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朱棣,就将汉王留在京城,闹出了不少的事端,有这前车之鉴,就更需要赶紧的将人送走,眼不见心不烦了。
    而且,别看这只是一封平平无奇的上奏,可实际上,却是要承担一定风险的,因为老皇帝还在呢,自然还未将朱瞻埈和朱瞻墉封王,就让世孙去藩地,这是什么意思?
    可是风浪越大,鱼越贵,这是人所共知的道理。
    这么一份奏疏,某种程度来说,其实也是向未来的太子朱瞻基靠拢,这事若是教朱瞻基得知了,不免会对上奏的人青睐有加,觉得这些人很懂事。
    自然,这些奏疏,显然带有投机取巧的因素。
    在朱高炽看来,自然现在此事也不急。
    只是……急倒不急,无论是朱瞻埈,还是朱瞻墉,都还是他的儿子,将来封到封地去,也是必然的,作为父亲,未雨绸缪,为自己的儿子选择一些好的藩地,这样的私心,如何没有?
    于是今日张安世来了后,朱高炽便将这奏疏递给了张安世。
    等到他看完后,朱高炽便道:“安世。”
    “诶……”
    “这奏疏你怎么看?”
    张安世抬头道:“陛下尚在,这奏疏有些避讳,我看,还是留中不发比较适合。”
    朱高炽笑了笑道:“本宫说的不是这个,本宫说的是……将来……”
    张安世领会了朱高炽的意思,于是道:“现在西洋诸藩,几乎都已被诸王给瓜分殆尽。无论是爪哇还是安南,亦或者是真腊、吕宋……再远一些,连天竺也开始有人染指了,现在若是继续分封,只怕要去更远的地方。”
    朱高炽听罢,若有所思,他沉吟着,良久之后道;“没有其他的好去处了嘛?”
    若是再远,可能就是万里之外了,一想到这个,朱高炽也不免心疼。
    张安世微笑着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好地方,这地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朱高炽一愣,只定定地看着张安世。
    张安世道:“朝鲜国与倭国……”
    朱高炽听罢,皱眉道:“此太祖高皇帝的不征之国……”
    张安世道:“也没说征伐,不过是取一些土地,教他们分封建藩而已,那里很大,容得下许多王侯。”
    朱高炽带着疑虑道:“只恐那边不肯,朝廷若是因此而兴兵,就实有些不妥了。”
    张安世想了想道:“肯不肯,且不一定呢。不如就包在我的身上,此事我来办,反正时候还早,也不急着一时,这朝鲜王与倭王,素来温顺,我想他们会同意的。”
    朱高炽沉吟着,虽有犹豫,却还是点了头。
    显然,无论是朝鲜国还是倭国,距离大明,都算是咫尺之遥,若是将来,朝鲜国那边,再修一条铁路,就更近了。而倭国,与大明可谓是隔海相望,亦不算远。
    何况此二地的民风,多用汉字,习俗与大明相近,这一点倒是与安南相同,确实是个好去处。
    若是能拿出几块地方,给自己的儿子们建藩,显然,这往后的日子,一定教朱瞻埈兄弟比他们的叔公、伯公们要轻松一些。
    只是……朱高炽依旧还担心对方不肯,若是不肯,也就不好动强了。
    不过张安世说有办法,朱高炽素来知道张安世的能耐的,既然能说出来,那就先让他试一试看。
    顿了顿,朱高炽话锋一转,则是说到了另外一件事,道:“羽林卫的事,你要抓紧一些,别看陛下现在撒手不理朝政,却对这里盯的紧。”
    张安世笑了笑道:“陛下此番,只怕是对姐夫的最后一次考验了,未来这一年,姐夫是该给陛下看看姐夫的手腕,绝非在太祖高皇帝和陛下之下……”
    “胡说八道。”朱高炽瞪了张安世一眼,斥责道:“本宫如何可以与太祖和父皇相比!”
    张安世却道:“作为儿孙的,不敢与之相比,这自是孝心。可站在太祖高皇帝和陛下的角度,尤其是现在,陛下已经年迈了,对他而言,他最希望看到的事,是自己儿孙,比他要强。”
    张安世在自己的姐夫跟前,也少了几分忌讳,道:“所以这个时候,反而不该是藏着掖着的时候,姐夫,该下猛药了。”
    朱高炽深深地看了张安世一眼,才道:“你那一份章程,再取本宫看看。”
    张安世露出微笑道:“明日送来。”
    朱高炽随即道:“哎,真没想到,一转眼,父皇老了,本宫年岁也不小了,而你……也这样的大了。”
    张安世道:“姐夫好端端的,怎有这样的感慨呢?”
