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着脖颈的冰凉剑刃缓慢地滑过脖颈,苏霄眼眸微阖等待着死亡的降临,谁知当他眼眸阖上的瞬间,抵着脖颈的剑刃随之被?抽离,他倏地掀开眼眸,掠见了沈聿白狠厉眼眸下?的讥嘲。
    沈聿白收回剑刃,指节不疾不徐地滑过流落顶部的血珠,修长的指节染上深红血渍,妖冶绽放,生长于?山林悬崖峭壁间的曼陀罗华莫过于?此。
    他半分眼神都不给到苏霄,恣意随性地扔下?手中的剑,侧眸看向神色微变的宋明晖,问:“宋大人这几日,可?问出?了什么来。”
    不冷不热的话语拂入宋明晖耳中,他看了眼神情?震撼稍显不安的苏霄,刹那间就明白了沈聿白的意思?,“下?官失职,尚未问出?任何消息,苏霄牙齿过硬难以撬开。”
    沈聿白垂眸寻来净帕,一点?一点?地擦拭着指尖的血渍,净帕被?染上深红血液复还指节干净时,他将净帕往炭盆中一扔,道:“那就好?好?招待着,一日问不出?就日日问。”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牢狱。
    牢狱外?艳阳漫漫,与狱中的寒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留在国公府处理事情?的鹤一等候在大理寺门外?,余光瞥见踏着廊檐走来的身影,忙迎了上去,道:“大人,皇上宣您即刻入宫。”
    沈聿白‘嗯’了声。
    若不是没有旨意,他来大理寺前就想入宫一趟。
    皇帝对沈聿白的消失也是心有余悸,看到龙案前跪下?请安的身影,心中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他们之间年岁有所相差,可?在尚未登基之前,皇帝除了父皇与长姐之外?,最信任的人就是沈聿白,如今更甚,在说到为自己排除异己的事情?上,他若排第二?,就没人敢居第一。
    是以章宸自己也无法?想象,朝堂之中要是没有了沈聿白。
    对他来说,失去了沈聿白就是失去了左膀右臂。
    章宸上前扶起沈聿白,欣喜之余也觉得庆幸,重重地拍了拍他的手臂,道:“爱卿无事就好?。”
    这一拍,恰好?拍到了沈聿白的伤口。
    他眉宇蹙了一瞬,仅仅是短短的一刹那他的神色与往常无异,“多谢皇上关心。”
    一闪而过的神情?章宸并没有掠见,扫了眼守在宫殿外?的贴身太监,道:“赐座上茶。”
    早已经备好?茶水的众人端着清茶入内,一丝不苟地忙完手中的活后引着沈聿白上座,为首的贴身太监又领着众人离去,不带顾忌地阖上了门扉。
    沈聿白掀开茶盖,抿了口漫开淡淡甘甜的清茶,“臣入宫前,去了趟大理寺。”
    到底相识多年,章宸一听?就知道他言下?之意,不甚在乎地摆了摆手,道:“苏霄的事情?你全权处理即可?,朕对你的处理没有任何疑义。”说罢他顿了顿,落下?茶盏饶有兴致地睨了眼神色冷冽的沈聿白,“不过听?说你是为了救与你已经和离的妻子?,方?才生出?此事?”
    章宸尤记得多年前曾见过沈聿白的妻子?,惊鸿一瞥也着实令人过目难忘,不过最让他难以忘记的是他们和离之后,也不知怎么的,沈聿白竟是三天两头就四下?寻她的身影,正是因此他才始终记得秦桢。
    沈聿白微微颔首,慢条斯理地将秦桢与苏霄之间的恩怨道出?。
    越往下?听?章宸越发觉得匪夷所思?,他也是多日前才知晓祁洲就是秦桢,但?没有听?说过苏霄与他的事情?,现下?一听?只觉得荒唐,“怎会有如此歹毒之人,技不如人竟然生出?杀心。”
    沈聿白位居大理寺多年,见过的刑事多如牛毛,其中不乏有因一件小事而下?狠手杀害之人,比起对苏霄的恨,涌上思?绪的更多是对自己的疑惑。
    为何在此之前,没有察觉到苏霄的不对劲。
    那日宴会后,要是派人盯紧了苏霄,也不会有后来的事情?。
