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叹了口气,低声回道:“奴婢发现姑娘这两日很有些反常,只是要说具体哪里有些不一样,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自从姑娘遣奴婢给五爷送完信后,姑娘除了去太子府看望过娡姑娘,后来就再没出门过,不是歪在榻上出神,便是一个人坐在花树下发呆,昨儿个也不知为何,忽然就赏了我和绿蕉许多东西,说是给我和绿蕉添妆。”
    赵斾连忙问她,“那你们姑娘平日不出门的时候,一般在家都做些什么?”海棠是他调教出来的人,她的话自然是有些道理的,可心里却忍不住猜测,难道她是因为和他的婚事即将要作实时而在忐忑么?越想越觉得是,不然也不会就在媒人快要上门说亲的时候忽生反常来。
    海棠自己还一头雾水,又怎么能想得通其中关窍,因此只是回他,“一般都是在房里看会子书,要不就是做针线,偶尔也会和那几位掌柜的娘子们说说话,像这两天懒散发呆的情形还真是少见。”
    赵斾便一笑,却带头朝姚姒的厢房走去,“别胡思乱想了,你们姑娘这病啊,保准儿我一会就把她治好。”他揶揄的口气,倒着实安了海棠的心,她本就不是个多心的人,一径儿的就上前去替赵斾引路,到了屋里却见姚姒背对着屋门,并未迎上来,只听得她冷清的声音吩咐,“海棠你且退下,没我的命令不准人靠近这间厢房。”
    海棠不疑有它,转身出了屋子并把门给掩上,赵斾却是好笑,唤了声姒姐儿,正要挨上前的时候,却叫姚姒出声拦住了,“五哥你别上前,我今日约五哥来,其实是有话要和五哥说。”她淡淡的声音里,却有着掩饰不住的哀伤,赵斾急了,连忙出声问,“姒姐儿,你怎么了?怎地五哥来,你却背着身也不看一下五哥?”
    姚姒敛了敛神,双手绞在了一起半晌才令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反常,“五哥你别上前,这样就好。”说完径自往垂了白幔的里间走去,屋里供了菩萨像,赵斾见她踅身就跪在了菩萨像前,真的不回头看自己一眼,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姒姐儿,有什么话要和五哥说,却弄得这样神神秘秘地?”她这样子,一个在里头一个在外间,感觉就像他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再不似从前那样的亲昵无间,这种违和感,令到赵斾心都要提起来。
    屋里因是闭着门,光线并不充足,阳光斑驳地从木门的格纹里洒进屋,堪堪只让赵斾能够看清她跪得笔直的身影,她穿了身素衣,便是连头上也只簪了根白玉簪,从背后看过去,她正双手合十跪在菩萨面前,就像一个游离于红尘俗世的方外人,他正准备抬脚上前,却叫她清泠泠的声音打住了。
    “这静云庵,过去并不叫这名字,三十多年前,静云庵还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庵,当时有个大户人家生了个女儿,那姑娘自打落地就身子骨不好,且家中连连出事,有个云游方外的和尚和那姑娘的双亲说,若是想姑娘平安顺遂地活下去,便要舍了姑娘出家,只有这样才能保得家宅平安,姑娘的父母自然是不舍的,只是家中接二连三的出事情,最后这家的老太太便发了话,要把姑娘舍了作方外人,姑娘的母亲却不能忤逆婆母的话,虽是不舍却也无法,便把姑娘送到京郊的一座小庵堂来做了俗家弟子。”
    “姒姐儿……”听着这与他们风马牛不相及的故事,他心内的不安渐渐扩大。
