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雪期的话还没说完,狙击手发现自己的太阳穴被冰冷的枪管抵住了。他缓缓侧过头,对上一张年轻的笑脸。叶敢痞痞微笑:“别动,兄弟。”
    此刻也顾不得穆雪期到底下的什么令了,狙击手松开扳机,慢慢举起双手,退到一边。
    与此同时,车子里的穆静南开口:“停车。”
    眼看车子要撞上铁门,车子猛然自动刹车。要不是安全带绑着身体,方眠差点要飞出去。他懵了,怎么回事?低头看车里的智能电脑,光屏上浮现一个肌肤胜雪的白衣少女。
    “方先生,开车别太猛哦。”艾娃笑道。
    两边举枪指着方眠轿车的士兵不知为何,个个身体僵硬。很快,方眠知道了答案。他们的后面闪出了另一队黑衣士兵,士兵们枪指着穆雪期下属的脑袋,穆雪期下属不得不举手投降。
    “上校,”叶敢的讯息传来,“我们已经接管了关卡,请您指示。”
    方眠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原来穆静南并非一无所有。是了,穆静南是条老谋深算的王八蛇,怎么可能任由别人宰割。他的确让权了,可那并非意味着他是砧板上的肉。穆雪期说的没错,他可以把穆雪期扶上去,也可以把穆雪期拽下来。穆雪期深知自己只是南都表面上的领导者,而穆静南始终是南都真正说一不二的“王”,才会如此忌惮穆静南。
    穆静南接通了和穆雪期的通讯,光屏上出现了穆雪期的脸,她的神色说不上好看,毕竟她的兄长刚刚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你看到了,方眠哥,”穆雪期的笑意有些冰冷,“不是我不让兄长出关找天国,是他自己不愿意走。他不愿意走,你又何必逼他呢?”
    原来把穆静南囚在南都的根本不是穆雪期,是他自己。
    方眠心里很郁闷,他还以为穆静南真的什么都没了,还心疼他可怜他,带他住汽车旅馆吃烧烤,还想硬闯关卡出关救他蛇命。可恶,敢情那些跟踪他们的人压根就是穆静南的下属吧!
    他总是这样,什么事都不会和方眠商量,自己就能做决定,有后手也不会告诉方眠。
    穆静南眼睫低垂,神色淡淡,他金色的眼眸看不出情绪,平静得像一面深邃的古镜。
    “做个交易,穆雪期。”
    穆雪期淡笑,“我有说不的资格么?”
    穆静南很直接,“没有。”
    “您说吧,我敬爱的兄长,”穆雪期笑道,“您给了我一切,您的要求我必定尽力满足。”
    她嘴上这么说,笑意却达不到眼底。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方眠叹气,这兄妹俩的关系是越来越紧张了。
    “你发布我的讣告,”穆静南淡声道,“我和方眠离开南都。”
    穆雪期一愣,神色复杂了起来,眸底的冷意缓缓褪去。她细声问:“您知道您在说什么么?”
    方眠也愣住了,忙问:“发布讣告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穆雪期轻声解释,“兄长要放弃一切,包括他的权力,他的财产,他的姓名,他的身份,只为了跟你离开。”
    方眠的喉头像被沙子哽住了,满嘴涩然,说不出话。穆静南可不是他们这些光脚乞丐,他方眠仅有的也不过几万块钱存款而已,没了就没了,丢了就丢了,顶多心疼那么一小会儿。穆静南是南都最尊贵的alpha,呼风唤雨,要啥有啥。他真的要放弃所有么?
    ……至少,把那七百亿留下来啊!
    方眠欲言又止。
    眼下这个严肃的氛围说这个好像不太好。
    “七百亿留下,”穆静南微微侧目看了他一眼,好像会读心似的,补充道,“给方眠。”
    穆雪期问:“成交。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穆静南道:“袁醒。”
    话音落点,“穆静南”成为过去。从今往后,他不再是南都军的上校,穆家的当家人,他是袁醒。他卸下他的责任,再也不必为了南都和穆家疲于奔命,殚精竭虑。他将孑然一身,跟方眠奔赴远方。
    方眠心里滋味复杂,道:“穆静南,你好像一个抛弃一切跟情郎私奔的大少爷。”
    穆静南眸光沉静,神采淡然。
    他道:“好,跟你私奔。”
    铁闸门缓缓上升,莽莽关外出现在轿车面前。秋日萧瑟,百草枯折,梧桐叶漫天纷飞,蝴蝶似的扑剌剌随风而去。穆静南拒绝了叶敢随行的请求,让他们把枪械和弹药装进方眠的后备箱和后座。方眠知道穆静南的想法,寻找天国机会渺茫,这一出关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穆静南不希望叶敢他们因为自己耽误前程。以前的穆静南可以许给他们高官厚禄,现在的袁醒却做不到了。
    士兵们沉默地向轿车行礼,目送他们出关。
    穆雪期的嗓音从通讯器里传来,“方眠哥,原谅我的狠心,我从不曾动过杀你的念头。不管袁先生的病能不能治好,南都永远向你们打开大门。”
    “知道了,”方眠笑了笑,道,“小妹,祝你成就你的伟大!”