    章宸见沈聿白久久没有言语,想起京中前些时日盛传他追求秦桢一事,眉梢微微挑了挑,忽然心生一念头,“朕看爱卿对秦姑娘也是爱护有佳,入宫之后与朕言语的也都是她,对自己倒是分毫不提,如此,朕也成人之美,赐婚于?你与秦姑娘如何。”
    沈聿白闻言起身行礼,垂眸凝着宫殿板砖,拱手道:“臣多谢皇上抬爱,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为何?”章宸疑惑不解,示意他起身回话,“你对秦姑娘有意,朕若是下?了旨意赐婚,对于?你来说也是美事一桩,秦姑娘若是不愿,也不会抗旨不——”
    说到这儿,章宸恍然大悟地看向沈聿白,眸中滑过浅笑,“爱卿这是不愿逼迫秦姑娘,朕也就不插手你的家事了,预祝你能够得偿所愿。”
    沈聿白又道了声谢,方?才起身。
    他消失的这几日,朝堂之中有不少事情?待处理,落座前话题也悄然转向了朝堂。
    夕阳余晖斜斜洒落宫殿时,沈聿白才离开了皇宫。
    回到国公府,夕阳已经临近天际之侧。
    踏过国公府正门门槛,沈聿白步伐微滞,侧眸看向与宣晖园相反方?向的廊亭,廊亭之后就是鹤园,他抬起手臂闻下?了手中淡淡的血腥之气,收回欲要前往鹤园的心思?。
    他本是打算梳洗换下?衣裳就前去鹤园,还未走出?卧阁就看到逸烽捧着大理寺卷宗入内,对他道:“大人,这是宋大人命人送来的卷宗,说是前几日苏霄等人吐露出?的事情?。”
    沈聿白掠了眼屋外?的灯火,薄唇微动:“烧了。”
    不该存在于?世间的物品,也当消失眼前。
    逸烽微怔之时,恰逢鹤一端着晚膳入内,他一样一样地摆好?菜肴,抬头之际对上自家大人稍显愣怔的神色,不解地瞥了眼逸烽,逸烽耸了耸肩,也不知是怎么了。
    国公府的膳食要比山野间的晚膳丰盛不少,也大不相似,可?在睨见鹤一端着盘入内的蓦然间,沈聿白想起了这几日居住于?山野中的傍晚,他与秦桢在破落桌案前用?着清粥。
    彼时的秦桢眼前一片漆黑,是他端着吃食一口一口喂给她,也没有错过她双颊间漫起的粉嫩余晖,可?沈聿白很清楚,这是失去记忆的秦桢,待她记忆回笼之后,这一幕也会随之消失。
    那时候的沈聿白,只希望时辰流逝得慢一点?,再慢一点?,静静地享受着与她共用?晚膳的时光。
    而如今,菜肴丰盛了,也只剩下?他了。
    沈聿白收回视线看向院中西南角,透过层层墙垣遥望着相隔甚远的鹤园,问:“她用?了吗?”
    鹤一和逸烽对视了眼,懂了这个‘她’指的是谁,道:“适才厨房送来晚膳时属下?多问了一嘴,今夜桥姑娘留在鹤园用?膳,半个时辰前闻夕等人就已经端着晚膳回院中了。”
    沈希桥若是在,想来也是欢声笑语一片。
    宣晖园很大,也只剩下?了冷清。
    沈聿白看了须臾方?才敛下?心中涌起的怅然若失,走出?宣晖园。
    鹤园一角。
    送走沈希桥后,热闹多时的院落倏然静了下?来。
    行在院中消食的秦桢这才得以有机会好?好?地打量鹤园的光景,乍一看和自己居住三年之久的小院相似,实际上观看多时还是能够看出?是鹤园之景。
    沈希桥离去之前也感叹了句,不曾想这么多年,鹤园依旧与年少时相似。
    秦桢才骤然明白过来,不是鹤园与小院相似,而是这么些年,她亲手打磨出?来的小院,与记忆中的鹤园一模一样。
    三载来,她不仅封存了对沈聿白的喜欢,也将这座刻有他记忆的院落尘封心底,打磨小院时却不自觉地将其打造成鹤园的翻版。
    送着沈希桥出?府归来的闻夕入院,瞧见站在树梢八角灯笼下?的姑娘,眸光定定地落在流水小径边的随风摇曳花苞上,上前回禀打探道的消息。
    “姑娘,世子?今日被?拦在鹤园外?,是国公爷下?的令。”
    秦桢绞着手帕的动作?停了半瞬,抬了抬眼看向闻夕,不明所以地问:“姨夫下?的命令?”
    “嗯。”闻夕颔首,心中也觉得奇怪,要说是拦住外?人还情?有可?原,拦住世子?又是有何用?意,“莫不是他们听?错了?”