    她却并不停顿,只用平静无波的话声制止他,“姑娘做了俗家弟子,这家的家运果然好了些,而姑娘的身子竟然也慢慢开始好转,随着姑娘一日日地长大,知晓了当初父母的无奈之举后,便真的舍了这身红尘出了家,法号惠安。姑娘在家时闺名叫静云,姑娘的母亲得知女儿发下宏愿出家,也只得接受,于是出了一大笔的银钱将这座庵堂重建并改名叫静云庵,此后三十年里,静云庵收留了无数无家可归的女子,惠安师傅会给人看病,慢慢地静云庵善名远播,香火也开始旺盛起来。”
    “惠安师傅心有大爱,可人的寿数有限,于开平十八年坐化,这一年的冬天,远在福建彰州的姚府里,有个叫姚姒的姑娘在她祖母大寿的前三天得了重病,其母姜氏一向和婆母关系不睦,因为府中的大太太使了绊子,是以等到姜氏察觉女儿病重时,彰州城里的大夫都断言说没得治了。可姜氏不信也不愿相信这个令人绝望的事实,于是在女儿的屋里供着的观音坐前磕了半夜的头,只愿女儿能醒过来,许是上天垂怜,她终于醒了过来,可醒过来的人是她,却又不是她。”
    赵斾再也站不住,他不知道自己在听到她这席话后,能用什么来形容,他心头隐隐知道,她将会说出一个她曾揭力隐瞒的事情,这个秘密甚至连他也曾是隐瞒的对像,他静静地立在白色的幔帐前,想撩开这该死的幔帐,却又有些害怕后面未知的东西,仿佛这是一条楚河汉界,而她离他越来越远。
    “她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做了一场荒唐地梦,梦里,她也病得很严重,可姚府老太太的寿宴依然大宴四方,这一日很多与姚府交好的故旧都来府里贺老太太的寿,姜氏的外家这个时候却出了事,远在京城来了人,把这事情经由姜氏的丫鬟回禀了姜氏,姜氏听完后就恸哭起来,老太太恼姜氏不分场合失了身份,很快老太太便得知了事情的始末,便借由这满堂宾客在场之际,禁了姜氏的足,可怜的姜氏就算是想为娘家做些什么,到了这时也无能为力。老太太叫人赶走了京城来送信的人,随后便对外做出一种欲与姜家划清界线的姿态出来,姜氏的身子原本就不好,而小女儿的身子因这次的病也落下了暗疾,后来姜家的案子判了下来,姜氏也知道了娘家的事情再没得救了,很是伤心了一阵子,可是到隔年的端午那一日,姜氏在家庙里忽然就上了吊,并在死前放了一把火,把家庙也给烧着了,因此姚家对外放出消息,说是姜氏因娘家之事怨恨姚家而放了一把火烧家庙来泄恨,却在事后轻生。”
    “她自是不信的,姜氏并非那等怯懦之辈,她还有两个女儿在,犹其是小女儿一幅病歪歪的模样,她怎么舍得丢下女儿而轻生?她发现老太太身边的廖嬷嬷很有些可疑,终于叫她使诈套出了一些蛛丝马迹,于是她当场质问老太太,说姜氏死得不明不白,她
    要把事情闹大,可老太太是何人,说她得了疯病,当即就把她关了起来,并交待人把屋里都封住,不留窗户,屋里一年四季都是黑的,老太太交待人不能和她说话,就这样足足把她关了三年,这三年期间,她所谓的亲人甚至是亲生父亲,除了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偶尔会买通婆子送些吃食给她外,再没有任何一个人对她施以援手。就在她和姐姐快守完姜氏的孝时,老太太很快就替姐姐说了一门外面看着光鲜实则不堪的亲事,男家亦是福建的大户,看着风光的一户人家,姐姐嫁的是家里最小的儿子,那宋三郎风流成性包戏子养孪童,整日里斗鸡走狗的不务正业,姐姐嫁过去后没一年人便没了。她听到消息后,再一次的绝望了,趁着有一天看守她的婆子喝醉了酒,于是便逃出了姚府。”
    “不要再说了,姒姐儿,你转过身来看看我,那都是梦,你别怕,五哥在这里。”他伸手就掀起了那层碍事的白幔,蹲下身子挨在了她的身边,却不期然叫她避开了脸过去。
    “五哥,你一定要听我讲完。”她始终避着他,不与她面对面,终是叫他焦心得恼火了,却还是叫他按捺住,哄她道:“乖,让我看看你好不好?听话!”
