的沉清安关了起来。
    与此同时JC也处于内斗时期,这帮白眼狼趁机脱离JC掌控,拿着JC的武器,还宣布要和JC解除军火交易。
    最后是徐泠洋和陈渐程亲自带人血洗了那帮反水的人,才稳定住了帮派里的残局,稳定了军火贸易线,又把沉清安救了出来,一直带在身边,等沉清安能力强大的那天,再把他送回墨西哥继承父亲的事业。
    这一连串的蝴蝶效应,前后发生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
    “按照时间推算,徐泠洋那个时候也才十五岁,”林煜听完这件事后,率先想到的是徐泠洋,他垂着脑袋,叹息一声,“这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那时候你在英国,舅舅不让我告诉你,说怕你担心,伤心。”
    哪怕隔了十年,林煜再听见关于徐泠洋的过往,他心底仍然会心疼得喘不过气,不过有一点儿很对,就算当年他知道了这些事,又能怎么样呢?那个时候的林煜什么都没有,他无法为徐泠洋做任何事。
    林煜忽然想起十年前徐泠洋给他打的那通电话,电话里没有说出口的话,到底是什么?
    一道突兀的信息铃声唤回林煜的思绪,他低头拿出手机一看,上面是徐泠洋给他发来的信息,让他回房间休息。
    林煜看了看时间,现在才不过晚上六七点,休哪门子息,但是林煜没说什么,他也有些话想问徐泠洋,于是他拍了拍任池洵的肩膀,“我回房间去弄个东西,到时候给你发照片。”
    “嗯,好。”任池洵点点头。
    林煜照例回到房间,这次来参加吊唁的人太多了,度假村住满了,渔村大大小小的酒店也全住满了,根本没有多余的房间,林煜只能跟徐泠洋住在一起。
    房间里空无一人,林煜百无聊赖地坐在书桌前,拿过一支铅笔,抽出一张纸,开始依照脑海中的样子,手随心动,在白色的纸上画出一只两头白鹰的素描。
    那是杀害韩凌的绑匪身上的纹身,十二魔神之一的玛门。
    林煜小时候学过两年美术,虽然天赋不在这方面,却也学了个八九不离十,画完之后,他拿出手机把照片拍给任池洵,想让他去帮忙找拥有这个纹身的那伙人。
    可是字打出来之后,林煜就后悔了,他甚至赶忙将那张照片撤了回来。
    这件事涉及林煜的亲生父亲,并且水深,里面危险重重,林煜不想让任池洵去插手这件事,他已经失去舅舅了,不想再失去唯一的弟弟。
    没成想,任池洵很快给他回了一条信息:哥,你撤回啥了?
    林煜的手僵在手机屏幕上,末了,他才给任池洵回道:突然想起来不是什么大事,你早点儿休息。
    消息发出去之后,对面久久没有回音。
    不一会,门从外面被打开了,徐泠洋穿着一身灰黑色的休闲装走了进来,他把门关上站在门口,昏暗的光线下,他脸部轮廓有些模糊,唯独那桀骜不驯的眼神却清晰可见,“那只骚狐狸什么时候走?”
    林煜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任池洵,他讶异的张了张嘴,眼前这个徐泠洋有些陌生,他以前可没这么阴阳怪气和说脏话。
    “最快也要等舅舅出殡之后。”
    徐泠洋烦躁地踢了一下地毯,他最烦这个狐狸精,跟个没断奶的孩子一样,从小到大老是缠着林煜,他不禁没好气地说:“林煜,你是不是早就跟他好上了?”
    林煜讪笑一声,诚恳地回道:“没有,从来没有。”
    “真的?”徐泠洋还是不相信,他将信将疑地看着林煜,“那只死狐狸看你的眼神都不对劲儿。”
    林煜无奈的抚额,这俩人从小到大都看对方不顺眼,一见面就剑拔弩张,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是磁场不对吧。
    他解释:“他对我只是依赖,等舅舅出殡了,我会让他回东北,他该独立了,”说着,他把话题扯开,“我刚刚见到沉清安了,你没告诉我他是洛克的弟弟啊。”
    徐泠洋跟小孩子似的,皱着眉头,不屑地冷哼一声,甩开手,一屁股坐在单人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满心不悦地说:“你又没问。”
    林煜顿时被他噎得有点儿语塞,他和徐泠洋之间的气氛莫名其妙变得有些尴尬,铅笔的笔尖在纸上轻点两下,他把话题移到正事上,“这个绑架案,结案了吗?”
    “结案了,警方那边把晏如庚交给我了,”徐泠洋转头看着林煜,“你打算什么时候处置他,怎么处置?”
    漆黑瞳仁中闪烁着兴奋和探究的光,仿佛在告诉林煜:你要是想不到怎么处理,我可以代劳。
    徐泠洋这兴奋的眼神看得林煜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还没想好,等葬礼结束吧。”
    徐泠洋没说话,手撑着脑袋,垂着眼睛在心里数着任池洵离开的日子,高挺的鼻梁和流畅的面部线条完美地落在林煜眼底,微敞领口下的锁骨凸起一块,性感得让人挪不开眼。
    “等下葬之后,你赶紧让他走,我一秒都不想看见他。”徐泠洋还在纠结这件事,想到任池洵搂在林煜腰上的那双爪子,他都恨不得拿刀把他那双狐狸爪子剁了。
    林煜摇着头叹息,将书桌上的画迭起来,丢到垃圾桶里。
    徐泠洋眯起眼睛,林煜的叹息就像是看着两个小孩子打架似的,十分无语,他心里别提多不舒服了,语气冷硬地对林煜吐出两个字:“过来。”
    林煜二话没说,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任由徐泠洋搂着自己的腰,将俊俏的脸蛋贴在他胸口上,隔着一层布料,细细聆听他的心跳,林煜垂着眼眸,看着徐泠洋浓密乌黑的发丝,发间散着淡淡的清香,莫名蛊惑了他的心,他鬼使神差地将手搭在上面,轻轻抚摸了一下,徐泠洋就搂他搂得更紧了。
    “放松点儿,勒得我腰有点儿疼。”林煜嘴上是这么说,但却没有真的去拉开徐泠洋的手,因为徐泠洋这样亲近依赖他的样子实在不多见,小时候还好,长大之后一次都没有。
    林煜打从心底里是渴望的,他凝望着徐泠洋完美无瑕的脸和根根分明的睫毛,眼神越来越深沉,徐泠洋小时候长得跟朵花似的,水灵漂亮,粉嫩嫩的,长大之后的五官比所谓的“漂亮”,要多了些男人味,十分英气。
    徐泠洋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反而收紧了手臂,哼声道:“我讨厌任池洵。”
    “你怎么就过不去呢?”林煜有些哭笑不得。
    “看你把那只死狐狸惯得,不知天高地厚,他还挑衅我呢,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我都不知道你怎么把他教成这样的,我都没这么惯着沉清安!”徐泠洋愤懑不平地嘟囔道。
    这,怎么听起来有点儿像在交流育儿经验呢?
    林煜温热的指尖一路从他的眼角眉梢流连到下颚线,他叹了口气:“他很快就走了。”
    徐泠洋抬眸,正对上林煜无奈的眼神,他越想越气,搞得好像他跟个怨妇一样在这里无理取闹似的,他气得一把扣住林煜的后脑勺,强迫他弯下身,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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