    思?忖半响,秦桢忽而想起一件事。
    姨母在询问她能否回国公府时与她的对话。
    -你若是不想见聿白,我会命人拦住他,不会让你们见面的。
    而她的回答是,好?。
    思?及此,秦桢扑哧一笑。
    被?她明媚笑意弄得不解的闻夕眨了眨眼眸,想要追问又觉得姑娘似乎有哪儿变了,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变在何处,就好?像眉眼间的深沉淡了些许,逐渐被?明艳笑意所取缔,心情?要比多日前灿烂上不少。
    想到这点?的闻夕愈发地觉得难懂。
    “闻夕,陪我走走吧。”
    姑娘的话打断了闻夕的思?绪,颔了颔首扶上她的手腕,道:“鹤园这些年都有人照看着,院中的花朵好?似都要比多年前茂盛。”
    “小院与这儿,也很相像。”
    经她这么提醒,闻夕方?才意识到这件事,又眨了眨眼眸。
    秦桢顺着鹅卵石径路踏上走廊,檐下?烛火随风垂落在她的身上,墙垣上倒影着欣长的影子?,不紧不慢地朝着鹤园门口掠去。
    鹤园外?的光景与鹤园相同又不同,相同的是院内院外?的烛火通明,种植于?泥土之中的花团都能看清瓣上的蜜粉,不同的是鹤园外?很静,静得只有微风吹响树叶的沙沙声,树影婆娑。
    沈聿白一袭玄衣立于?树影后,八角灯笼烛火随风飘荡,烛光深浅不一地掠过他的身影,他静静地站在树梢下?,眸光凝着鹤园的方?向,她走出?之时,清晰地看到略着温润的眼眸中荡起光芒。
    没走出?鹤园几步,他就迎了上来。
    守在门口的侍卫相视几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他们收到的命令只说不让世子?入鹤园,也没人跟他们说不让世子?和桢姑娘相见,他们这是该拦好?还是不拦好?,不等他们思?索明白,眨眼间就瞧不见桢姑娘的身影,再抬眸望去时她已经走上了廊亭。
    廊亭桌案上摆放着一盏小灯笼,随处可?见的月季花将有凋零之姿,想来不过几日之后就会被?下?人撬起挪去他处种植,等过了即将来临的冬日迎来春日时,它们才会被?种回这儿等待绽放。
    除去三载前她的生辰。
    那日是个寒冬,而廊亭下?也摆满了工匠着意催养而生的月季花。
    欣长影子?随着来人的步伐不疾不徐地将她罩入黑幕中,秦桢微掀眼皮看向来人,瞥了眼他掩藏在衣裳深处的手臂,道:“午后小桥去寻你,没有寻到。”
    “嗯。”沈聿白拉开靠椅坐下?,拎过闻夕端来的茶壶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如实道:“去了趟大理寺,离开大理寺后又进了趟宫。”
    秦桢睨了道他递来的茶盏,清澈见底的清泉甘露映出?她悄然皱起的眼眸,以及闪瞬即逝的不解。
    “大理寺何时不能去,为何要今日去。”
    “我去看了眼苏霄。”
    一柔一沉的嗓音同时响起,如同徐徐升起的清泉雾气,萦萦交织缠绕上空。
    听?到苏霄的名字,秦桢神色未变地点?了点?头,她双手握着茶盏,掌心中的热气漫过肌肤递入心间,许久都没有听?到沈聿白开口,眸光从茶盏中扬起看向他,“为何要今日赶去大理寺。”
    第82章
    不论如何,对?于秦桢而言,苏霄只是个小人?,他的后路已然被摆在眼前,与她往后的生活不会再有任何的交集,而沈聿白……
    是眼前人?,也是救下她一命的人。
    弥漫在沈聿白身侧的危险多是他们成婚后?的三载,三载间秦桢甚少能够接触到他的生活,偶尔听闻他受伤想要去看看究竟时,他也多?是负伤居于大理寺中,伤势恢复后?方才?回国公府。
    彼时的秦桢,也寻不到借口前去书房看他。
    而今日无功而返的沈希桥回到鹤园,也与她提及了胡大夫寻不到沈聿白身影的事情。
    “视线恢复的那?一瞬间起,我就不信你身上的伤对?你而言只是小伤,只是你不愿意多?说我也如你的愿不去多?问,可你的伤是因我而起,我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淡然处之。”
    “或许在你眼中我不过是三岁小孩,亦或是可以忽悠过去的人?,但……”
    “我没有?当你是三岁小孩,也没有?想着忽悠你。”沈聿白覆在茶盏上的指节不断收紧,深邃不可测的眼眸中闪过难以见?到的慌乱。
    略显紧绷的嗓音萦绕于廊亭中,秦桢瞧见?他神色间的慌乱,静默须臾,‘嗯’了声,“你只是不曾和我说过实话而已?。”
    闻言,沈聿白垂在桌上的指尖动了动,凝望着眸色淡然的眼前人?,有?那?么一瞬间,好似回到了刚刚重?遇的时候,那?时的秦桢也是如此沉静地看着他,不论他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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