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韵回到自家院子的时候,天已渐亮。院门开着,就见红莲在院子里,边焦躁地徘徊,边两手团在胸前不耐地搓着。
    “姑娘,”秋韵见迎上来的红莲蜡黄着脸,两只眼睛都是红肿的。因为看到她,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哆嗦。
    想到她昨天也是在拉肚子,这个样子一定是一夜未睡在担心她,不免心疼不已。
    “不是不舒服么?你怎么不去睡?”秋韵急着上前去扶她。
    红莲双手反过来握住她,压低了声儿,显然是在担心隔墙听见,“你和碧云昨晚到底去哪里了,一夜未归也不递个信回来,可把我急死了。”
    秋韵本来还能强忍住不哭,此时遇了红莲关心,委屈上来,一时眼眶一热,嗓子也哑了。
    红莲见状,扶着她朝屋里走,一直走到东里间的卧房,按着她在榻上坐下,这才柔声道:“姑娘先别急着哭,你们昨儿一夜未归,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秋韵拿汗巾子揩去玉腮上的泪,也不瞒她,把昨儿所遭遇的简略说了一遍。
    红莲听完,气得跺脚骂道:“黑心肝的下流种子,这事儿哪就能么巧?我昨儿拉肚子没能陪着你,就出这样的事?定是她和别人串通好了整的这出!她哪里真是什么拉肚子,我估摸着我拉肚子也是她整出来的。”
    “我也有些怀疑……,过去……过去看过她,她确实……是在发……发烧拉肚子。”秋韵哭得直打噎,话都说得不太连贯。
    想到自己先是和那个人糊里糊涂地搞着一处,现在又被那么多人污了身子,早已是不干不净之人,一时心灰意冷,只想着死了就干净了。
    可又想起董大妇,娘还在呢,一个失踪的姐姐已经让她寝食不安,再加上自己……她现在还死不得。
    红莲发狠道,“那也不管,佛生两面只在一念,反正防人之心不可无,防着点她总没错。”
    说完,出去连打了几盆水进来,先是挤了巾子来给她擦脸,然后便仔细给她周身上下擦洗两遍,见自家姑娘周身并没留下什么可怕的痕迹,身子依然洁白婉丽,红莲揪了一夜的心才算放下了。
    还没上次十五爷狠呢。
    可是还是窝火,红莲咬牙切齿的,“这些天打雷劈、挨千刀的畜生……姑娘全当给狗咬了,以后躲着他们就是!真要闹将起来,他们能脱得开,到时候屎盆子全扣你脸上,臭的是你。现在且把这口气咽下去,自认倒霉吧。”
    “姑娘就是缺个能撑腰的,否则,谁敢这样对你!”红莲越想越气。
    拥有这样的美貌却没能力自保,和小儿执金过市一般,都是在给自身招祸罢了。
    再说,这样的丑事闹出来,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家姑娘。恐怕不是被赶出张家这么简单,名节丢了,小命都可能不保。
    唉,再难受,也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这两日就别去学堂了,且请两天假歇着吧,过几日端午,学堂也该放假了。”红莲道。
    她出去叫醒小桃,让她去厨房催早饭。
    秋韵只觉口干舌燥,红莲倒了壶茶水给她,她喝下去方觉缓了些。
    侍候秋韵用过早饭,服侍她上床睡了,红莲这才回身去喝了药,一夜焦心未睡,此时也是困极,回房倒头便睡熟了。
    秋韵却只睡了一刻,身心煎熬,再也睡不着,起身先去看了红莲,见她睡得安稳,便没打搅,转身去了隔壁旺大爷的院子。
    自从崔氏上次说过之后,她最近每晚都和旺大爷宿在一处,旺大爷闹得凶了,便唤吴妈子来陪他,自己回去小院子睡,几乎每晚都要折腾个来回。
    昨晚没去,她到底心虚。
    隔壁院子倒没啥动静,丫头仆役们各安本分,看到她,没人奇怪,更没人问起她怎么昨晚没过来就寝。她不来,好似也是理所当然一般,她倒放心了些。
    伺候旺大爷试穿她新做的鞋子,仔细左看右摸,生怕他不合脚,却没听他嚷嚷着发脾气,便知是适合的。
    旺大爷已然不怎么能识人了,唯一现在离不开的是吴妈子。其实吴妈子也深感不安,就怕旺大爷身子越来越差,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她很难找到像张家这样的安身之处。
    虽则这府里也有专门的郎中,但是都只能治些普通病症而已,再想寻个更好的,府里倒是也有。
    就是那个众口一词,都说是神医的农先生。只是那人性子孤僻,恃才傲物,听说是十五爷请回来专门照顾老太爷的,其他人想要找他看症,要么是十五爷发话,要么就全看他心情了。
    吴妈子见着秋韵,便嘀咕起请农先生来给旺大爷看病的事儿。其实她不说,秋韵也是有过考量的,旺大爷再不好,毕竟是她夫君,他们俩终归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这次崔氏礼佛回来,她便思量着去说这事,看旺大爷这病还能不能医好,即便能保住不再恶化下去也是好的。
    和旺大爷一道用了午餐,自己只草草用了两口,却再也吃不下。待回到自己院中,见红莲亦已起身,碧云也被人送回来了,只是上吐下泻,睡在自己房中,小桃在照应她。
    炽热的阳光被新挂上的湘竹帘子挡在廊外,室内只觉一片幽幽的清凉。
    上次小月子别人送来的女儿香还剩些,此时也点上了,轻盈烟缕,正穿过案头绿釉冰裂纹香炉的孔眼袅袅腾起,打着旋儿终在空中泯散,唯存一室兰芳。
    窗牖外,和晴雨娘挂着一处的竹铃,随风击荡,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这样安静的初夏,仿佛一切都沉淀的静下去了。
    她手边是一本《金刚般若菠萝蜜经》,纤指在书面那几个烫金字上反复流连,细细摩挲。
    这劝世渡人的经文,可能渡她?
    一腔子的酸涩和无法排解的抑郁,仿如前生随行的宿孽,心中一时如滚刀碾过,一阵绵密的疼痛袭上心来。
    摊开卷着的玉版纸,湖笔在砚台里沾着墨润了润,落笔是秀丽的簪花小楷,“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
    写着写着,忽觉面上有麻麻的刺痛,伸手一摸,竟不知何时,已是泪湿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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