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妃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连忙说道:“公公放心,我会记着时间的,绝不会让你们为难。”
    那公公的腰又弯了弯,眼笑的都看不见了:“多谢太妃娘娘体恤。”
    一旁那个神色傲慢,眼睛如同钩子的一样的太监则道:“由咱家陪着太妃娘娘进去,您没意见吧?”
    陈太妃点点头:“麻烦了。”
    “不麻烦,您先请。”
    这两个太监都姓程,倒也巧合,宫里的人都叫他们大程公公和小程公公。眼神如勾的那个便是大程公公,他是有名耳聪目明,即使这地牢里漆黑如夜,他也能准确看见台阶,还能回头再提醒陈太妃一句:“您可小心着点,这儿的台阶比刚才陡多了。”
    听见他的话,陈太妃扯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来:“多谢公公提醒。”
    她的声音也是抖的,像是在这黑暗里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一般。但给她惊吓的不仅仅是黑暗,还有耳边传来的各种各样的声音,有哭号声,有尖叫声,还有鞭子抽在皮肉上的声音,等等等等,不一而足,但眼前什么也看不见,让她都以为那些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声音,这里虽然是地地牢,可是怎么会有那么多声音呢?
    不知不觉之间,眼泪流了陈太妃一脸,导致她见了亮光之后,眼前的世界还都是模糊的,她慌忙擦去泪水,又整了整衣服,跟在大程公公身后往前走去。
    狱卒认出来大程公公手里的令牌,带着两人往最角落的一个牢笼走去。
    最角落的那个牢笼建在水上,水是死水,散发着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味,里面还不时出现些动静,也不知道里面养了些什么。
    大程公公皱了皱眉头,他最喜爱洁净,这样的地方他有些受不了,可再受不了,沈德宁交代下来的事情他也要办好了。他收敛了脸上的厌恶,转身对陈太妃说道:“太妃娘娘,您过来吧。”
    不用他说,陈太妃一颗心早已扑在傅隶身上,她连忙上前两步,看向水面上吊在半空中的铁笼子,那铁笼子上还拴着铁链,不过半人高而已,普通人在里面恐怕根本挪移不开,但身子已经萎缩了一半的傅隶呆着却正好。
    虽然早就知道傅隶被抓了肯定过不上什么好日子,可是看见这样的傅隶,还是让陈太妃一颗心都被揪紧了,她泪如泉涌,又往前走了一步:“九郎!九郎”!
    她这一步走出去,差点就踩进了那一滩污水之中,大程公公连忙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
    陈太妃压根不去管自己,一颗心只在傅隶身上。她又叠声唤了两句,可傅隶却一动也不动。
    陈太妃顿时慌了,抓住狱卒问道:“他是怎么了?!他怎么不回我?!”
    狱卒看了一眼大程公公,开口说道:“他是醒着的,只是他恐怕……”不想理会你。
    后半句话狱卒是怎么都不能说的,他只好道:“恐怕他现在听不见您的声音。”
    这个解释陈太妃勉强接受了,她含着泪说道:“你能不能把他放下来一些,只要能让我跟他说说话,说说话就好。”
    狱卒又看了一眼大程公公,这回陈太妃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她转身面对着大程公公,噗通一下,朝他跪了下去。
    大程公公倒是躲开了,却有些不知道该拿陈太妃怎么办才好,陈太妃的身份可不一般,不是他能够得罪的。
    陈太妃目光凄楚地说道:“求求公公了,您就让我跟他说几句话,皇上都同意了的。”
    大程公公瞪了一眼那没眼力见的狱卒,随后朝他挥了挥手:“放下一些吧。”
    那狱卒得了大程公公的命令,哪里还有不愿意的道理,顿时去将锁链放下了一些,这样一来,傅隶就在陈太妃上空寸高的地方。
    陈太妃看见傅隶的脸,又开始哭了起来。
    傅隶终于睁开眼去看她:“心蕊。”
    陈太妃连忙回道:“九郎,是我!你如今感觉怎么样了?身上疼不疼?”
    傅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从上到下地看了看陈太妃,开口道:“你瘦了。”他的声音粗粝,听的人很是难受。
    可陈太妃却露出了一个笑容:“我瘦了不好看吗?”