    说罢,他用力踩下油门,车子驶上高速公路,轮胎扬起滚滚灰尘,方眠和穆静南在莽莽尘烟中离南都关卡越来越远,化为一个看不见的黑点。
    一气儿往北行驶,方眠从早上开到天黑。正值战乱,沿途的村庄大多荒废,远远望去,只见一溜儿颓圮的篱墙。幸好准备的汽油食物和水都很充足,可以坚持到下一个城镇。方眠选了个平坦的地方停车,穆静南把帐篷扎好,又把两人的衣服给洗了。
    方眠看他脱了衣服,露出挺拔的后背。他的身体线条流利,多一分则太壮,少一分又太瘦,尚在病中,也有蓄势待发的力量感。只是如今,他白皙的肌肤上多了一些黑色的蛇鳞,好似雪地里的荆棘,多少有一些触目惊心。穆静南察觉他在看他,侧过脸来,道:“很丑,不要看。”
    “不丑啊,”方眠摸了摸他的蛇鳞,“有种酷酷的感觉。”
    穆静南垂下眼眸,专注地看他,“真的么?”
    不小心夸他了。方眠咳嗽了一声,故意用烂话掩饰自己的心绪,“别夸你你就上天啊,我现在对你心如止水,你在我面前大跳艳舞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穆静南:“……”
    有时候真的不想回应方眠。
    “干嘛不说话?”
    “……”穆静南沉默了一会儿,说:“更喜欢听你说。”
    方眠哼了声。
    给他量了遍体温,又盯着他吃了药。今天没什么大碍,方眠放了心。
    “以后你有什么后手要先跟我说啊。”躺下前,方眠叮嘱道,“我才是你老大。”
    “嗯。”穆静南道。
    “你别嗯嗯嗯,要放在心上。”方眠嘟囔,“今天你把叶敢他们叫来就没告诉我,害我担心那么久。”
    穆静南语气郑重了些许,“抱歉,下次不会了。”
    “行了,睡吧。”
    他熄了风灯,正要躺下睡觉,黑暗里又传来穆静南低哑的嗓音:“今晚要舔吗?”
    方眠崩溃了,挺身坐起来,道:“都说了你没有舔过我!!”
    第53章
    穆静南那边不再说话了,夜色如帷幕般遮住人间,帐篷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四野寂静,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方眠和穆静南背对背睡着,中间特地隔开一段距离。背后空空的,方眠回头看了看那边,穆静南那儿是沉郁的一团黑。
    方眠裹着被子,忽然出声:“你睡了吗?”
    “没有。”
    “之前为什么不愿意去找天国?”
    穆静南没有回答。
    方眠心想这家伙不至于那么恋爱脑吧,纳闷地说道:“……别说是因为想留在我身边啊。”
    穆静南开口了:“她的生活,我不想打扰。”
    不用刻意说明,方眠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
    其实隐隐猜到了是因为这样……方眠心里酸酸的。穆静南这家伙,有时候让人挺心疼的。要不是方眠逼他,他恐怕宁愿死在南都也不愿意去找天国吧。为了治病,方眠又不得不逼他。
    “唉,你这人,”方眠劝他,“你别老觉得她恨你,她干了这么坏的事儿,将来下了阴曹地府,说不定会被阎王爷责罚。你去找她,是给她一个弥补的机会,知道不?”
