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表兄,我的独墨菊还在那儿……”
    洛宁将小巧瘦削的下巴埋到他怀中,娇躯轻颤,委屈不已。
    杨晟真回头望向方才那内凹的山壁,视线渐渐落到底下的一抹幽蓝上,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很好,到现在她还想着一只没用的菊花。甚至于为了这菊花不惜丢了自己的性命,她的聪明劲儿又用到了什么地方!
    “若想要,你便自己去拿。你可知,方才若是我没有及时赶到,你早已成了狼群的腹中之物。”
    杨晟真垂下视线,漆黑深沉的目光落进了洛宁的泪眸里。
    洛宁心下剧烈跳动,她知道,杨晟真这回是动怒了。不过她还是想试一试,既然他肯出来救她,说明他心里也不是全然没有自己的。
    “二,二表兄。我,我腿软。走不了路。”洛宁有气无力地说着,泪珠连忙跟着滚落,最后还是滑进了他的衣衫上……
    “对不起,我又惹,惹得二表兄不快了。我怎会这般没用,我就是听她们说独墨菊举世罕见,夜间发亮,最适合文人雅士,我想着二表兄既是君子,君子当配独墨菊……唔呜呜,都怪我,我真是没用,总是给二表兄添麻烦!”
    她声音哽咽,说着说着最后还连声咳嗽。
    “你是为了我才来此处采独墨菊?”杨晟真轻抬指尖划去她面上的泪珠,似乎在思量她这句话的含义。
    良久,沉重疏离地声音自上方传来。
    “为什么?”
    “唔……二表兄在洛宁心中是像独墨菊那般,荧光照夜,虽生石壁,却自有傲骨,洛宁喜欢独墨菊……”
    洛宁说罢又迅速将脸埋到他的怀里,暗暗咬着唇瓣,她实在是编不下去了。她方才真是昧着良心说了这么多,现心中羞愧,竟然越发觉得内疚。
    杨晟真并未言语,只是抱着她又折返回去,弯身将拿独墨菊捡起,重新放到了她的手中。
    “独墨菊既然是表妹冒着生命危险才采到的,子明受之有愧,还望表妹自行留存。”
    由于握着独墨菊,洛宁只能将手臂从他的脖子上撤下,然后紧紧倚着他温热的胸膛。
    “对了,二表兄是怎么知道我来了这里的?”洛宁抬着水汪汪的眼眸看向他,心中有些发虚,同时又莫名庆幸。
    “是海珠,她发现你不见之后惊慌失措,情急之中来找了我。”
    洛宁咬着唇瓣,垂下眼眸静默不语。倚在他怀中听着一下一下跳动的十分平稳的心跳声,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前不久宋海珠还因为天香楼的事恼怒他,甚至刻意排挤他,现下他和宋珏都来了,难以想象,宋海珠为了她舍下了多大的面子。
    洛宁看着手中的独墨菊,又望向他,“其实海珠姐姐挺好的,为人厚道讲义气,虽然有时行事冲动了些,可是没有恶意的。”
    “我知道。故而我从未放在心里。”
    从未放在心里吗?
    洛宁分不清此刻自己心中是失望还是窃喜,只是有些酸酸涩涩的。
    她顿了顿,思量良久道,“二表兄,对不起,我又给你惹麻烦了,还得劳烦你来此处寻我。”
    “确实麻烦。不过还有宋珏。方才他也同我一起出来寻人。”
    “……”洛宁扯了扯唇角,眸光晦暗,方才她只是客气了下,没想到杨晟真是真的认为她是麻烦,那刚刚她以为的他待自己有所不同不就是笑话吗。其实还是因为是宋海珠说的,所以他才来此地。
    “对不起,从今往后洛宁再也不会给二表兄添麻烦了。”说罢迅速将脸埋进他的怀中。
    杨晟真抱着她向前走,将要靠近队伍时,忽地发觉怀中传来一阵一阵微弱的啜泣声。
    记得上次因为打翻了杯子,她就惊慌失措的乱了规矩自责不已。方才因为恼怒她自作主张不将性命当回事,故而语气重了些……她心思细腻,定然又开始多想了。
    杨晟真正思量着如何挽回一些场面,刹那间心口猛地一绞,他顿住脚步,压低眼帘紧紧注视着几步远的马匹,微微俯身缓着气。
    “你……试着踩上马蹬上去。”听着他的声音越来越沉重,洛宁顿时止住了哽咽啜泣声。
    抬眸时发现他面色凝重,额前隐约还有些许细汗。洛宁抿了抿唇,识相的顺着他的力道爬上马去。
    看着他略微有些蹒跚的步伐,洛宁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关心一下。
    “二,二表兄,你还好吧?”