    ☆、第163章 提亲
    “不,五哥,若是叫我面对你,只怕有些话这辈子也无法说出口了,就让我把所有深藏在心里的秘密都告诉你,求五哥成全!”姚姒虽是极力隐忍,可话音哀婉绝决,赵斾与她相识多年,就算是她在最绝望的时候也不曾流露过这种模样。
    事到如今,赵斾反而强逼自己冷静下来,事出有因,前些日子她还好好的,必定就是这几天的反常,看来海棠说得没错,到底是什么令到她如此的绝望?
    他妥协下来,温声哄她,“好,我不逼你,我,我就站在那里听你说话。”言罢,便往帏幔那边走。
    她虽然背对着他,却依然能感觉到背后一双眼晴火热焦急地探过来,她的心如刀绞,世事弄人,如果没有重生,就遇不到他,可是如果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依然会想要这一世的际遇,与他相知相爱,她从来不曾后悔过。
    她望着屋里庄严宝相的菩萨,沉声道:“她逃出了姚家,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孤身一人又能逃到哪里去,那年恰逢灾年,头一年旱灾,接着第二年便是黄河水灾,四处都是逃命的灾民,她又怕被姚家的人抓回去,于是只能混在这些难民里头,为了生存,偷摸拐抢,什么脏事,她都做过,只是为了活命。就这样她辗转到了京城,为了生计,她当掉了母亲留给她唯一的念想,撑了大半年,最后凭着一双巧手做了巧针坊的绣娘,总算是在京城活了下来。”
    “十五岁的时候,她救了一个上京赶考的书生,那个书生名叫柳筍,因伤寒晕倒在路边,过往的人要么叹息两声要么装着没有看见,她却不忍心,给书生请了大夫,这样一来,本来就没存下多少银两便都填到了书生的药材上。柳筍病愈后,适逢当时朝庭加开恩科,不曾想他竟高中状元,接着皇帝驾崩,恒王即位改元庆德,庆德皇帝甫一登基,柳筍便以一篇开海禁的通略从而得到了庆德皇帝的重用。再到后来,柳筍在京城有了府邸,为了报当初她救他的恩情,他把她接到了府上悉心照顾。”
    “那个时候她因为日夜不停的做绣活,眼晴已经熬坏,再也拿不得针线,柳筍接她入府,她倒是没推却,只是孤男寡女的共处一个屋檐下,终归是不好,也许两人心中渐渐对彼此都生了些好感,只是随后柳筍的妻子从老家找来了京城,她这时才发现原来他已有妻室,而他却对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她一则失望,二则因为心性中的骄傲,心灰意冷下,于是在静云庵出了家,自此后再没回过彰州,几年后郁郁下离世。”
    她忽地转过头,逆着格门透进来的光亮,就见他并没有像她所预料的那样充满惊骇,而他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充满了怜惜与疼爱,她不知道为什以突然间心里酸涩难忍,眼泪猝不及防的落下来,她痴痴地走向他,“五哥,这不是梦,她和旁人不一样,她确实是有着两世的经历,所以她重生后,想尽了法子想保住姜氏和姐姐,还有替姜家平反,可是她尽了最大的努力,却还是没保住姜氏的命。”
    她极力忍住硬咽再不看他,怕自己会淹没在他疼惜的眸光中,“五哥,她是个心机深重的女子,并非如你眼中看到的那样纯善,她为了替母亲报仇,不分善恶,亲手给自己的父亲下绝子药,姚家虽是罪有应得,可也算是她一手促成了姚家的覆灭,此生,她手段用尽,算尽人心,她最对不住的人唯有一个,那个爱她怜她知她护她的人……”终是再难继续这锥心的话语,纵是再咬牙强忍,耸动的双肩还是出卖了她此刻异常激动的情绪。
    他重重一声叹息,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原来不曾想明白的地方,此刻心内再无疑惑,原来一切竟然是这样,她是重生过来的人,这就都说得通了。一时间屋里沉默得叫人可怕,他忽地上前抱了住了她颤抖的身体,紧紧地搂着她,“这个秘密令到你如此的恐惧害怕,为什么不好好守在心中?”