    穆静南其实不知道方眠说的“阴曹地府”“阎王爷”是什么,不过他知道,方眠是在安慰他。
    “嗯。”他低低回应。
    他回复简短,却让方眠感到一种深邃的悲哀。其实方眠自己也知道,安心要是有心弥补,岂会拖到现在?穆静南这个家伙,明明遭遇了那么多坏事,却还如此平静。要是方眠被自己亲妈下毒,方眠得恨死她,可穆静南永远如此宁静,像一口深邃的古井,丢进再多尖锐的石子,也不会有任何波澜。
    太平静了,让人几乎要忽视这下面绝望的本质。
    正因他不抱任何希望,接受所有最坏的结果,才能这么平和。
    不行,不能让他继续消沉下去。
    方眠深吸一口气,道:“穆静南,我这个人的确很心软,看不得你流浪街头。不过,你要是真变大蟒蛇了,我是没办法一个人养你的。你自己多大一只,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放生,也不会把你送到动物园。我会带着你嫁人,让人跟着我一块儿养你。”
    穆静南没说话。
    方眠再接再厉,“反正那时候你也认不出我了,不记得我了,我嫁人,和别的alpha一起饲养你,你也无所谓吧。说不定到时候你在笼子里,还能看见我和别人激战,昏天暗地,夜以继日,一时不知日月几何……”
    方眠喋喋不休,正要说自己会用什么姿势,颈后猛地一痛。穆静南击中他后颈的穴位,他顿时卡壳,悠悠晕了过去。穆静南低头看他,晕过去,终于安静了。低下头,惩罚一般,重重咬了一下他的嘴唇,他的唇色顿时浓郁鲜红了一些。咬了一口,就忍不住要细细地添舐,还要得寸进尺地深入关口。晕倒的方眠很乖,不会反抗,躺在穆静南的怀里承受,对他做什么都行。
    这么多年,好久没有这样好好拥抱过他,亲吻过他。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穆静南从神明手里偷来的时光。他无比珍惜,又无比不舍。穆静南吻了唇,仍不够,把他翻过来吻后脖子,吻后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留下吻痕。终于吻够了,穆静南擦干净他的唇,又把他圈进怀里,抱着他,闭上眼。
    第二天方眠醒来,脖子酸酸的。回头一看,旁边的位置已经空了,爬出帐篷看,穆静南正在收拾东西。方眠挠了挠头,昨晚怎么睡着的来着,跟喝了酒似的,断片了,全忘了。方眠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起身收了帐篷,放回后备箱。
    穆静南递给他一个三明治,他揉了揉后颈,狐疑地问:“我脖子怎么酸酸的,是不是你对我干了什么?”
    穆静南淡淡道:“没有。”
    “你发誓。”
    “我发誓。”
    穆静南这家伙一般不会撒谎,方眠点了点头,心想大概是落枕了吧。好多年没有睡野外,不习惯。穆静南问要不要给他按摩,他勉强同意,同时警告穆静南不要乱摸。穆静南很听话,给他放松了一下脖子。方眠一时有些愧疚,一路下来,穆静南挺守规矩的,他总是凶巴巴的,穆静南会不会伤心?
    方眠继续开车,穆静南想接手,方眠不让他开。他得多休息,开车太累了。方眠体格好,中途休息休息就行,撑得住。连开了三天,越往北越冷,渐渐看不见梧桐树了,掉光了叶子的银杏多了起来。第三天气温骤降,他们进了绿珠湾的范围。
    多年不曾回来,绿珠湾破败了许多。反叛军不同的派别相互争雄,城市遭遇了几番战乱,原先车水马龙的上城区,如今被炸弹炸毁了一半。到贫民窟看,街坊空了许多,留下来的人也不是当初认识的人了。方眠四处打听天国,没有人听说过,omega们也纷纷摇头。只有一个卖皮鞋的老人说好像在北方,方眠买了一双她的皮鞋。
    他们回到以前住的小房子,里面的家具都被搬空了,穆静南以前晒衣服的小院子塌了大半,方眠做的厕所倒是还在。隔壁的娜娜已经不在了,据说丈夫被炸死,她带着孩子逃了。战争是野兽,吞噬所有人的生活。垃圾场变成了坟场,尸体像垃圾一样堆在里面,被更多垃圾掩埋。方眠藏在塑料棚布的车居然还在原处,当初方眠就是用这辆车载着受伤的穆静南来到了绿珠湾。
    他们驱车到机械厂的门口,发现机械厂已经关门大吉,只剩下一个看门的老beta。老beta说绿珠湾战乱,萧家老早就搬到别的城市了,产业也尽数挪走了。
    穆静南侧目看他,“你在想萧择么?”
    “是啊。”方眠随口答道。
    一转头,发现穆静南这家伙眼眸冷淡,是不大高兴的神采。
    方眠干咳两声,道:“想我最好一辈子也碰不上他,大家天各一方,各自安好,这样最好。”
    穆静南脸上薄凉的姿态终于有所舒缓。
    他们驱车继续向北走,高架桥被炸塌了,不得已只能绕道。车子的油快用完了,方眠标注了地图上的加油站,望着加油站去。北方战争频发,流寇也多,一路上他们小心警惕,轮流守夜,也不再扎帐篷,就在车上过夜。
    到了加油站,天色已然漆黑。加油站没人,油倒是还有。方眠怕有盗匪在这儿蹲过路人,没把车开进去,躲在一旁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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