    不会是因为方才抱了她一会就虚成这般模样吧。正常男子向来都是身强力壮,孔武有力的。二表兄是文人,方才她抱着他的脖颈时顺带摸了一下他肩膀,也没有很孱弱啊,又怎会如此?还是他身有隐疾,不太能使得上劲儿?
    洛宁不觉间红唇微张,思量着到底是各种原因导致杨晟真虚成这样。
    “韩姑娘?坐稳了吗?要走了!”被身前牵马的侍卫唤着,洛宁陡然回神。
    这次并未行她之前来的那条路,洛宁也不去特意观察。方才她又想出了一个缘由,也是最可能的,便是二表兄受伤了。
    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左腿,这才想起爬在藤蔓上时被狼划伤了,所以杨晟真要她下来去拿独墨菊时她说的腿软是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原因便是疼的。
    视线微微凝滞,落到左腿上那并不属于自己的黑色布料上去。她侧眸,稍稍惊愕,竟然不知自己身上何时披了一件黑色斗篷!
    听着错杂的马蹄声,洛宁坐在马上朝前望去,那到白色的身影在漆黑在昏黄映衬下依旧十分明显。
    夜风吹拂,他俯身轻咳,在夜幕中勾勒出苍劲瘦弱的背影。
    洛宁叹了一口气,竟然觉得,他虽严厉,甚至有些时候还有些虚伪,但是对她到底是心软的。若是她再尽几分力,这些心软会不会变得更加绵密,绵密到能够助她得偿所愿。
    一行人最终还是不动声色的回到了猎场,杨晟真着人送洛宁回了别苑。其实说是别苑,不过是将行宫的一座院子分成几处给那些官员家眷住罢了。碍于梁王妃和杨氏关系密切,内廷划分院子时将梁王和杨氏的划得极近。杨氏的隔壁便是梁王。
    洛宁是和宋海珠住一处的。到了行宫别苑,她仍和宋海珠住在隔壁。
    还未进去,便见宋海珠在门前急得来回踱步。腿上虽疼,但心里却不怕了,还是能使得上劲儿的。方才杨晟真沉着脸色问她是否需要送到院子里去,洛宁也没有在折腾他。遂而自己走了回来。
    “啧!洛宁,你可算回来了!”宋海珠看见洛宁,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她,满心激动却又刻意压低声音道。
    迎着她的力道洛宁吃力地蹙眉,尽量避开被她接触到腿上的伤口,同时又尽力抱住她。
    “你去哪里了?”宋海珠松开她,视线落到她手中的那抹幽蓝上,当即面色惊讶试探问道,“难道你去采这东西了?你去哪里采的?”
    “蜻蜓谷。”
    宋海珠没好气地冷哼一声,“你也算从没来过苍台山,怎么会知道蜻蜓谷?谁这么会挑地方,蜻蜓谷四面峭壁,哪里会长什么独墨菊,你若是想要,直接跟我说便罢了,太医属在此地还是有块地专门栽培独墨菊用于皇家用药的。”
    洛宁闻言旋即愣住,看着自己手上散发幽蓝的独墨菊,红着眼眶不可置信地看向宋海珠。
    宋海珠见状,连忙叹了口气,看向洛宁,“洛宁,不是我生你的气,你知道夜里在这山上会发生什么吗?你又是一个弱女子,若是没人发现,你失足掉落悬崖或者被野兽啃食了去都没人知道。”
    “我气你不同我商量,便自作主张往山旮旯里乱跑。我气你问都不问我就就轻信他人。”宋海珠敛眉,眼眶湿润,“韩洛宁,你知不知道,你是我带到这苍台山上的,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会有多难过,你知道吗?”