    她抖得如风中的落叶,他怀中是那样的温暖可依,若是能一辈子和他相爱相守,该有多好啊,她深吸了一口气,和他说的话却并非是他所问的,“我欺你,瞒你,利用你,事到如今,你不恨我吗?”
    “恨?”他低沉沉地一笑,却用极轻快的语调在她耳边喃喃,“有个傻瓜,她只是被仇恨迷了心眼,若是她想,她会有更好的复仇方式,可是她是个善良的傻姑娘,她不贪财也不贪心,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总想把他推开。”
    他把她转过身,直望着她的眼晴,仿佛要看到她心底最深处去,他说,“为什么不说你爱我?姒姐儿,我赵斾顶天立地,虽不信鬼神之说,可这个世上无奇不有的事情也许会有,但我很感谢上天,叫我这一世遇到了你。既然觉得对不起我,那就用你的余生,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偿还我,好不好?”
    这大概是她听过最动听最让人想哭的情话,眼泪像开了闸的河流一样涌出,她抚上他的脸,他的眉眼,伤心地说,“她不值得你这样爱她,你这样好,叫她心里更是愧疚难安,这一世能这样深深爱过,也够了……”
    他忽然重重的吻下,她的余音全数落入他的口中,他噬咬着她的唇舌,不带任何的*,他的动作是从来没有过的粗鲁,显然他在生气,很生气,只能用舔咬的方式来表达他的决绝,良久他才放开她,牵着她的手行到菩萨像前,郑重地道:“天地可见,菩萨为鉴,我赵斾今日在菩萨面前发誓,不管姒姐儿她有着何等匪夷所思的经历,但我赵斾此生绝不负她,定爱她护她怜她疼她!”他复望向她,“姒姐儿,你也在菩萨面前发誓,说你这一辈子都不离开我,不要再把我推开。”
    情到此时方见浓,她仿佛听到花开的声音,就在心底。他举袖替她拭泪,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亲,眼中的炽热和深情再不作任何的掩饰,就那么定定地望着她。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觉得自己的人生圆满了,她所有的惶恐,所有的疑虑,所有的不安,都叫他的磊落和深情去除,得此一心人,夫复何求,哪怕下一刻会死去,她也觉得人生没有任何的遗憾。
    “菩萨在上,我姚姒今日在菩萨面前起誓,此生再也不欺瞒他,今日在菩萨面前祈愿,愿我姚姒和赵斾生生世世不离不弃,白首相顾,永结鸳盟!”她执了他的手抵在自己的心上,对他说道:“这颗心是为着五哥而跳动,就让我用一辈子的时间来爱五哥。”
    他笑着说不够,“这一世,下一世,还要生生世世,你都要对我不离不弃,要爱我信我,这是你不信任我的惩罚。”
    她抱着他,在他怀里直点头答应,他抚着她的背,慢声哄她,“现在可以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吗?”见她身子一僵,他更加放柔了声音,“即便是天大的事情,只要你我同心,便是再难也会撑过去的。”
    “我都知道。”她深深在看他,眸中的情意像水又像火,再不似先前那般的含蓄,她说,“五哥,柳筍他,也跟我一样,有着两世的经历……”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她低喃的声音,候在外头的海棠依然像只警醒的鹰般用眼神守护着这间厢房。
    转眼便是八月初六,姜大太太和姜大老爷一大早的就过来四喜胡同这边,昨儿个定国公府的曾氏已叫人送了口信过来,说好今日定国公府请的媒人便会上门来,这样的大好喜事,姜大太太直高兴得合不拢嘴,姚娡那边也派了兰嬷嬷过来。
