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拉……”老公爵夫人犹豫再叁,还是开口唤她道。
    薇洛笑着抬头:“怎么了,夫人?”
    “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你看起来未免太开心了?”
    虽然她很清楚,貌似今天唯一发生的事就是她的儿子去罗马了。
    “真的吗?也许是因为阿莱西奥承诺了会陪我回英国,我确实很想回家了。”
    老公爵夫人想,这一趟是有必要走,如果他们准备结婚,可不能搞得像私奔一样——虽然他们确实属于私奔,最好要有双方家庭的认可和祝福。可没来由的,她看着面前女孩的脸,心里总是觉得有些不安。
    这孩子看起来不仅开心,还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亢奋,就像正在打些什么鬼主意一样……
    “而且。”薇洛继续道,“他非常粘人,我总算有点私人空间了,可不是得好好珍惜一下了。”
    “他的父亲曾经也是非常粘人。”老公爵夫人忍不住感叹道。
    在知道他父亲什么德性之后,这听起来简直是一种提醒。
    但薇洛没有把这些情绪展露出来,而是随口道:“父子总是肖似的。”
    “不,他与卡尔洛——他的父亲除了长相之外,其实并不很像,他更敏感、更多思、更浪漫主义,他更懂得爱,他非常爱你。”
    薇洛道:“他对我是不错。”
    “他爱你。”老公爵夫人又重复了这句话,“我知道他会爱你一辈子。”
    薇洛苦笑,他们都非要给她与他的关系裹上一层甜美的糖衣。
    她看了老公爵夫人一眼,道:“我想,许多人都曾经承诺过一辈子的爱。”
    老公爵夫人瞥她一眼,很想生气,却只可惜她现在说话总算是稍微变得圆滑了一些,即便知道知道她是讥讽自己,此时自己也实在不好发作什么,免得显得跟恼羞成怒似的。
    “我猜阿莱西奥跟你说了很多很多事,但我其实也没责怪过他父亲什么,我二十叁岁才结婚,不是因为缺乏追求者。卡尔洛不是什么坏人,我从一开始就看清了他身上所有的毛病。他一辈子都在活在父亲那严苛的军训般的教育里,被逼着做个强者,不能有丝毫的软弱,当然,他确实是长成了父亲所期望的模样,但他也憎恨自己,他活得很痛苦。多年以来,他一直想毁掉我对他毫无保留的爱,而我也没能用我的爱拯救他,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于一桩也许他早已有预感的意外,就像终于得到了解脱。我的心直到那时才真正碎了。”
    薇洛道:“我不会这样去爱一个人。”
    “你当然不会。”
    她又问薇洛:“就偶尔跟我谈谈心吧,亲爱的,你到底一直在想什么?”
    薇洛道:“我在想我究竟想要些什么,我已经完全想明白了,所见的是暂时的,所不见的才是永远的*。”
    “可所见的才是最实际的,你如何证明那些所不见的是真实的?也许你不过是在枯井打水,最终只会一无所获。”
    “夫人,你在怀疑。”
    “基督教就是个受苦人的宗教,就喜欢人越是不幸越是爱上帝,然后死了上天堂,但现在聪明人越来越多了,不吃这套了,我这辈子也没多少年了,该学会轻松度日了。”
    薇洛挖苦道:“不,夫人,我觉得你最起码都能再活二十年,活到九十岁。”
    老公爵夫人瞪了她一眼道:“我今年五十叁岁,赶紧算一遍然后重新说。”
    薇洛隐藏起自己刻薄的微笑,道:“抱歉,我一向不擅长辨认他人的年龄,叁十七年。”
    “你算数比我儿子倒是利索多了。”
    说完,老公爵夫人自己都笑了,她意识到阿莱西奥没有说错什么。
    她当然可以非常理性地告诉自己,缺人说话的人就是这样子,一碰上能说得上话的随便说点什么就能笑出来,而且她年纪大了,也正需要有些没大没小的孩子在身边逗逗乐……
    总而言之,她确实就是挺喜欢这个女孩,她也想要一个英国儿媳,她曾经非常希望儿子可以和他姨妈家的大表妹或二表妹看对眼,结果他一个也不喜欢,还一不小心把人家姐妹情弄崩了。
    她迟疑再叁,还是拿出了一个信封,道:“我想,差不多一个月了,我应当付你酬劳了吧。”
    薇洛微微一愣,道:“夫人,我很高兴可以为你读书,并不需要你的报酬。”
    “你让我显得像个没有信用的人,拿着就是了,我不缺这么点钱,我也知道你没有自己的钱。”
    “我用不上钱。”
    “你当然用得上,这是世上最重要的东西,你不会希望什么都要问人要的。”
    薇洛默默接了过来打开,又皱起了眉道:“我认为我应该没有挣这么多。”
    “我觉得你适合拿多少就拿多少,大方一点收就是,别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薇洛长到这个岁数,还是第一次被说小家子气,于是她只能收下了。
    “你对我可真好,夫人。”她甜甜道。