    “对不起,海珠姐姐!”洛宁心下也不好受,她这时明白了,今晚在篝火旁,定然是贺欣然算计了她,毕竟是贺欣然告诉她应到哪里去采独墨菊的。
    “都怪我不好,给你还有二表兄还有宋世子添麻烦了。”洛宁唇瓣微颤,眼眶里蕴满了泪意。
    “得了,别说了。我不想听你道歉。回来了就好,赶紧洗漱洗漱吧,等明日我再替你收拾那几只妖魔鬼怪。”
    宋海珠应是被伤了心。说完话后旋即转身进屋,合上了门。洛宁注视着她的方向,咬着唇瓣,温热地泪珠止不住顺着腮边的滚落。
    良久,她进了自己的房间,依靠着门看着手里的独墨菊久久不语。经历了那么多,只要是有关知韫哥哥的事,她总是心神不宁。怀着对独墨菊的期待,今晚她轻而易举就相信了贺欣然的鬼话,至于后面遇到的狼,这其中有没有玄机那就更不好说了。
    平复好心情后,洛宁打算就着灯光处理了一下腿上的伤痕,掀开斗篷,竟然发现她的半边裙子都扯掉了!白皙的小腿上有三道鲜红的爪痕,就这么裸露于空气中!
    方才在那蜻蜓谷,那些可都是男人啊!她这样子,不知道有没有被人看了去,洛宁垂着头,颇为懊恼。既然身上搭了件披风,那便不知道杨晟真看了多少去,怎么能被他这般占了便宜!洛宁越想越气,倒药酒的时候手一抖,火辣的药酒尽数洒到伤口上,疼得她猛得倒吸一口凉气。
    翌日,天朗气清,苍台山猎场依旧热闹非凡。洛宁跟着宋海珠坐在梁王府的顶篷前看着猎场上进展激烈的打马球活动。
    此次参赛的全是男子,其中有几个洛宁是认得的,分别是杨氏三郎后宋海珠的兄长宋珏。她往右侧杨家的席位方向望去,不出意外的没有看到杨晟真。
    洛宁蹙眉,越发觉得他是受伤了,那她身为得他照顾的表妹,怎么说也得去看望看望,顺便再博得他一些好感。
    洛宁正思量着,冷不防地被一记眼刀扔来。对上杨嘉萱冷若冰霜的目光,洛宁迅速收回视线。杨氏的席位在梁王席位之下,杨嘉萱向来清高傲慢,自然会看不惯她越过自己的位置去。
    “甭理她,她向来就是那幅性子罢了。只和自己投缘的人交流,她就算对我这个表姐,整日里也是一幅爱答不理的样子。其实比起旁人,她还算可以的。”
    宋海珠在一旁嗑着瓜子,向洛宁解释着。
    洛宁点了点了头,又继续看向前方。
    “对了,你会打马球吗?若是你会,等下就好办了,还记得我昨晚和你说的收拾收拾那些妖魔鬼怪吗?”宋海珠神采奕奕地看向洛宁。
    “啊?”洛宁其实打心底里想收拾那些人,但是她又不愿宋海珠因为自己,便断了和京城众多贵女交流的途径,毕竟宋海珠贵为宗室,以后要嫁的郎君还是这些贵女的哥哥或弟弟之类的亲人。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她不会打马球,更不想耗费体力。至于骑马,以前知韫哥哥背着母亲带她学过些。
    宋海珠似乎看透了她的窘迫,浅啜了一口温茶,“不会到马球也没关系,我教你。”
    “我确实不会打马球。”洛宁神情有些忸怩,“海珠姐姐,其实也没关系的,昨晚想了想,我以后避着些她们就是了,真的不用强行替我出头的。”
    “啊——”
    宋海珠虽然视线落在洛宁身上,但是耳朵仍保留在对面的场地上,听到锣鼓一响,本场结束的吆喝时,她一把拉住洛宁,往场地拽。