    姚姒倒没有扭捏,用什么样的茶水点心待客,午饭又准备了什么菜色,在何处招待客人等等事务,都样样说给姜大太太听,又把焦嫂子唤来,要她一切听姜大太太的差遣,这样的贴心,倒叫姜大太太心中不好受,这个孩子吃尽了没娘的苦,便是连自己的婚事,也得一样样自己来张罗。可今日是个喜日子,没道理还要当事人去操持的,便握着她的手笑道:“你放心,今儿舅母既然过来了,你便只管放心,定国公府有心结这门亲事,咱们家也不那等喜欢刁难人的,一会子媒人上门来了,你且瞧舅母的,再不济,还有你舅舅在呢。”
    姚姒自然是不担心的,好在姜梣今儿有来,姜大太太瞧她面上平静的模样,便觉得她只怕也还是羞的,只不好在人前露出来,便不再多说,留了女儿陪她,便和焦嫂子出了屋子。
    果然没过多久,曾氏携了长公主的四奶奶谭氏和兵部左侍郎的夫人夏太太一起来了四喜胡同,姜大太太殷情地将人迎了进屋,众人早就心照不宣,略做寒喧后便直奔主题,这是提亲来了。
    ☆、第164章 婚期
    远在静云庵的柳筍,此刻正立在姚姒曾经住过的屋舍下,头顶是一棵老桂花树,还记得从前,他每次来看望她,都会喝到她亲手炮制的桂花茶。可是当时,他有那么多的不得已,所谓名声,权势,这些东西在那个时候都要比她重要,他想,那时的她对他一定是失望的吧。
    可是权势和名声这些东西,当真只有失去她后,才发觉自己是多么的可笑,真正应了一句古话,失去才觉重要。她哪里好,要他上一世牵念了一世,就连死后也要与她同葬。
    当他发现自己竟然重生了,一切都可以重头来过的时候,他费尽了苦心退了恩师说下的亲事,心心念念都只有她一个,他再不要把她弄丢了。此时才明白过来,不是她哪里好,而是自己的心早在她救下他的那一刻便遗失,他却发现得太晚,晚到已然无法挽回。
    也许命中注定失去了的东西,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柳筍苦苦地等待,在自己编织的美梦中,以为故地可以等到故人来,谁知却等来了一份绝望。
    此生他最不想见到的人,便是赵斾。情敌相见,自是分外眼红,你知我的事,我也知你的过往,对于这样两个头一次碰面的人,却一点也不觉得彼此陌生。
    柳筍在赵斾出现的那一刻,身子忽然一阵颤抖,力气仿佛突然被抽干,他借着树杆伸手去扶,强忍着内心的恐慌与失望,她为什么不来,而是他来了?这一刻他的心头悲凉得无法形容,何为痛失所爱,两生两世都刻骨铭心。
    只是男人的骄傲不容许他在情敌面前有一丝的败容,他淡声道:“姒儿呢?为什么会是你来?”没有一丝的客套,彼此都知道这次的碰面,会是一场声势浩大的较量,她就算不来赴约,却也不等于他就输了。
    赵斾睨了他两眼,这就是将来权倾一世的权臣柳筍?他慢慢地收了几丝轻忽,却在听到他的话后,紧紧蹙了眉,冷着的声线里有着不容错识的怒色,“住口,我不许你这样叫她的名字。”
    “我问你她为什么不来?”柳筍忽地转过身,身上莫地有一种宦海沉浮历练出来的不动如山的气度,“你既然来了,想必是她告诉了你一些匪夷所思之事,我有没有资格叫她的名字,我想你心里必定是清楚的。”他复望他一眼,就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即便是她今日不来,可是我也没一丝输你的地方,赵斾,你我各占一世。”他挑衅地道:“我对她又岂是你能懂的。”
    赵斾却哈哈地大笑起来,显然并不赞同他的话,“柳筍,是个男人就应该懂得放手,不是你的,始终都不是你的,你这样纠缠不放,我却是同情你居多。”他转头望向了远方的青黛,语气已然平和,“柳筍,你们前世经历的种种,已是过往,往事如烟消散,水又岂能倒流?我赵斾只明白一个道理,若是真正爱极了一个人,只会希望她得到幸福,爱一个人不是占有,而是成全。”
    这番云淡风清的话语终于令到他恼怒变色,“成全?”他低声呵呵地笑了,惨淡的笑容里有着两世的执着,“你说成全?真是可笑,最没有资格说成全两个字的人是你。赵斾,是我先遇到她,是我和她两生两世牵绊,要说成全,是你该成全我和她!”