    傅隶摇摇头:“你还是胖了好看。”
    陈太妃此时像是一个面对情郎的妙龄少女,脸上也浮现了一丝红晕,若不是这里是在昏暗的地牢中,若不是傅隶在半空中的铁笼里,大程公公都以为自己是在看两个少男少女在一块儿幽会。
    傅隶又说道:“你去求了傅钦烨?”
    陈太妃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像是怕傅隶误会一样,又解释道:“我只求他来见你一面。”
    可是傅隶熟知陈太妃的性子,哪里不知道她这越描越黑的一句话代表着什么呢,他怔了怔,幽幽地说道:“苦了你了。”
    陈太妃没再说话,两人有太长的时间没见面了,如今见了面,除了年少时相处的那些画面,竟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低着头,有些失落。
    傅隶看出了她的失落,开口道:“你走吧,你救了傅钦烨,除了我,其他的你开口他不会拒绝,你离开这里,远远的找个地方,好好的活着。”
    陈太妃咬着嘴唇,怔忪半响后道:“那你呢?”
    傅隶苦笑一声道:“你觉得我这个样子,还能活多久?”
    哪怕活着,又能好受到哪去呢。
    陈太妃的眼泪又扑哧扑哧地落了下来,她哽咽着说道:“你怎么这样傻?”
    傅隶艰难地动了动脖子:“傅钦烨呢,他在旁边吗?”
    陈太妃连忙道:“他不在,只有我。”
    傅隶点点头,又道:“我给你准备了一处院子,就在京郊,名叫松风别院,你去与那里看门的人说我的名字,他就会把院子给你了,看门的人是个忠义之人,你若是愿意留下他,就留下就是,若不愿意,就让他走。”
    陈太妃将傅隶说的每一个字都默记下来,又重复了几遍,确认自己记得熟了,就点点头。
    这个时候,距离半个时辰的时间,已经只剩下不到一刻了,陈太妃蹙着眉,还是问了出来:“你……你现在有孩子了吗?”
    傅隶皱了皱眉:“什么孩子?”
    听见他这样说,陈太妃顿时笑了起来:“我就说皇上一定是骗我的,他还说九郎有了孩子,这怎么可能呢。”
    她话音刚落,却听见一声婴儿啼哭的声音响了起来,陈太妃后退一步,被吓的不清。
    狱卒连忙上前,开口说道:“这是娃娃鱼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个女声却道:“这可不是娃娃鱼的声音,”众人齐齐转身,就看见一个抱着一个小襁褓的人走了过来,她头上梳着中规中矩的单髻,身上披了一个披风,让人看不见她的脸。
    ☆、第75章 【柒五】
    她走上前来,开口说道:“皇上知道太妃娘娘不信,所以让奴婢把孩子带来了。”一边说着,她一边把手中的襁褓递给陈太妃,陈太妃情不自禁地接了过来,然后看向怀中那张皱成一团的小脸蛋。
    女子侧立在一旁,垂头不语。
    傅隶则冷声说道:“傅钦烨这是什么意思,不知从哪抱过来的一个野种,也能说是我的孩子,真是笑话。”
    陈太妃则颤抖着将襁褓打开,看了看孩子的脸,脸还没有长开,小小的一团,看不出来什么,她想了一会,又拨开他的耳朵,看了看他的耳后根。只看了一眼,陈太妃就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样,又将那襁褓给合上。
    她站在那里,紧紧抱着那孩子,好像这孩子是什么让她害怕的东西。她也确实感到有些害怕,刚才在黑暗中听见的所有声音又朝她涌了过来,好似她一个人孤立无援,正站在一个充满危险的房间之中。
    还是大程公公唤了她一声,才将她唤醒过来。
    陈太妃看向傅隶,眼里露出一丝不安,随后她对傅隶说道:“九郎,你以前是不是说过,你们家的孩子,耳根后都有红斑。”
    见陈太妃真相信了,傅隶不禁有些气闷:“傅钦烨他什么做不出来,找一个耳朵后面带红斑的孩子,还不是轻而易举的吗,更何况还能用颜料画出来。”
    这时,那个抱着孩子来的宫女适时出声道:“婉君让奴婢向您问声好。”
    听见婉君这个名字,傅钦烨如遭雷击,他不断地重复道:“那个女人,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陈太妃看着这样的傅隶,顿了顿,突然将孩子还给女子,然后掩面而走,傅隶看着她的背影,没有出声。
    她走了,大程公公自然也不能留下,他看了那宫女两眼,追着陈太妃离开了。
    狱卒看着留下来的这个宫女,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不知道这宫女背后的人是不是皇上,又或者是某位他不能得罪的大人物。
    宫女看出了狱卒的为难,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块腰牌,递给他看。
    狱卒恍然地道:“原来是……”
    宫女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让他吞下了后面的话。接着,宫女说道:“你能到一边等我一会儿吗?”