    老公爵夫人鸡皮疙瘩都要下来了:“别恶心我,我恳求你。”
    薇洛以一种非常正常的方式过完了一整天,直到她的女仆服务她入睡。
    而她能睡得着就怪了。
    她非常耐心地等到了最底层的厨房女仆估计也睡得正沉的时候,才又爬了起来悄悄地给自己点了几根蜡烛。
    她拿着一根蜡烛跑到了阿莱西奥的卧室,从他床头的抽屉里拿走了一把手枪以及弹药,她思考了一下,又顺便摸出了一把小刀。
    她没有忘记自己最开始的那些东西,她知道它们可能早就被扔了,可她不想轻易放弃,一方面那些东西再廉价也是完全属于她的,另一方面,她不希望他留着这些战利品怀念她,她准备和他一刀两断。
    她又跑到了他的私人起居室,翻起了他的写字台抽屉,试图找到自己写的推荐信什么的,这是最有可能仍然留着的,当然,他上了锁,但他过去太不避着她了,她知道钥匙放在哪里。
    她没发现自己的东西,倒是发现了一些现金,不得不说他的母亲提醒了她钱的重要性,在经过短暂的考虑后,她狠了狠心,决定还是全拿走算了。
    她当初就该想办法偷父亲的钱偷继母的钱,再借点女仆的钱,躲一阵子,可她的道德观让她想要拿工资。
    她在他庞大的套房里窜来窜去,最后是在他的衣橱找到了一切。
    所有的东西都还在,它们被整整齐齐地放在一个角落里。她的黑裙子,那其实是她为母亲服丧期间的衣服,很旧了才被选中,已经不是非常合身了,她的手提包,是借了朱迪丝的,她自己的都太精致了,手提包里放着一点女孩的小东西,以及一些零钱,全部加起来都不到一镑,根本不值一提。
    还有……还有她自己写的推荐信,她忍不住颤抖着手展开了它。
    本人,威廉米娜?考迪科特,签字证明布莱斯小姐曾作为女伴受雇于先祖母考迪科特夫人,直至考迪科特夫人于1880年2月去世。
    布莱斯小姐才华横溢,拥有卓越的品格,舍下众人皆非常敬重与喜爱她,并对她在受雇于先祖母的五年服务期间,尤其是先祖母缠绵病榻时所奉献的照顾和关爱表示无限感激。
    如有需要,我的父亲准男爵安布罗斯?考迪科特爵士与我本人都非常愿意推荐布莱斯小姐作为理想的女伴人选。
    威廉米娜?考迪科特
    看着自己板正的笔迹,她的一颗心又酸又涩,几乎就要坐在他的衣橱旁边哭出来。
    但她还是不想浪费这个时间,把眼眶里渗出来一点眼泪擦掉,抱起自己的东西就回到自己房间打包。
    为了尽可能的方便出行,她只额外拿了一些必要的东西,比如她总得有件衣服换洗,而贴身的内衣因为得勤更换,则是多带了两套。
    至于剩下的衣服,她在思想最极端的时候曾经想过一定要全部都剪烂,但现在真的到了可以这么做的时候,她的心反而变得平和了。
    它们大部分都是法国最昂贵的裁缝团队精心制作的,奢华的面料,精致的剪裁,让她剪她还真是下不了手。反正很多她都没穿过,到时候改一改,给下一位穿吧。
    收拾好这一切,时间也不早了。
    她有些累,往沙发上一躺,决定先休息一会儿,却不经意间看到了自己手上的戒指。
    她都差点忘了这个。
    她压根不想戴,奈何有个人有交代,现在哪怕人都走了,她都还是习惯性地戴上了。
    她将它摘了下来,在手指上比划着,就这么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他挑错时候了,也挑对时候了。
    在她每一次脆弱且不理性的时候,他都选择了忽视,而现在,她已经完全认清楚了自己,她没心思和他玩猜谜游戏,因为他的一句话患得患失了。
    只是,她还是会觉得很难过,她以为自己可以离开得无牵无挂,结果她却发现,她好像也正在化身盐柱,一次又一次。
    他送的诗集就在她的床头,她拿过来一页页地看着,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在扉页上写了一点什么。
    而那枚戒指最终就放在了封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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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自和合本圣经哥林多后书4:18
    盐柱:我非常喜欢这个梗,有一种对过往的留恋与对未来的不确定感。出自创世纪十九章,简单说一下就是上帝要摧毁罪恶之城所多玛与蛾摩拉,天使提醒义人罗得一家离开,并告诉他们不可回头,可罗得之妻在离开的过程中,还是顾念所多玛,回头一看,于是就化为了一根盐柱。
    本来打算用四千字解决女主离开的问题,但已经十点了还没写完,就先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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