    赵斾负着手,看他的样子就像看一个已然入了魔障的人走上不归路一样,他眼带怜悯,“你该知道,今日定国公府已然上门提亲,很快她便会嫁给我,你说我不懂你和他,其实该说你不懂我和她,在她最无助无望的时候,是我在她身边,我们相识相知,再相爱,注定要此生相守相亲。”
    柳筍怒目视过来,看他的样子像看着不共戴天的仇人,赵斾却喟然长叹,“放手吧!你有你的辉煌人生,我和姒姐儿只想好好过这一生,若是柳兄能够成全我们,想必姒姐儿一定很欣慰的。”
    柳筍的眼中有浓得化不开的哀痛,这一刻他再无法扮做平静,他愤然地走向赵斾,拳头伸出半截却又缩回,脸上的伤痛令他姣好的五官越发殊丽。
    他怎么能成全他?他说不,几乎是吼出来的,“不,不,姒儿不会这么无情的,我知道上一世我伤了她的心,可我已悔过,这一世她就是我的掌中宝,什么权势名利,再不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障碍,如今碍眼的是你,是你将她巧取豪夺的。”
    “柳筍,你怎么还不明白,姒姐儿她从来就不爱你,这便是你和我之间的差距。”对着一个快要疯魔的人,赵斾本无意伤人的话就这么说出了口,然后他就看到对面的柳筍猩红了一双眼,面上不甘,愕然,愤怒,悲伤,不舍种种情绪一一从他脸上闪过,颓败的身躯仿佛一下子站不稳,直接无力的倚到了桂花树杆上。
    赵斾忽然觉得他可怜,可上天是公平的,付出多的人总要幸运些,他和她的幸福绝无意建立在他的痛苦上,可也不能让他就此破坏,他悠然一叹,“姒姐儿不是个无情之人,她总是希望你这一世幸福的。事已至此,我真心希望柳兄也能找到你的幸福,不管你听不听得进去,我话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柳筍目送他欣长挺拨的身影远去,他一口气梗在喉头,胸中忽地作呕,喉中一股腥甜漫出,人已无力倒下。
    而四喜胡同这边,姜大太太和曾氏及作为媒人的谭氏和夏太太却相谈甚欢,四人不仅商量好了纳采的日子,并且曾氏话里话外都露出定国公夫人希望能在年底娶新妇进门的意思,姜大太太和两位媒人不若而同地相视一笑,意思大家都明了,这便是要尽快把前面五礼走完,好在年底举行大婚的意思。
    姜大太太却有些顾虑,姚姒今年才十四岁,要到明年的六月才及笄,若是把婚期定在年底,怕她年纪小身子骨还未长好,因此不免目露踟蹰。
    曾氏是个伶俐人,自然也就猜测出了姜大太太的顾虑,笑道:“亲家舅母放心,我家五叔年长姒姐儿几岁,必定晓得分寸的,您也知道,把婚期定在年底确实有些赶急,可五叔常年在外带兵,也只得过年的那几天才能得几日的空儿,这还得看福建的局势,说实话,亲家舅母有这层顾虑原也是该的,既如此,我回去后再与婆婆商议,是否先迎新人过门,等姒姐儿及笄了再圆房可好。”
    姜大太太听曾氏这么一说,当下就舒心了,结亲是结两姓之好,可也不能太委屈了姚姒儿,如今曾氏愿意让步,就说明定国公府倒没欺姚姒儿是个无根之人而有所轻漫,忙对曾氏道谢,“亲家嫂子能这样替我们姒姐儿作想,我在这里就此谢过夫人了,回头我便去太子府和侧妃娘娘说说,既然亲家夫人想把婚期定在年底,想是可行的,不过一切还要问她们姐妹两个的意思。”