    狱卒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往一旁走了过去。
    这个时候,宫女抬起手,将尧儿往傅隶跟前递了递:“你想要吗?”
    傅隶看了一眼尧儿那张人见人爱的小脸,心里油然升起一股弄死他的冲动,他毫不犹豫地道:“要!”
    然而宫女却在这时将手收了回去,抱在怀里轻轻地逗弄着。
    傅隶不知道这宫女是谁的人,但他知道,他一定不是傅钦烨的人,以傅钦烨的性格,绝不会让自己的属下对自己说这种话。
    但……她会是谁的人呢?
    这么些年下来,傅隶自觉自己对大衍知之甚深,但他仍然猜不出来究竟谁会有有那么大的权利,让一个宫女随意出入地牢,还能从那个女人手里夺来这个孩子。
    总不可能是那个女人,冒着那么大的风险生下这个孩子,却拿他来这里受苦,还是说这个根本就不是她的孩子?
    傅隶一时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又转头看向那个宫女,她只笑吟吟地逗弄着尧儿,像是感受到了傅隶的目光,她开口说道:“您若想要人,自然要拿些东西来换。”
    傅隶皱了皱眉,片刻后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对他来说,这个孩子的确是不该存在,但无论他是生是死,他都不在乎,也不会在乎。
    见傅隶这样,那宫女便抱紧了孩子,带着他往外走去。
    出了地牢,这宫女一路来到一个偏殿,将手中的孩子交给里面的一个老嬷嬷之后,她却去了懿德殿。
    这时她已经脱下风衣,露出一张微圆的脸来,一路见到她的宫女太监,都会恭声说一句:“瑶音姑姑好。”
    她正是瑶音,一边急匆匆地向内殿走去,一边应着一路上对自己问好的那些宫女太监,走了一阵,才来到内殿。
    推门进去,正闻到一股香味,倒不是胭脂香,而是花香,那花香源自桌子上的几只桃枝,她顿时露出了一个笑容:“瑶月的心思还是这般巧。”说着,她接过一旁小宫女手中端着的水盆,笑着道,“你去吧,我来服侍皇后娘娘。”
    小宫女点了点头,乖乖走了。
    瑶音又让其他人离开,自己端着水盆来到秦驷身旁,试了试水温,才拧干了帕子给秦驷擦手:“皇后娘娘,刚刚奴婢照你的话做了,他的反应的确有些不寻常。”
    说着,她细细地把刚才的事情说给秦驷听。但秦驷从头到尾闭着眼,没有任何反应。
    瑶音说完了话,殿里便恢复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等瑶音给秦驷擦完了手臂,才发现秦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仍旧没有任何感情,只有一丝洞观全局的了然。
    秦驷看向窗外,不知从哪里响起了蝉鸣的声音。知了知了的,闹的人有些心烦。
    日子越发的热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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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钦烨没花多少时间,就查出是秦驷从中做的手脚,他想了又想,终于决定还是去找秦驷问清楚这件事。
    所以他来到懿德殿里,屏退了宫女太监们。只剩下他们俩,傅钦烨就想将秦驷抱起来。
    秦驷看他一眼,笑着道:“我残的是手,又不是脚,动辄抱来抱去的做什么。”
    傅钦烨皱着眉打断她的话:“胡说什么,你的手也好好的!”说着,他还是将秦驷抱了起来,“不过是一时间不能用了而已。”
    一边说着,傅钦烨一边走到了窗户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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