    朱高炽道:“不过是触景生情罢了,安世,小时候你多顽皮啊,现在却已成了本宫的左膀右臂了。”
    张安世笑了笑。
    不过朱高炽随即又开始担忧起来。
    因为,就如张安世所说的,张安世的新章程之中,下的乃是猛药。
    除了接下来,开始继续加大铁路的修建,除此之外,还有电报的铺设,也直接开始。紧随其后的,就是将大量的地方官,进行轮换。要嘛送去藩镇,要嘛召回京城,取而代之的,则是当地的大量铁路司的官吏。
    各地都需建设文吏培训班,招募来的文吏,一旦成为骨干,立即进行培训班中学习,随即便升任更重要的职位。
    大学堂毕业亦或者是模范营中退役下来的人手,纷纷调往天下各处府县,充当文武吏。
    新政还未推行的地方,要求士绅的土地不得超过每户百亩,超过的,则强令贱价售出,接下来,将掀起全国的土地清丈。
    天下各处的水道需要清淤,所有分取了土地的农户,也需组织起来,要对水利进行修缮。
    于各县设置农所、医学院、兽医所、水利、土地、教育等所。
    建立一个统一的税务机构,深入县乡。
    彻底取消军户,不再承认疍民,设立司法大学堂,开始培养专门的判官。
    修撰新法典,除了行律之外,新增民法、商法。
    打击水匪和盗匪。
    这一项项的举措,颁发之后,立即实行,已不再是从前那般,犹抱琵琶半遮面了。
    看着这洋洋洒洒十万言的章程,朱高炽显然是谨慎对待的。他沉吟良久,其中还有许多的细节,他已看过了无数遍,深思熟虑了很久很久。
    可如今,他提起朱笔的时候,依旧还是觉得分外的沉重。
    都说治乱世,需猛药。
    可现在天下承平,倒也不至于非要彻底贯彻的地步,即便是现在这个样子,大治天下也足够了。
    而直接下这样的猛药,某种程度而言,其实还是有许多风险的。
    这几乎是直接打破了千年来许多的惯性,将许多依赖于以往惯性的群体,彻底斩断了他们的生计。
    可思量了片刻,朱高炽终究还是在这章程上头,画了一个圈。
    随即交给了一旁随伺的宦官,吩咐道:“送司礼监。”
    诏令发出,随即开始经由邮政司分发天下各地,邸报亦开始连日刊载。
    诏书在各部堂宣读。
    针对这诏令,又有许多的旨意,分送各部堂。
    而至于非议和流言,朱高炽没有去理会,他甚至懒得让锦衣卫去打探。
    只下诏厂卫,派出缇骑,以防不测。
    这样的变动,显然效果是空前的。
    至少在京城,就好像池塘里,突然砸下了一颗陨石,一时之间,激起了千层浪。
    京城之内,有人哀嚎。
    可朱高炽置之不理。
    他甚至压根已不去见翰林和御史了,只召见几个大学士以及各部的尚书议事,敲定了一件事之后,直接教他们遵照办理。
    若非是必要的奏疏,他也懒得去看。
    而是签发一份份的诏令出去,很有几番乾坤独断的意味。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事,传入他的耳里。
    文渊阁大学士奏曰,山西太原知府不肯接纳朝廷分派的官吏,而是领着本地的官员泣血上书,请求太子广开言路……又强令下头各县的县令人等,不得与朝廷派遣来的官吏交割县务。
    解缙奏报时,抬头看着朱高炽。
    朱高炽只背着手,踱了几步,他现在越发有些酷似朱棣了,尤其是在思考的时候,那漫不经心地踱步,眉心轻皱,面色凝重的样子。
    朱高炽此时终于站定下来,道:“这知府叫陈忠吧。”
    “是。”
    “本宫对他有些许的印象。”
    胡广道:“此人倒算是好官,官声不错,就是……有些迂腐。”
    朱高炽道:“本宫也听过他的名声……”
    顿了顿,朱高炽接着道:“命锦衣卫下驾贴,锁拿吧。”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
    几个大学士却是吓了一跳,一个个面面相觑,他们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讶,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严重。
    于是,胡广提醒道:“太子殿下,他可能只是一时糊涂,只需下诏申饬……”
    朱高炽淡淡地道:“太原府的情况,本宫知道,这几年,一直遭灾,此人官声确实好,军民百姓虽然饥馑,饿死的人,倒也没有这样多,至少比元末时十室九空要好一些,现在也不过一年一万七八千的饿殍,倒没有到血流漂橹的地步……”
    顿了一下,他才接着道:“所以,他才有了好名声,许多军民百姓,都称颂他乃是青天。只怕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敢如此吧。”
    胡广则是底气不足地道:“是,是,此人确实……算是……算是……”
    朱高炽道:“算是青天?”
    “这……”
    朱高炽道:“青天尚且每年饿死万人,百姓衣不蔽体,人有菜色,就这样的地步,百姓尚且还要称颂他,可见旧制之恶,到了什么样的地步。而维护这旧制之人,又是何等的丧心病狂。天下的事,坏就坏在这些所谓‘君子’上头,本宫倒指望少一些这样的青天,多几个治世良才。现在他这是抗诏不尊,这是十恶不赦之罪……”
    朱高炽说罢,冷冷一笑,面无表情地继续道:“不但要锁拿这个陈忠,还有他的家人,也一并锁拿。其他听从他的府县官吏,也一个不留,统统下詔狱治罪。本宫今日要诛的,就是这些青天。”
    朱高炽的话说的并不严厉,却带着寒意。
    以至于连解缙等人,都开始觉得,这位太子殿下,越发的教人看不懂了。
    以往温良恭谦的太子,如今似是早已不见踪影。
    “殿下。”解缙皱眉,似乎觉得惩罚还是有些重了,于是道:“只怕这样的话,太原府的军民……”
    朱高炽却是没有让他说下去,打断道:“太原府的军民,今日所想什么,思什么,并非是本宫现在要顾虑的事。本宫要顾虑的,是如何教这太原府的军民百姓什么时候能够填饱肚子,能够一年添置一两件新衣。”
    朱高炽扫视了众人一眼,才继续道:“你们啊,不要总是用礼义去满足军民百姓,不妨想着该如何将他们喂饱,教他们穿暖吧。忽视饿殍,不重实际,却只念着所谓的名节和道德,本宫倒是想知道,人都死了,这些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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