    一旁的谭氏就笑道:“我这也不是头一回子给人做媒的,看你们两亲家你让我谦的,倒是少见,看来,这门亲事实在是结的好,这回呀,姨母那边的谢媒礼我可收得安心了。”
    夏太太就指了谭氏笑话,四人实在相谈甚欢,直到焦嫂子来说酒席已安排好,姜大太太便邀了曾氏夏太太和谭氏往花厅移步,酒席上你来我往的,姜大太太又十分的殷勤待客,曾氏几人又对姜大太太生了些好感。
    接下来的日子,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都十分的顺利,就在赵斾离京前都走完了礼,婚期定在了腊月二十二,是个上上吉的好日子。
    姚姒恍如做梦,不过几日功夫,她和赵斾就定下了婚期,姜大太太已然成了四喜胡同的常客,直到大红的喜服衣料送到姚姒面前,她才惊觉这是真的,她就要嫁给赵斾了。
    自从那日赵斾从静云庵回来后,晚上悄悄地来过一趟她的屋子,两人既然把话都说开了,赵斾也就把见到柳筍的情形一字不漏地说给她听,虽然不知道柳筍是否能放手,可她相信只要有赵斾在,所有的难题都将会迎刃而解。
    她又一次满含不舍地送走了赵斾,可她知道,再见他时,她们将是夫妻,彼此生死与共。
    送走赵斾后,姚姒辗转从姜梣的口中听到了一些关于柳筍的消息,不过是一些朝堂上的琐碎,却还有一件事,令她有些微微惊讶,姜梣也不知打哪里听来的,神神秘秘道:“别说你想不到,便是我哥哥也没有想到,安国公府竟然意欲柳大哥为婿,你是知道的,文武不同道,安国公府这回竟然拉下脸来为孙女说亲事,可想而知是很中意柳大哥的为人了,可这桩亲事,却叫柳大哥推了,我几位哥哥都说他有风骨,翰林清贵,并不为安国公的权势打动,试问世间能有几人做得到呢?”
    姚姒看姜梣眉眼亮晶晶的模样,她寻常一笑,接口说道:“可不是呢,柳公子作为新科状元,想必定有一身风骨的,这世间所有的事情都要讲究个你情我愿,若一头不愿,便是另一头再如何意动,也强求不得。只愿这柳公子将来能觅得佳偶,在仕宦一途对百姓有建树。”
    姜梣扑哧一笑,点了点她的额头笑话她,“真不愧是要嫁人的人了,说出来的道理还一套一套的,按我说,这姻缘之事,该是你的便是你的,不该你得的半点不由人,所以啊,我娘总为我的亲事烦心,我到是看得开,时候到了,自然就会碰见你一生的良人,对不对?”她半是羡慕半是打趣道:“就像你和赵公子一样,遇见了便是一生的缘分,我相信,好人好好福,我这一辈子都心存善念,相信上天不会亏待我的,我呀,一定会遇到我的良人的。”
    姚姒没曾想姜梣是这样的看得开,可想一想她所经历的,也就释然了,她拉了她的手重生一点头,“嗯,一定会的,表姐你人这么好,姻缘上头也一定会美满的。”
    ☆、第165章 成全
    过了八月中秋节,日子却一恍就到了腊月,姚姒要在四喜胡同出嫁,是以,一进腊月,焦嫂子便让人在檐下挂起了红灯笼,整个院子看着喜气洋洋的。
    这些日子姜大太太许是操劳过甚,偶感了风寒,姚姒心中都明白,只怕舅母是为着忙自己的婚事而累病的,姚姒便让焦嫂子准备了一些上好的补药并两枝百年的人参,去了姜家看望姜大太太。