    其实今日打马球本就轮不到她上场的,平日里那些贵女们知道她习武,所以跟她玩过几次后渐渐失了兴趣,后来再打马球时众多小娘子都十分有默契的避开宋海珠。对此,她也不介意,毕竟整场比赛都打得毫无悬念,久而久之,有趣儿的也变得无趣儿了。
    这边换好衣服的小娘子正满心欢喜地等着比赛,一看见不远处而来的红衣女子,以及她身后扭扭捏捏得韩洛宁,霎时脸色苍白。
    王绘青不可置信地看着韩洛宁,正绑着绯红腕带的手顿了顿。
    她不是应该,死在蜻蜓谷吗?死在那些野狼的腹中,永远都别回来才好呢!
    立在一旁的贺欣然看到洛宁后瞳孔猛地一惊。旋即感受到来自不同方向的眼刀,她迅速垂下眼眸。
    “今日姐妹们热闹,我和洛宁还有姐妹们也好久没有打过马球了,不如大家尽兴尽兴,许柔,我替你们拿头筹可好?”
    王绘青听到这句话时脸色愈发阴沉,许柔是蓝队的队长,她是红队的队长……宋海珠平日里和她看起来面上倒还过得去,今日却处处针对与她。明显是知道了贺欣然干的事,而贺欣然又一直是自己这边儿的。
    王绘青紧紧攥紧指节,旋即走向前看着宋海珠和洛宁温笑道,“不是我们不同意,实际上人数已经够了,若是海珠妹妹想玩,不如等下一场?”
    “许柔姐姐,我肚子疼。先撤了。”蓝队的一名少女捂着肚子急冲冲跑走了。
    “哎呀,刚想起来,前几日染了风寒,若是吹风又吹病了可怎么办啊!”
    蓝队一连走了两人,正好宋海珠和洛宁将这两个位置补全。
    王绘青暗自白了许柔一眼,她和许柔向来不对付,可是谁也不服谁。故而形成了一种无形对抗的压力。
    “等下你就跟着我,不会玩也没关系,跟着我还有蓝队的就知道了。你看,红队里有谁?其实她们就是报团取暖。至于贺欣然,她爹前不久因为新政的事直接从二品罢了,像以前王绘青根本不敢对她颐指气使的。”
    “原来是这样。”洛宁心中压着愤怒,宋海珠这是在提醒她,如今的贺欣然不过是王绘青的一个附庸,那背后主谋也就不言而喻。
    等真正上了场,洛宁看着周围聚集讨论的人,不由得有些怯场。天子皇后还有一众宫妃都在西侧的顶棚内。周围还有一大堆数不清的官员世家。
    慌乱间,洛宁见梳着马尾高辫的宋海珠抓住缰绳,踩着马蹬,抬起月杖反身弯腰将对面传来的马球打了回去。
    一番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拖沓。
    洛宁气力不足,她只能紧紧抓着缰绳,一手握着月杖。驱马跟着蓝队的其他小娘子。昨日右腿上的伤还未好透,现在她更不敢大幅度动作。
    有宋海珠在,蓝队的气势越发汹涌,宋海珠策马逐着飞速滚动的马球,打算将它赶到方才落了自己一圈的洛宁身旁。让她也试试打马球的快乐。
    洛宁会意,一手颤颤抓着缰绳,另一只手用力挥动月杖边跑边击打那马球。宋海珠在旁为她保驾护航。
    就要将球击中时,洛宁心中欢喜。骑马的速度不觉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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