    出来迎她的是姜梣,姚姒看她穿得单薄,不由嗔怪她,“我知你肯定是在照顾舅母,咱们又不是外人,还这样多礼做甚,就算要出来,也不多穿些衣裳。”一边说话,一边却是快步拉着她往屋里走。
    姜大太太躺在内室,屋里烧着地龙,倒是热腾腾的,姜梣进了屋便笑话她,“谁像你似的,风一吹就病倒的美人一个,我可不比你。”
    姜大太太看见她们一见面就逗嘴,忙嗔了下女儿,示意姚姒坐,却看她要上前来探视自己而阻止她,“这么冷的天儿,你怎地过来了?眼瞅着就要出阁的人了,这个时候可不能沾惹了病气。”
    姚姒心里感念她,却执意上前挨到了姜大太太的床边,“您别听梣姐姐胡说,我哪里弱成那个样子,舅母的心意我都知道,您都病成这个模样,我若不来瞧一瞧,也枉费舅母待我的一片心意了。”言罢又问她可请过大夫,大夫是如何说的,把姜大太太的病因问得很是仔细,倒叫姜大太太好是欣慰。
    听说姜大太太并无大碍,又见大夫开的方子多数以温补的药为主,便知这是姜大太太的老毛病了,都是在琼州岛积累出来的,因此便把两枝百年人参挑出来交给姜梣,叫给姜大太太补身子用。
    姜大太太承她的情,叫女儿收下了人参,却不过一会就赶了她们出去,姜梣素来知道母亲的脾性,只好辞了出来,携了姚姒的手往自己屋里来。
    丫头上了热茶水点心,屋里摆了盘水仙,冷幽幽的香味叫地龙一熏,直叫人身心都放松下来。
    “你这屋子倒是收拾得好。”姚姒脱了大衣裳,往屋里一打量,虽然不富丽堂皇,却处处彰显书香世家的清贵,倒也十分符合姜梣的为人,清而淡雅,香味绵长,很是值人一品。
    姜梣和她十分的投契,“哪里比得上你那屋子。”两人一边脱鞋上炕,一边说话,“我瞧着你若是想要天上的星星,只怕赵公子也会摘了来给你,只可惜呀,我的良人怎么还不出现呢?”
    姚姒脸一红,刮了她的鼻子羞羞,啐她一口,“也不害燥!”说完自己也笑了。想着赵斾这几个月给她送回来的东西,有贵重的,也有寻常的物什,满满地摆了一屋子,每回姜梣都要取笑一会子。她索性不说话,歪在炕上一幅惬意的模样,叫姜梣直打趣,“瞧你这么个懒惫样,看等你做了人家的娘子,还有没有这等逍遥。”
    姚姒直朝她扑过去挠她痒痒,两个人又闹又躲地,这样一通胡闹,原本压在枕头底下的一幅绣活就这么跑了出来,上面绣着竹叶和兰花,边上是连胜纹,看样子倒像是给男子用的荷包。她一把拿起正要细看,却叫姜梣眼疾手快地抢走了。
    姚姒顿时察觉有异,看来这显然不是做给几位表哥的,不然她何至于这么大的反应,看着她把那绣活往背后藏,觉得十分好笑,“躲什么呀,快给我瞧瞧,不就是给表哥做个荷包么,还怕我笑话你不成?”
    姜梣一愣,随即也笑了,“嗯嗯,你说得是,我,我这不是怕你笑话我的手笨么!是,是给哥哥做的荷包。”她扭扭捏捏的样子,叫姚姒忍住了笑,详装着没看出她的异样来,伸手就夺过她的绣活,边瞧边道:“嗯,不是我说,你的女红越发的好了,这是送给大表哥还是小表哥的?我想大表哥有大表嫂在,自然不用你动手的,那,那就是小表哥的了。”她自言自语,一边说还一边朝她笑,姜梣的脸却慢慢地染了一抹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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